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華
21歲的王永松在取款機里,看到了上個月的工資額,1520元。正當他把錢揣進荷包時,一輛寶馬車從路邊呼嘯而過,泥水濺了他一身。
作為廣東南海一家汽車零部件公司的員工,從2009年5月進入工廠的第一天起,學生時代的無憂無慮就一去不復返了,“錢掙得太少”成了王永松的心病。
起初,他還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他站在流水線旁辛辛苦苦干活,工資漲幅卻總趕不上物價上漲的幅度。
漸漸地,一種對現實的無力感取代了最初的憤怒。現在,王永松沒有選擇地成為流水線上一顆有血有肉的螺絲釘。王永松并不知道,一個叫做收入分配改革的政策即將出臺,旨在提高像他一樣的人的收入。
王永松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子弟,家在廣東湛江郊區。1999年,10歲的王永松,第一次被父親帶到廣州大伯家走親戚。王永松感受到了當公務員的大伯和在老家種田的父親之間的巨大差別,城鄉差別的印象深深地烙在了王永松的心頭。
從那時起,王永松開始明白父親為何從小教育他“好好讀書,以后上大學進城坐辦公室”。
城鄉天壤之別,早在王永松父親那一代人中就已經存在。在改革開放后出現了短暫的縮小之后,到了王永松這一代,又進一步擴大了。到了2009年,農民3年的收入才趕得上城鎮居民一年的收入。
2009年,王永松也走上打工路,進入廣東南海一家汽車零部件廠,成了流水線上的小工。
在珠三角,王永松這樣的制造業工人的年平均工資不超過3萬元,而王永松堂哥參加工作第一年,其所在的證券公司僅年終獎就發了9萬多元,總收入是王永松的6倍多。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各行業間收入水平最高是最低的1.8倍。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統計,2009年,電力、電信、金融、保險、煙草等行業職工以不到8%的職工人數,占全國職工工資總額的55%,高于社會平均工資10倍左右。
據國家統計局統計,2009年城鎮居民年人均收入,上海市已經比最低的青海省高出兩倍多。
不同人群之間收入分配的差距逐漸增大。
“我是一個徹底的無產者。”工作才一年多的王永松拍拍口袋說,“我一分錢存款也沒有。”
王永松只是中國眾多“無產者”的一分子。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根據其2004年進行的一項涉及幾個省市的銀行儲蓄存款分布調查數據推算,前20%的儲戶占有銀行存款的86%,而其余80%的儲戶只占有剩余的14%。
中國在改革開放前的計劃經濟體制中,國民收入分配的差距一直沒有過大。收入分配的急劇變化,首先來自20世紀90年代的國企改革。由于對數量龐大、效率低下的國企實施“減員增效”,近千萬國企職工下崗,低收入階層人數激增。而在之前,迅速致富的個體戶的出現,以及伴隨著國企改革中大批中小國企被出售而涌現出來的收入激增的民營企業家,使得貧富對比一時間凸現了出來。
而后,地區發展的不均衡,以及在城市化過程中農民沒真正得享土地增值收益等因素,使得國民收入分配差距進一步拉大。
差距這么大,錢都到哪里去了?
這是王永松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王所在的廣東南海區獅山鎮有2600多家企業,2009年生產了總價值超過千億元的產品,為當地上繳了近30億元的稅,但是像王永松這樣的打工仔,一年的收入通常不到3萬元。在王永松的記憶中,稅收增長似乎與自己關系并不大。現實中,政府稅收和民眾收入呈現出此消彼長的關系。
國家統計局新近發布的一組數據:2010年上半年,財政收入同比增長27.6%(預計全年將超過8萬億元),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11.1%,城鎮居民人均收入同比增長10.2%。
耶魯大學金融學教授陳志武發現,1951年時,我國民間的消費占當年GDP的68%,政府的消費僅為GDP的16.5%;而到了2007年,民間的消費降到了GDP的37.5%,政府的消費則上升到了GDP的28%。
2010年5月,作為代表工人利益的機構,中華全國總工會(以下簡稱全總)發布調研結果稱,從1983年到2005年,我國居民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下降了20%。在過去的5年中,全國近1/4的工人沒有漲過工資。無論是從中央規劃,還是民眾的關注度看,收入分配改革越來越緊迫。
如何提高勞動報酬?溫家寶總理在收入分配改革會議上透露了政府的改革思路——“建立企業職工工資正常增長機制和支付保障機制,加強國家對企業工資的調控和指導,全面推行勞動合同制度和工資集體協商制度,確保工資按時足額發放”。
“收入分配改革的路徑早就明確了。”國家發改委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楊宜勇說,“關鍵是如何落實。”
廣東省早在1994年就已經建立最低工資制度。截至2010年,已累計9次上調了最低工資標準,目前為1030元/月,這一水平相當于2009年廣州市人均月收入的1/3左右。按照國際慣例,最低工資應相當于當地人均實際收入的40%左右。
廉價勞動力是中國制造業的優勢之一,無論是工資集體協商還是最低工資制度終將提升工資水平,對廉價勞動力“優勢”構成威脅。這對于以招商引資為第一要務的地方政府來說,無疑矛盾重重。
作為國民收入二次分配的重要突破口,完善壟斷企業資本收益的收繳和使用辦法,合理分配國有和國有控股企業利潤,預計也將寫入收入分配改革方案。
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認為,長期以來,壟斷國企的稅后利潤沒有全民共享,國企利潤和國家資源分配的不規范、不透明也成為收入差距擴大的因素之一。
目前,紅利上繳制度僅覆蓋部分國企。國資委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09年底,納入中央國有資本經營預算編制范圍的中央企業,其資產總額占全國國有企業資產總額的55%。金融企業和鐵路、交通、教育、文化、科技、農業等部門所屬中央企業,均未納入中央國有資本經營預算試行范圍,也沒有上繳紅利。
作為二次分配調節的另一個主要工具,個稅改革也因目前個人財產收入不透明而裹足不前。
個人所得稅是1994年稅制改革以來收入增長最為強勁的稅種之一,據國家稅務總局統計,2008年全國個人所得稅總收入為3697億元,其中來自工薪階層的貢獻有1849億元。個人所得稅一度被質疑是“劫貧濟富”,高收入不僅沒有有效納入征收范圍,原來狹小的中產階層反而成了調控的主要對象,對收入分配起到“逆調節”作用。
個稅改革自2003年被提上政府議事日程,便確立了實現“綜合與分類”相結合征收的目標,即個稅征收在現行分類征收基礎上,逐步引入綜合征收模式,將工薪所得、勞務報酬所得、財產所得等收入綜合征收。但由于個人財產收入不透明等諸多原因,個稅改革遲遲難以推進。
2010年以來,6次易稿的《關于加強收入分配調節的指導意見及實施細則》頻頻被提及,旨在讓中國人的錢袋鼓起來的這個計劃,被各方認為有望在年內出臺。
很顯然,提高居民收入的計劃,不應只停留在居民的工資性增長上,還要釋放那些因為權利被束縛而沒有釋放出來的公民財富;與政府職能改革、轉變增長方式、釋放公民權利在內的方案幾乎一樣重要的是,只有政府緊縮、企業讓利,并騰挪出可貴的財產權利天地,中國居民的錢袋才能真正豐盈起來、厚實起來。
(盧季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0年第29期,黎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