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欺詐門”始末

金姬

“我向在機場偶遇的孤兒寡母出售一些ABACUS證券,明顯這些人超喜歡這些復雜投資。”

一年一度的美國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在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市的股東大會總會吸引全世界的關注,因為“股神”巴菲特將會和大家分享他一年來的投資經驗。今年5月1日的這場股東大會比往年更吸引人,因為2周前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因證券欺詐對高盛集團旗下的高盛公司(Goldman,Sachs & Co.)及公司副總裁法布雷斯·圖爾(Fabrice Tourre)提起民事訴訟,而巴菲特的公司2008年曾以50億美元購入高盛優先股。對此,巴菲特在股東大會上特別強調:“我敢打賭,在場40000名股東里面,39000人對高盛案有誤解。我不會拋出所持高盛股票,公司憑這些股票可得到每年5億美元股息收益。我愛這筆投資。我們坐在這里時,我們的優先股股票每秒帶來15美元。‘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每秒15美元。”

巴菲特力挺高盛的舉動并不能把這家具有141年歷史的投資銀行從“道德破產”的邊緣拉回來,雖然許多人相信高盛不會像雷曼兄弟和貝爾斯登那樣倒掉。華爾街通過衍生產品一方面協助客戶逃避監管、規避稅收,另一方面向信息不對稱的客戶巧取豪奪,榨取高額傭金和利潤,損害客戶利益的交易內幕屢見不鮮。而此次起訴高盛是SEC自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向一家華爾街公司采取的最大行動。接受有史以來最嚴厲商業道德拷問的高盛,在強調自己沒有任何違法行為的同時,努力與SEC達成和解,還將面對來自英國和德國的調查。這將是一個漫長且痛苦的過程,也是華爾街乃至制定金融規則的美國所要付出的代價,沒有人希望再來一次金融危機。

“天才”圖爾

《說謊者的撲克牌》(Liar's Poker)作者邁克爾·劉易斯(MichaelLewis)曾總結道:“衍生產品交易是一場血腥的游戲,獵物就是毫無防備的投資者。”這似乎就是此次高盛案的寫照。今年4月16日,SEC向紐約曼哈頓聯邦法院提起民事訴訟。22頁的起訴文本顯示,高盛公司及其一位現年31歲的副總裁法布里斯·圖爾,在美國房地產市場開始陷入衰退時,設計了一項結構復雜的擔保債務憑證(CDO),同美國最大的對沖基金保爾森對沖基金(Paulson & Co,與美國前財長保爾森無關)勾結,欺詐投資者。

1979年出生的圖爾是法國人,本科畢業于巴黎中央理工大學,而后搬到紐約,于2001年獲得斯坦福大學的工程學碩士學位,他的良好數學背景讓他迅速進入高盛位于紐約曼哈頓的辦公室工作。圖爾身材矮小,戴著一副眼鏡,工作時喜歡穿卡其色或深色的褲子和領尖有紐扣的襯衫。在高盛公司抵押貸款部門工作時,圖爾需要在復雜債券產品的交易中與對沖基金和銀行合作。

2007年1月,保爾森公司的總裁助手保羅·佩萊格里尼(PaoloPellegrini)來公司找到圖爾設計一款CDO產品,可以讓他們投資于火爆的美國樓市。成立于1994年的保爾森公司,自2006年起設立了兩只新基金,通過CDS(信用違約掉期)合約為各種債務債券購買保險,從而做空次貸。佩萊格里尼給了圖爾一份列有123只基礎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RMBS)的名單。這些證券主要涉及加利福尼亞、亞利桑那、內華達和佛羅里達等州的住房貸款,當時這些地方的房價已經高得嚇人。但保爾森公司希望基于這些RMBS設計一款新的CDO。

圖爾和華爾街很多人一樣,在當時已經預感到美國次貸的隱患。2007年1月23日,圖爾在寫給朋友的電郵中說:“杠桿用得越來越多,大廈隨時會崩塌……只存在潛在的幸存者,天才的圖爾……”但是圖爾還是加班加點為保爾森對沖基金服務。憑借他扎實的建模能力和數年的華爾街經歷,一款名為ABACUS2007-AC1的CDO就新鮮出爐了。

當時的保爾森對沖基金只是一家小公司,為了更好地向投資者推銷這款產品,圖爾找到ACAManagement,這是一家有著豐富CDO發行經驗的公司,到2006年底已經參與發行了22個CDO產品,涉及總資產高達157億美元。在圖爾的游說下,保爾森公司和ACA選擇了90種RMBS。高盛向世界各地的投資者發出郵件(內容包括投資條款清單、活頁圖表和發行備忘錄)來推銷ABACUS2007-AC1。高盛借助ACA的品牌影響力來銷售,而在2007年4月的郵件中,圖爾寫道:“我向在機場偶遇的孤兒寡母出售一些ABACUS證券,明顯這些人超喜歡這些復雜投資。”

到了2007年4月26日,高盛完成了對ABACUS2007-AC1總計178頁的發行備忘錄。盡管高盛跟ACA的發行備忘錄中沒有提到保爾森,僅提及了在交易或在選擇投資組合的供參考的經濟利益。但是就在當天,保爾森對沖基金給高盛支付了1500萬美元,名目是ABACUS2007-AC1產品的設計和銷售費用。該產品到上市一共發售了109億美元。

事實上,由于保爾森公司從高盛手中買下CDS,和ABACUS2007-AC1這款CDO同樣和RMBS直接聯系,如果RMBS上漲,那么持有CDO的一方賺錢,持有CDS的一方賠錢;如果RMBS下跌,那么持有CDO的一方賠錢,持有CDS的一方賺錢。這意味著IKB和保爾森基金在通過高盛對賭房價。問題在于,保爾森基金當初精挑細選了它認為下跌可能性更大的RMBS組合推薦給高盛,而購買CDO的投資者始終被蒙在鼓里。

ABACUS2007-AC1隨著貝爾斯登的垮臺,也出現了信用問題。至2007年10月24日,ABACUS2007-AC1中的RMBS有83%被降級,另有17%處于負面觀察。至2008年1月29日,99%的RMBS被降級。結果,ABACUS2007-AC1的投資者們損失慘重,如英國的蘇格蘭皇家銀行集團(RoyalBankof Scotland Group PLC)虧損8.41億美元,德國的IKB(德國工業銀行)虧損了1.5億美元。當初和高盛合作的ACA也因此處于停業狀態。

另一方面,保爾森基金持有的CDS合約在2007年獲得近10億美元的利潤。當然最大的贏家是高盛,2007年因公司抵押貸款部看空次貸市場而大賺近40億美元,并給交易員們發放了高額獎金。“天才”圖爾在那一年獲得200多萬美元的薪酬,那時他才28歲。

SEC出擊

今年2月,美國前財政部長、高盛的前CEO亨利·保爾森出版了《峭壁邊緣:拯救世界金融》(OntheBrink)回憶錄,指出“在有效監管和市場規律之間找到適當的平衡點是我們面臨的一個巨大挑戰”。的確,美國政府在金融危機爆發后開始亡羊補牢,而SEC也展開了一系列調查,高盛公司開發的ABACUS2007-AC1也是其中之一。

2008年8月,SEC開始著手調查高盛這款頗具爭議的CDO產品,高盛提交了大約800萬頁文件,包括圖爾在內的5名高盛員工被調查。2009年7月,高盛和圖爾接到了SEC的所謂“威爾斯通知”。這類通知是監管機構有意提起民事指控的正式警告,并作為和解談判的基礎。2個月后,高盛和圖爾都在一份長達41頁的文件中回應了SEC的指控,表示SEC如果就此事提出訴訟,高盛相信更全面的記錄將會顯示出實際上沒有人認為保爾森公司扮演了重要角色,也沒有人被誤導。這樣的辯解略顯蒼白,SEC今年4月16日正式提出對高盛公司和圖爾的民事訴訟。

從那以后的2周時間,高盛股票市值縮水206億美元,股價降幅超過21%。高盛股票價格4月30日下跌9.4%,達9個月以來最低值。

在美國國內,人們猜測SEC此舉一箭雙雕。一方面,SEC要發起一項在政治上最受歡迎的案件。針對ABACUS2007-AC1的調查進行了一年多,而恰好在奧巴馬政府的金融改革法案進入最后的艱難環節時才提起訴訟,似乎是想幫助民主黨人提高金融改革法案的通過機會。另一方面,SEC此前因未能發現馬多夫(Madoff)和其他龐氏騙局而受到了損害,而起訴高盛是它為挽回自身聲譽而押下的重注。不管SEC手里有怎樣的證據,它在這個案件上無疑是下了一個關乎其聲譽的重大賭注。案件受到SEC新領導層的全力推動,他們的職業聲譽也懸乎于此。

4月27日,目前在倫敦工作的高盛公司副總裁圖爾、高盛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CEO)勞埃德·克雷格·布蘭克芬(LloydCraig Blankfein)以及高盛首席財務長(CFO)大衛·維尼爾(David Viniar)因規避房貸市場崩盤的策略而受到美國國會議員長達一整天(近11小時)的質詢。圖爾否認自己做出了不道德的行為,并支持高盛的論點,即最終損失了數千萬美元的顧客知道他們投資的是什么樣的證券。而維尼爾則辯解道,如果一個客戶想以票面價值的20%買進有毒抵押貸款,決定權在客戶手里,高盛只是出售產品。

事后,布蘭克芬表示這是一場“嚴酷的”聽證會。他在給員工的語音郵件信息中說:“我要提醒你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預計外界會繼續盯著高盛公司。”的確,此次聽證會凸顯了華盛頓與華爾街之間在對金融危機的看法上存在巨大差距。國會議員們對高盛新的業務模式提出了質疑,認為高盛向不知情的客戶施加次貸風險,對危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2天后,布蘭克芬在接受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NPR)專訪時,相對中肯地表示了高盛在金融危機中的責任,但他把這歸結于華爾街的通病:“高盛的某些行為導致了危機。例如,高盛在和某些公司做交易時借給了它們很多錢,可能借得太多了。我們給房地產融資,可能導致杠桿過高。經濟中普遍存在泡沫,作為金融機構、作為高盛,我們助長了這一趨勢。這不是高盛獨有的現象,金融機構都是如此。”在布蘭克芬這番話說完不久,美國司法部對高盛展開刑事調查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對于高盛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由于被控欺詐,高盛面臨著失去一群重要客戶的危險,這群客戶就是歐美各國的政府。英國和德國的政界人士已開始呼吁各自的政府同高盛割裂聯系。長期以來,高盛都是歐洲各國政策制定者最重要的財務顧問之一。分析人士認為,不管公平與否,歐洲人都越來越覺得高盛采取了不正當手段來獲利,而政治家們也面臨著選民要求限制金融業冒險行為的壓力,因此,高盛有可能成為他們眼中一個棘手的合作伙伴。

在美國,對高盛不利的氛圍不僅僅是給電視節目“周六夜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添加了笑料。當美國財政部挑選一家投行來負責出售政府320億美元的花旗集團股份時,財政部的專業官員挑選了摩根士丹利(MorganStanley)來管理這個賬戶,而不是具有相似專業能力的高盛,就怕引發巨大的民憤。

而“天才”圖爾目前正在無限期帶薪休假,他仍是高盛員工,擔任執行董事。在美國,一家公司突然讓惹上官非的雇員休假,是與他劃清界線的第一步。SEC前檢察官東巴萊杰恩(Onnig Dombalagian)指出高盛可能會擔心圖爾與SEC合作,把更多高層拖下水,“若圖爾說出‘董事會知道我們在做什么的話,你可以想像高盛將把他描繪對公司心懷不滿或為了脫罪而撒謊的人”。高盛拒絕評論公司與圖爾目前的關系。高盛總法律顧問帕姆(Greg Palm)表示:“若我們有證據顯示有人在這做一些我們不能寬恕的事情,我們將率先采取行動。”如果高盛到最后讓圖爾來背黑鍋,那將是一個很諷刺的結局,但并不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