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祈禱

田祥玉

葉卡捷琳娜是農奴的女兒，有過3個孩子。當她快滿40歲時，她已經只剩下最小的一個兒子了，這個兒子叫索索。葉卡捷琳娜從事著一份讓她驕傲又滿足的職業：裁縫。她終生都在為格魯吉亞的窮人們縫補衣裳，但是她的兒子卻不喜歡穿她縫制的衣服：布料太粗糙，腰身又緊。即使如此，葉卡捷琳娜依然給索索縫制了許多衣服，款式、顏色從不曾改變。這個固執的母親一直樂觀地相信：她會改變索索，讓他好好地活在這個紛亂的塵世。

所以她把兒子送到教會學校，但是很快，索索就因為在學校宣傳異教思想而被開除了。葉卡捷琳娜傷心不已，她趕到學校，用瘦小的身軀堵住校長辦公室的門，一邊流淚一邊流利地誦讀經文，她想用淚水和對上帝的篤信，去感動教徒和兒子，但是索索卻拽著她飛奔出校門。

索索去了一家觀象臺工作，這讓葉卡捷琳娜驚恐不已，上帝一定會因此拋棄他的！但是索索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他已經變得無比強悍和叛逆。從那以后，索索到處奔走“游蕩”，母親總是不顧一切地去某地找他，可是幾乎每次母子倆都擦肩而過。索索是故意的，但是母親認為：這是上帝在考驗一個母親。

1913年，索索34歲，他自作主張，將名字改成了“斯大林”。盡管后來這個名字震驚了世界，但是葉卡捷琳娜卻非常不喜歡。“斯大林”的俄文意思是“鋼鐵”，而母親卻希望她的索索做一棵挺拔而優柔的樹，她不喜歡冷漠而強硬的鋼鐵。

她不知道兒子在做些什么，只是漸漸地她不能安心縫紉和誦經了，因為許多人都來找她，都是關于她的索索。她很討厭這些人，但上帝又讓她不得不微笑面對。她總是說真話，比如丈夫生前是個酒鬼，后來被人捅死；比如她自己的父母是農奴。后來索索開始在報紙上宣告，任何人都不要去他母親那里問有關他的任何事。葉卡捷琳娜為此非常傷心，她覺得上帝已經徹底拋棄了她的索索，然而這不怪索索，都是她自己，不小心向上帝泄露了他犯的錯。

后來有人問起索索曾經被學校開除的事，葉卡捷琳娜就說是因為索索得了肺炎，才離開學校的。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向上帝說謊。不久以后，葉卡捷琳娜染上了肺炎。這讓她感到欣慰，因為上帝沒有把災難降臨在兒子身上。她依然小心地活著，依然不停地為索索縫著黑色的粗布衣服。盡管她猜得出，索索可能一輩子都不需要這些衣服。

“十月革命”后，她被接到第比利斯的一座宮殿，她為此感到惶恐和寂寞。在那一段短暫的日子里，葉卡捷琳娜覺察到兒子可能在干著一件違背上帝旨意的事，她想勸說索索，可是她總見不著他。后來她執意回到鄉下，臨走前給兒子留言：我的索索，我仍然希望你回到上帝身邊。對她來說，上帝才是安全的，他會庇佑索索有一份穩定而光榮的工作，比如做一個手藝好的裁縫。

兩年后，葉卡捷琳娜死于肺癌。那時蘇聯布爾什維克大清洗正在進行，她的兒子分身乏術。

很久之后，人們發現了葉卡捷琳娜厚厚的日記本，那些像葡萄藤一樣優柔、漫長而又溫和的格魯吉亞文，記載的全是索索。葉卡捷琳娜一生都沒弄清楚兒子究竟在做什么。對她來說，越是驚天動地的偉業，就越是讓上帝拋棄索索。“我的索索，他是個敏感的孩子。”這是一個孤獨而平凡的母親最喜歡寫的一個句子。

（王 磊摘自《半月選讀》2010年第5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