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雷鋒歸來

胡展奮

統一著裝,握拳宣誓、高聲吶喊,“yes——yes——”響徹云霄,然后是三跪九叩,大家不覺得這樣的場景好熟悉、好山寨?

美國人相信“或然律”,因此流行假設——假如林肯被刺那晚,想起三天前那個被刺的噩夢,取消“福特劇院”之行;假如肯尼迪聽從勸告,讓他的福特車改變行車路線……那么美國的歷史將改寫;中國人則相信“必然律”,袁世凱喉嚨里那口痰是一定要逆行并且堵住氣門的,否則孫中山怎么辦?西安事變也是必然要發生的,否則陜北和張將軍怎么辦。

如此這般,實在無趣得很,沒有一點歷史的幽默和想象,好在今年3月5日紀念雷鋒日,總算有人假設:假如雷鋒活著……

這個源于道德憂慮的話題其實就像“假如魯迅活著”一樣令人無法回避。

我們可以設想,假如真有時光隧道,讓雷鋒突然回來,我想,年輕的雷鋒即使令頭腦緊急“惡補”也很難與時俱進。

因為是司機,他回來的第一天可能就遇到“釣魚執法”——那是一個晴朗的夜晚,他身著便服,開著“普桑”,行經楊高南路時突然看到一個揚招,當即緊急剎車。一個弱女子捂著肚子拍他車門。幾乎毫無猶豫地雷鋒就讓她上了車,問她是否要去醫院,她說不用,前面大約一千米處有人接應。

她沒有說謊。但蹊蹺的是,車剛停穩,那女子就以黑虎掏心之勢拔下了鑰匙,沒等雷鋒回過神來,“接應的”就一擁而上摁住了他。

雖然被控“黑車”,但是雷鋒相信,世間哪有解釋不了的誤會?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因此翌日,他還是如約去一所中學演講。

演講的主題正是他的強項《做一顆永不生銹的螺絲釘》,出乎他的意料,事后臺下沒有雷鳴般的掌聲,反而是家長們的一片白眼,“螺絲釘?切,叫我們家寶寶做螺絲釘?螺絲釘早晚都要吃低保,大專以下學歷怎行!沒有本科阿拉肯定復讀!談也勿要談!”

經大隊輔導員反復解釋,雷鋒總算弄明白了,當今社會誰都要搶第一,人人必須高碳,“螺絲釘”在私下里其實是罵人的話,“忽略不計”的意思,前不久躥紅網絡的“犀利哥”聽了也會失控的。

時光荏苒,雷鋒歸來第五天了,忽然發現自己事實上居然官司纏身,三天來,他三次救助路上跌倒或撞傷的老人,卻三次被他們告上了法庭,他們是這樣對他說的:雖然據您說您是雷鋒,但根據老人(法理上,他們和雷鋒年齡相仿)指控,雷鋒撞倒人并致人以殘,雖然沒有逃逸,也照樣得賠償,不存在“及時送醫,就可免責”的可能,比較善意的提示是,請雷鋒同志以后常備“免責書”,救人前應向對方出示并獲簽字認可。

至此,雷鋒雖然備受冤屈和攻訐,仍然素心不改,捏著一疊匯款單,他的確猶豫過——他已習慣匿名匯款,以救助身邊的“犀利哥”和“雪碧哥”,但現在有志愿者提醒他,如此頻繁地匿名匯款,小心“巨額財產來歷不明”之嫌。

經過一晚的思想斗爭,身心疲憊的雷鋒還是在周六的下午寄出了匯款,但是當晚的新聞終于使他忍無可忍——

3月4日,學雷鋒日的前一天,廣東30余位老板聚在一起,頭戴紅帽,身著白色文化衫,對著巨幅雷鋒畫像,高聲吶喊著“yes”,齊刷刷宣誓,要做“心靈富豪”。最后的一幕是,富翁們集體雙膝下跪,禮儀很虔誠,也很膜拜。(見《廣州日報》3月5日)

“這算什么?!”他一臉困惑地說,下跪是中國人最高禮儀,就是在“雷鋒精神”當年最火熱的時候,也不曾有人對我拜施這樣的大禮。這不明明消費我嘛!如果說這樣做,是因為“雷鋒精神”比前些年更深入人心,以至于要集體跪拜才能顯示出從善的虔誠,未免太裝了吧。

統一著裝,握拳宣誓、高聲吶喊,“yes——yes——”響徹云霄,然后是三跪九叩,大家不覺得這樣的場景好熟悉、好山寨?這與“文革”中的“忠字舞”和當下的傳銷洗腦,有什么兩樣?!

看看老板的表情吧,每個人宣誓下跪完畢之后,都好像蒸了桑拿抹了神油一樣,每個毛孔里都透著酥麻勁兒吧。

“請告訴我,我什么時候開始這樣被娛樂、被拉風的?請說?”

春寒料峭里,大家只當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