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奧的學問

明朝洪熙、宣德年間出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盛世之一——仁宣盛世，說起這一盛世的締造者，恐怕還輪不到仁、宣兩位皇帝，這一榮譽的花環(huán)要戴在著名的“三楊內(nèi)閣”的首輔楊士奇頭上。奇怪的是，楊士奇居然沒有任何學歷，這在科舉制度已經(jīng)相當完善的明朝是非常罕見的。但沒學歷不等于沒學問，楊士奇的學問很大，大得在一些人看來有些高深莫測，不然怎么能歷經(jīng)四代皇帝而不倒呢？

公元1365年，楊士奇出生在袁州。當時正是朱元璋鬧革命的時候，各地都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楊士奇一家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在他一歲半時，父親便去世了，只剩下母子倆相依為命。幸運的是，楊士奇有一個十分有遠見的母親，即使在四處漂泊的最艱難的情況下，她寧可丟棄很多行李，也始終帶著一本書——《大學》，每天都教楊士奇讀書。后來為生活所迫，楊士奇的母親改嫁到了一個叫羅性的官員家里。繼父是當?shù)氐拿浚愿窆掳粒H自擔任了這個過繼來的兒子的老師，但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進入羅家不久，他就強迫楊士奇改為羅姓。然而兩年后，年僅8歲的楊士奇的一個驚人舉動，改變了他的看法。

1373年，羅家舉行祭祖儀式，看著那莊重的場面，還是小孩的楊士奇想起了他故去的父親。可在羅家的祠堂是不會有楊家人的位置的，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祭拜。他從外面撿來土塊，做成神位的樣子，找到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鄭重地向自己亡故的父親跪拜行禮。楊士奇不知道的是，他這自以為隱秘的行為被一個人看在了眼里，這個人正是他的繼父羅性。有一天，羅性把楊士奇叫到身前，嘆息道：“我的幾個兒子都不爭氣，希望你將來能夠略微照顧一下他們。”楊士奇滿腹狐疑，十分不解地看著繼父。羅性又感慨地說：“你才8歲，卻能夠寄人籬下而不墮其志、不忘祖先，你將來必成大器！你不必改姓了，將來你必定不會辱沒生父的姓氏。”

楊士奇的生活境遇剛剛有所好轉(zhuǎn)，就因繼父獲罪流放而再次陷入困頓之中。無奈之下，年僅15歲的楊士奇不得不去鄉(xiāng)村私塾做老師。那時私塾很多，學生入學時只交部分學費，如果覺得先生教得不好，可以隨時走人，所以老師的水平是決定其收入的關(guān)鍵。楊士奇酷愛學習，學問根基很扎實，所以很多人來做他的學生，但收入也僅夠混口飯吃而已。一個朋友家里也十分窮困，又沒有別的謀生之道，家里還有老人要養(yǎng)，實在過不下去了。楊士奇主動找到他，問他有沒有讀過“四書”，這個人雖然窮點，學問還是有的，便回答說讀過。楊士奇當即把教的學生分一半給他，報酬當然也分給了他。楊士奇回家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母親，收入少了，本以為母親會不高興，出乎他意料的是，母親卻十分高興地對他說：“你能這樣做，不枉我養(yǎng)育你成人啊！”

就這樣，楊士奇一邊靠教書糊口，一邊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讀書研究學問上，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的命運迎來了轉(zhuǎn)機。建文元年（1399年），朝廷準備修撰《明太祖實錄》，從社會上征集文人參加，楊士奇因?qū)W識出眾，入選了編纂官。他以一介布衣，直接進入了博士云集的翰林院，創(chuàng)造了一個令人驚訝的紀錄。

永樂二年（1404年），楊士奇因為才能出眾，不僅承擔起了為皇帝講讀經(jīng)史的任務，還被明成祖朱棣委以教育太子的重任。就在人們以為楊士奇的仕途充滿了陽光與鮮花時，煩惱和災難正悄悄降臨。朱棣雖然確定大兒子當了太子，卻話里話外常有微辭，這讓老二和老三看到了機會。在他們的讒言攻擊下，“太子黨”成了被打擊的對象，太子身邊的一些人入獄的入獄、殺頭的殺頭，弄得許多追隨太子的官員紛紛改換門庭、另找靠山。在這場你死我活的斗爭中，楊士奇自然也不能幸免，他被朱棣親自找去問話。楊士奇沒有見風使舵，而是十分平靜地談了自己的看法：“太子仁孝，凡是涉及宗廟祭祀的事，祭物、祭器他都親自查看。去年將要舉行祭祀之時，恰巧太子的頭風病發(fā)作，醫(yī)生囑咐說應該發(fā)發(fā)汗。殿下說：‘那樣就不能親自去祭祀了。左右勸他讓別人代替去做這事，太子怒斥說：‘父皇讓我做這件事，我怎么能找別人代替呢？于是拖著病體親自去祭祀。祭祀完畢，出了一身大汗，結(jié)果沒有用藥病就痊愈了。”最后他由衷地感嘆說：“殿下天資高，即有過必知，知必改，存心愛人，決不負陛下托。”

楊士奇的話消除了朱棣的疑慮，但他卻因為不趨炎附勢而遭到其他皇子們的攻擊，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太子朱高熾得知消息后十分焦急，但他也是自身難保，實在無能為力。楊士奇卻非常平靜，都要邁進監(jiān)獄的大門了，還囑咐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將來必成一代英主。望殿下多多保重，無論以后遇到什么情況，絕不可輕言放棄。”后來朱高熾即皇帝位，是為明仁宗，楊士奇成為內(nèi)閣首輔，擁有了相當于宰相的實權(quán)。

公元1425年，明宣宗朱瞻基繼承皇位，他很有文韜武略，對他父親朱高熾組建的以楊士奇、楊榮、楊溥為主的“三楊內(nèi)閣”給予了充分的信任。“三楊”中，楊榮以才識見長，做事果斷，精通邊防事務，曾隨朱棣遠征蒙古，立下了汗馬功勞。楊榮能力突出，但毛病也不少，他喜歡享受，生活比較奢侈，錢不夠花，有時就不免接受一些邊疆將官的賄賂。朱瞻基知道后，私下召見楊士奇，問他對此有何看法。楊士奇面色嚴肅，鄭重地回答：對于邊防事務，楊榮比我精通，所以不要因小過怪罪他。朱瞻基一聽就笑了，說：“你還為他辯解，楊榮可是經(jīng)常在我面前指責你的啊。”楊士奇馬上說：“愿陛下能以對待我的寬厚態(tài)度對待楊榮。”一席話讓明宣宗頻頻點頭，十分感慨。不久，楊榮得知了這一消息，非常慚愧，主動向楊士奇道歉，自此兩人便建立起親密無間的友誼，至死都沒有改變。

如果說世上有最深奧的學問，在中國就得說是做人吧。楊士奇為子孝，對友善，忠誠于君主，待人寬容，他的故事里沒有沖殺的驚險，也沒有謀略的雄奇，但在今天讀來，卻仍然讓人感到溫暖。其實最高深的學問也就是這些最樸素的東西，當把它植入信仰、融入血液，一個人也就能從平淡中演繹出精彩的人生。

（歸雁生摘自新浪網(wǎng)清風慕竹的博客，何保全、于泉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