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吉斯的詭異亂象

邵樂韻

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這場看似普通的政權更迭事件,充滿了詭異和微妙的色彩。

5年前的3月,反對派發動一場“郁金香革命”,將時任吉爾吉斯斯坦總統阿卡耶夫趕跑,奪權后的巴基耶夫大罵前任濫用職權、任人唯親、貪污腐敗。

5年后的4月,昔日的“革命者”巴基耶夫如今卻成了革命對象,罪名與其當初指摘阿卡耶夫無異。新成立的臨時政府叫做“人民信任政府”,掌控了吉國主要職能部門和大部分地區。

這一事件引發了全球性的關注。觀察家們都在靜觀其變。

吉爾吉斯斯坦雖是中亞小國,但其政局變化卻牽動著大國的敏感神經。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這場看似普通的政權更迭事件,充滿了詭異和微妙的色彩。

“革命”了!

在記者本·猶大(Ben Judah)的眼中,吉爾吉斯斯坦的貧富差距是顯而易見的:首都比什凱克的街道上,掃馬路的人不會抬頭去看那些戴著金表的商人;有人開著過時的前蘇聯式汽車,有人則駕著閃亮的SUV飛馳而去……

4月7日早晨,當普通百姓自顧自地穿行馬路,開始又一天的生活時,他們不會想到幾個小時后,這個國家將開始一場轟轟烈烈的奪權政變。

伴隨著金屬敲擊聲和尖叫聲,猶大所站的街道很快被人潮淹沒。一個陌生中年男人抓起他的手,對這名外國記者說:“前蘇聯時期還有好工廠,有體育中心和好學校。那以后都沒了,只有獨裁和犯罪。”他周圍幾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附和著點頭,盡管他們對前蘇聯時期的記憶甚少。

不少人被突如其來的場面搞得莫名。發生什么事了?但他們很快明白過來,反對派要沖擊現政府了,抗議者高喊著“不是自由就是死亡”,并且朝前來的警察扔擲石塊,警察則回以催淚彈。抗議人群中有人舉著AK-47,警方也開始擺起射擊陣勢。

猶大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跑起來,不是因為要躲避什么,而是周圍人都在跑。狂熱的人群就像一塊磁鐵,不斷把旁邊的人吸進去。

漸漸聽不見口號聲了,耳邊只有口哨聲、哭叫聲。猶大的腦子來不及思考,只知道自己在跑。路面上出現了血跡。抗議者用衣服捂住口鼻,抵御催淚彈的侵襲。人群匯集到某個廣場,有一個反對派領導人露面向抗議人群揮手致意。

猶大聽到旁邊的幾個人在對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一個年輕人說。“只有等著瞧了”,身邊的朋友說。另一個聲音說:“我不指望事情有真正的改變,但是今天是革命。”按照猶大事后的說法,似乎人群中不乏連反對派支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沖破了警察防線的抗議者聚集到總統府前,與此同時,吉反對派在全國多個州市大規模沖擊政府機關。

夜色很快降臨,城市進一步陷入騷亂。槍聲四起,多家商場被打砸搶燒,中國商品集中的5層樓國英商貿城遭劫后被付之一炬。抗議者占領了國會大樓,并沖到檢察總長辦公室,從地下室開始放火。騷亂人群繼續涌到總統巴基耶夫及其兒子馬克西姆的住處,拔出花園里的樹,敲破房子的玻璃,掘掉圍欄和地板。

8日凌晨,猶大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年輕人在總統府前揮舞國旗,用沙啞的嗓音喊:“革命結束了,我們勝利了,我們控制了這里。”他身后的某棟建筑還冒著煙。

總統巴基耶夫跑回了南部家鄉賈拉拉巴德州,宣稱要召集支持者進行“反撲”。其昔日革命同志、反對派主要領袖奧通巴耶娃則宣布,以自己為總理的吉爾吉斯斯坦臨時政府成立,將代行職權6個月,過渡期后舉行大選。

在吉爾吉斯斯坦地區約有3萬華人,主要從事經商活動。騷亂中沒有華人傷亡報告,但很多華人商鋪歇業,大家不敢出門。當地時間9日,首都比什凱克的騷亂基本結束。

12日,經歷吉國騷亂回國的新疆大得實業發展總公司董事長唐方春告訴本刊記者,比起2005年的“郁金香革命”,這次暴亂“更加嚴重”。公司在吉投資較大,在吉首都和南部城市都有商貿活動,此次雖也受到沖擊,但安保力量較強,沒有太大損失。由于“現任總統巴基耶夫未宣布辭職,未來局勢還不明朗,需要繼續觀察,所以業務仍處于停滯狀態”。

長期矛盾一朝爆發

后蘇聯時期,“顏色革命”成為歷史轉折點中值得注意的詞匯:2003年格魯吉亞的“玫瑰革命”;2004年烏克蘭的“橙色革命”……然而,一些國際分析師認為,此次吉國騷亂,并不能算是顏色革命。

國際危機小組中亞分析師保羅(Pau lQuinn Judge)表示,此次騷亂的主因是國內經濟問題,加上政府腐敗引起民眾積怨,巴基耶夫政府又壓制媒體及反對派的聲音,而去年底政府提高公共設施收費,成為壓垮民眾情緒的最后一根稻草。

吉爾吉斯斯坦以農牧業為主,工業基礎薄弱,進口依賴嚴重,國內有1/3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之下。今年3月,吉農業部前部長、知名經濟學家阿克聶耶夫接受當地媒體專訪時稱,吉國經濟存在以下幾大問題。第一,依賴經貿伙伴,缺乏經濟自主能力。中國、俄羅斯、哈薩克斯坦三國為吉傳統經貿伙伴,占吉外貿比重的85%。其次,逃稅漏稅的影子經濟制約吉經濟健康發展。另外,政府預算結構不合理,嚴重依賴外援。2010年預算預計支出14.84億美元,不足金額達3.48億美元。吉政府擬全額依靠歐美、俄羅斯等國的外援解決有關問題。

最后,加收水電暖費措施導致百姓生活更加困頓,激增貪腐、偷漏費等現象。2009年底,吉政府決定,為緩解相關企業虧損現象,將居民用電、暖氣、熱水費用由原有0.71索姆/度、5.07索姆/千卡路里、2.54索姆/千卡路里分別提至1.5索姆/度、10.5索姆/千卡和10.5索姆/千卡。

《文匯報》記者孫長棟駐吉爾吉斯斯坦已有5年,他告訴記者,“郁金香革命”產生的政府開始是受民眾歡迎的,老百姓求安穩,2005年-2007年間,人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但在議會選舉中權力分配不均,巴基耶夫政府傾向南方勢力,造成北方勢力不滿,昔日盟友產生了新的反對情緒。

隨著巴基耶夫家族勢力開始壟斷政治經濟領域職能部門,引申出很多貪污腐敗的潛規則。特別是巴基耶夫去年連任后,任命其子馬克西姆為“投資發展與創新中央局”局長,相當于成立了一個小政府,馬克西姆被認為是政治接班人,百姓開始對巴基耶夫政權不滿。

據《紐約時報》透露,有消息人士稱,馬克西姆所創公司與美國軍方簽訂了合同,給馬納斯美軍基地提供飛機燃料,從中牟取暴利,每月達800萬美元。套用的方式,正是阿卡耶夫家族掌權時的腐敗模子,只不過更換了公司的名字而已。

除了國內執政危機,巴基耶夫在處理與美、俄大國關系問題上左右逢源的態度也埋下了“禍根”。

吉爾吉斯斯坦雖小,卻被視作中亞地區的重要戰略通道。冷戰時期,吉爾吉斯斯坦如同蘇聯后院;“9·11”恐怖襲擊后,美國以反恐為名,租用吉的馬納斯空軍基地。之后,該基地成為駐阿富汗美軍的補給線。

美國決策者逐漸將中亞作為一個中轉站:既是向歐洲輸送石油和天然氣的地方,可減少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又是向駐阿富汗的美軍和北約盟軍提供燃料、食物等資源的通道。美方稱這一運輸要區為“北方配送網絡”。但這個網絡中樞的存在讓俄羅斯很不舒服。

2009年5月,俄羅斯許諾向吉提供20億美元援助和貸款,交換條件是吉關閉馬納斯空軍基地。隨后美軍把支付給吉的基地使用費從每年1700萬美元提高到6000萬美元,并且愿意提供無償貸款以及加大援助力度等,巴基耶夫舍不得放棄好處,便同意美方繼續使用基地。這一決定導致了俄羅斯的極度不滿,而美方也想借此進一步拉攏巴基耶夫政權。

4月6日,就在吉國發生騷亂前一日,巴基耶夫之子馬克西姆帶代表團赴美訪問,計劃參加商業投資大會。奪權事件發生后,美國取消了與巴基耶夫兒子的會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