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糖丸的女孩

詩人痖弦與晚年的梁實秋常在一起聊天。他們雖是忘年交——出生于1932年的痖弦比梁實秋小近30歲，卻有一段共同的經歷：他們都出生于大陸，因為時代的原因，后來又去了臺灣，所以他們除了文學，還有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對大陸的回憶。

一次，梁實秋跟痖弦說起了這樣一件事：20世紀30年代初他在青島時，曾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孩（梁稱之為“小姐”）到他家做客。臨別時，那女孩開口向梁借錢。借多少呢？兩毛。梁隨手給了她兩毛錢，心中卻疑惑不解：一個漂亮女孩，好不容易開一次口，卻只“借”了這么點錢，她要買什么？這么點錢又能買到什么呢？

因此，那女孩下樓后，梁實秋幾乎是下意識地從窗口往下望。一個讓他乍看吃了一驚，但后來又覺得再正常不過的情景出現了：

那女孩走到馬路對面的一家小店，用那兩毛錢買了一粒糖丸，剛轉身走出小店，她就將糖丸拋起，同時伸長脖子、仰頭、張大嘴巴，準確無誤地將糖丸接住，然后快活地走掉了。

那時，梁實秋二十八九歲，正在大學任教，此類活潑可愛的“新式”女生自然見過不少，但如此“原形畢露”的女孩，他應該還是頭一回見到。因此，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一直伴隨他從青年走到暮年。

世事滄桑，造化弄人。一直倡導文學要和政治保持距離的梁實秋，卻被政治緊緊裹挾，不得不飄零于世界各地；而那位拋糖丸的女孩，當年默默無聞，30多年后卻成為大陸叱咤風云的“旗手”。

可以設想一下，如果那位“旗手”還記得這件事，根據她一貫的做派——喜歡把任何事情、任何細節，哪怕是偶爾閃過的一個念頭，都和政治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她一定會把自己當年的那個舉動上升到革命的高度；反之，如果那個拋糖丸的女孩成了她的政敵，那她一定會有另一種“非革命”的解釋……對她來說，一切都可以根據“革命需要”，做出截然不同的解釋。

梁實秋沒有忘記這一幕，自然不是因為“政治原因”。即使當年那位拋糖丸的女孩日后只是一位普通女性，他仍然會記住的——青春與美是沒有政治屬性的，并且，任何政治運動都不會磨滅人們對青春與美的記憶。

套用一句現代流行語：她拋的不是糖丸，是青春，是美。

（暖冰摘自新浪網李淺予的博客，張 弘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