從花花草草看氣候變遷

竺可楨

福州是中國東海岸生長荔枝的北限，那里至少從唐朝以來就大規(guī)模種植荔枝。一千多年以來，那里的荔枝曾遭到兩次全部死亡：一次在公元1110年，另一次在公元1178年，均在12世紀。

在觀測儀器發(fā)明以前，人們要想知道一年中寒來暑往，就需目測降霜下雪，河開河凍，樹木抽芽發(fā)葉、開花結(jié)果，候鳥春來秋往，等等，這就叫物候。我國勞動人民，因為農(nóng)業(yè)上的需要，早在周初，即公元前11世紀時便開創(chuàng)了這種觀測。

周朝建立（公元前1066—前256年），國都設在西安附近的鎬京，就來到物候時期。當時官方文件先銘于青銅，后寫于竹簡。可以假設，周朝初期的氣候溫暖，可使竹類在黃河流域廣泛生長，而現(xiàn)在不行了。

溫暖的氣候不久便轉(zhuǎn)冷。《竹書紀年》記載周孝王時，長江大支流漢水兩次結(jié)冰，發(fā)生于公元前903和897年。《紀年》又提到結(jié)冰之后，緊接著就是大旱。這表示公元前10世紀的寒冷。《詩經(jīng) ·豳風》也可證實這點：“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

到了春秋時期（公元前770—前476年）又和暖了。《左傳》提到，山東魯國過冬，冰房得不到冰。像竹子、梅樹這樣的亞熱帶植物，在《左傳》和《詩經(jīng)》中，常常提到。

宋朝（公元960—1279年）以來，梅樹被稱為花中之魁，中國詩人普遍吟詠。而唐朝以后，華北地區(qū)就看不見梅了。可是，在周朝中期，黃河流域下游是無處不有的，單在《詩經(jīng)》中就有五次提到過梅——《書經(jīng)·說命篇下》說：“若作酒醴，爾惟；若作和羹，爾惟鹽梅。”這說明商周時期梅樹不但普遍存在，而且大量應用于日常生活中。

到戰(zhàn)國時代（公元前475—前221年）溫暖氣候依然繼續(xù)。西周到春秋時代，黃河流域人民種黍和稷，但在戰(zhàn)國時代，他們代之以小米和豆類為生。在戰(zhàn)國時期，氣候比現(xiàn)在溫暖得多。

秦朝和前漢（公元前221—公元25年）氣候繼續(xù)溫和，春初物候要比清初早三個星期。漢武帝劉徹時（公元前140—前87年），橘之在江陵, 桑之在齊魯，竹之在渭川，漆之在陳夏,均已在這類植物現(xiàn)時分布限度的北界或超出北界。

到東漢時代，我國天氣有趨于寒冷的趨勢，但時間不長。《三國志 ·魏書 ·文帝紀》：黃初六年（公元225年）“冬十月，行幸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余萬,旌旗數(shù)百里。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這是我們所知道的第一次有記載的淮河結(jié)冰。

南北朝（公元420—589年）期間，中國南北以秦嶺和淮河為界。據(jù)傳南朝曾在南京覆舟山建立冰房。南朝都城在建業(yè)（今南京），冰從何處來？當時黃淮以北是敵人地區(qū)，不可能供給冰塊；人工造冰的方法，當時還不可能；如果南京冬季溫度像今天一樣，南京附近的河湖結(jié)冰時間就不會長，冰塊不夠厚，不能儲藏。如果覆舟山冰房是一個現(xiàn)實，那么南京那時的冬天要比現(xiàn)在大約冷2℃，年平均溫度比現(xiàn)在低1℃。

大約在公元533—544年，北朝賈思勰寫了一本6世紀時代的農(nóng)業(yè)百科全書《齊民要術(shù)》，說“十月中以蒲藁裹而纏之，不裹則凍死也。二月初乃解放”。表明6世紀上半葉河南、山東一帶的氣候比現(xiàn)在冷。

隋唐（公元581—907年）統(tǒng)一時代，氣候變得和暖，公元650、669和678年的冬季，國都長安無雪無冰。8世紀初期，梅樹生長于皇宮。唐朝時代，生長季節(jié)也似乎比現(xiàn)在長。滇池以西，人民一年收獲兩季作物，九月收稻，四月收小麥或大麥。現(xiàn)在曲靖一帶的農(nóng)民很難照樣耕種。

宋朝（公元960—1279年）國都建于河南省開封。著名詩人蘇軾曾哀嘆梅在關(guān)中消失。12世紀初期，中國氣候加劇轉(zhuǎn)寒。公元1111年第一次記載江蘇、浙江之間擁有2250平方公里面積的太湖，不但全部結(jié)冰，且冰的堅實足可通車。

福州是中國東海岸生長荔枝的北限，那里至少從唐朝以來就大規(guī)模種植荔枝。一千多年以來，那里的荔枝曾遭到兩次全部死亡：一次在公元1110年，另一次在公元1178年，均在12世紀。今天的氣候更像北宋，而比南宋時代溫暖。從杭州春節(jié)最后降雪的日期來判斷，杭州在南宋時候（12世紀），四月份的平均溫度比現(xiàn)在要冷1℃～2℃。

12世紀剛結(jié)束，杭州的冬天氣溫又開始回暖。著名道士邱處機（公元1148—1227年)于公元1224年寒食節(jié)作《春游》詩云：“清明時節(jié)杏花開，萬戶千門日往來。”可知那時北京物候正與北京今日相同。明初以后，竹子在黃河以北不再作為經(jīng)濟林木而培植了。

13世紀初和中期，比較溫暖的時期很短暫，不久，冬季又嚴寒了。公元1329年和1353年，太湖結(jié)冰，厚達數(shù)尺，人可在冰上走，橘盡凍死。15世紀到19世紀期間，冬季相對寒冷，最寒冷期間是在17世紀，特別以公元1650年—1700年為最冷。例如唐朝以來每年向政府進貢的江西省橘園和柑園，在公元1654和1676年的兩次寒潮中，完全毀滅了。我國的熱帶地區(qū)，在這半世紀中，雪冰也極為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