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檀
一切都是為了“建立新中國”,不知道這是在嘲笑“新中國”,還是在嘲笑公共知識分子的天真。
一則新聞讓曾被媒體評價為親民的縣委書記臭名遠揚。
江西省萬載縣縣委書記陳曉平PK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教授于建嶸,前者建議,“今天中國的發展,再不能以拆遷為發動機了。寧愿發展慢一點,也要把保障民眾的基本權利放在首位。拆遷可以拆出政績,可以拆出高樓,拆出超級富豪,但拆走了民心,拆走了人權和拆走了這個民族的未來”。而后者表示,“如果沒有我們這些縣委書記這樣干,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吃什么?”
兩個人都說得理直氣壯,前者代表的是公共知識分子的良知,而后者代表的是體制內官員的現實生存困境。曾有江西宜黃官員投書媒體為其縣委書記辯護:“沒有強拆,哪來新中國?”筆者在各地曾不止一次領教相同的邏輯。
沒有公共知識分子的良知以維護全民的基本道德水準,社會將墮入地獄,我們有必要為于建嶸鼓掌,并支持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堅定維護公序良俗。以于建嶸對中國社會問題的了解,絕不至于不了解地方財政對土地的依賴,絕不至于不了解稅收改革不展開就無法改變中國的土地依賴癥,更進一步說,稅收改革與市場化改革的深入與打破拆遷定律異曲同工。但越是了解,越是要呼吁改革土地生財怪圈,因為公共知識分子已經透徹地了解到土地財政的變異,對于中國社會與經濟結構的損害。于建嶸為代表的公共知識分子反對拆遷,并非不食人間煙火,恰恰是為了國人在更穩定、更有預期的環境下生活。
陳曉平的想法在自己的邏輯體系內自成體系:因為稅改地方政府沒有足夠的收入,只有靠土地財政彌補,而體制內知識分子靠財政撥款養活,結論就是沒有拆遷就沒有土地收入,沒有土地收入中國財政就會垮臺,所有吃公家飯的全倒霉。
如果我們把以陳曉平為代表的官員的邏輯推到極致,拆遷拆出城市化,沒有土地就必須重新整出土地,所以農民上樓、血拆強拆、政府建新區、行政中心搬遷。此等邏輯已經異變到可笑的程度,十年前的規劃已經落后,所有的建筑都要推倒重來,三十年前的建筑已經不堪入目,建材、門窗不符合環保要求。難道推倒新建不久的建筑,就能體現環保意識嗎?更何況中國的綠色建筑標準爭議甚大,并沒有全面推廣。
所有這一切,說到底無非是為了拓展土地、為了拓展土地溢價,一切都是為了“建立新中國”,不知道這是在嘲笑新中國,還是在嘲笑公共知識分子的天真。
不管陳曉平此前是不是一個親民官員,我們必須說,正因為在體制內太久,他們陷在一套封閉的必然走向死胡同的邏輯里無法自拔。
如果我們跳出陳曉平的官員邏輯,就能睜開眼睛看財政,提出幾個問題打破此等封閉怪圈。第一個問題,是不是所有國家的城市化進程必然伴隨著土地財政,如果土地財政已經被實體經濟與民意四面圍堵,是否還需要為強拆辯護?第二個問題,如果土地財政是分稅制的后遺癥,理智的政府是否需要改弦更張,改革現有的稅收政策,使之成為下一輪中國經濟成長的正確的激勵機制?第三個問題,作為地方官員,既是現有政策的執行者也是現有政策的建言者,他們既是受害者,也是建設者,但最可怕的是成為落后體制的幫兇。
房地產成為支柱產業是經濟發展模式主動挑選的結果,但如果我國繼續沿著房地產立國的方向發展,等到全球碳關稅出臺,立馬會從工業社會被打回農業社會的原形。
任何一個工業化進程中的國家,都不可能以房地產立國。日本雖然出現了房地產泡沫,但那是工業化進程完成之后貨幣戰爭失敗的結果,而絕非清醒狀態下的主動選擇。德國極端警惕房地產泡沫,獨立的以抑制通貨膨脹為目標的貨幣政策、嚴厲的稅收與對租房者的保護,織成密不透風的防止房地產泡沫的大網。
以工業立國必須涵養工業稅源,擴大消費必須涵養消費稅源,以土地財政立國則會掐死工業與消費,讓消費倒退、產業空心化。兩套邏輯代表的是兩套不同的經濟發展模式,兩套不同的立國模式,土地財政立國是走向封閉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