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唐山玉田泥玩具是一種小型的民間泥塑。它不像大泥塑那樣體積龐大,氣勢恢弘,但是它輕巧易拿,趣味性強,深受廣大百姓喜愛,所以玉田泥人在當地極為普遍且發展速度也很快。
玉田泥玩具(圖1)是我國民間玩具的重要組成部分。河北北部唐山的玉田與保定的新城白溝是河北泥玩具規模較大的兩大產地,世代相傳至今已有上百年的歷史,并形成了華北平原泥玩具的獨特風格。[1]

(圖1)玉田泥玩具
清光緒年間,以戴家屯劉凱為代表的泥玩具藝人就已聞名鄉里。素以泥笛藝人著稱的劉凱(1870年~1961年),在這個村莊靠捏泥笛和畫廟養家糊口。新中國成立后,在人民政府支持和幫助下,泥人藝術得到繼承。劉凱之子劉俊祥(1909~1973)在繼承父業的傳統泥塑做法基礎上,勇于創新。不僅使傳統樣式得到改進還使泥玩具種類逐漸增加到300多種。
玉田泥玩具散發著濃濃的鄉土氣息。1981年,玉田泥玩具參加了中國美術館舉辦的民間美術展覽會,當年中國美術館、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的李寸松、河北省群藝館的王宇文先生先后專訪泥玩具之鄉。1982年,泥玩具作為中日友好邦交的使者赴日本參加展覽。1985年法中友協吉萊姆先生購買了二百多件泥玩具。1987年,泥玩具藝人劉廣田、吳玉成參加河北省民間美術技術表演賽,其泥玩具作品在國內外均有收藏。1993年玉田縣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藝術之鄉”。
玉田泥塑按其用途可分為兩類:一是供孩童玩耍的泥玩具,民間俗稱“耍貨”;另一類玉田泥塑則是案幾陳設品。
玉田泥玩具中的“耍貨”造型花樣繁多,動物、不倒翁娃娃,故事小品。以葦哨作響,以皮筋牽動使動物能跑、跳,以兔皮作鼓,搖起來有聲,情趣盎然。“耍貨”半塑半畫、以畫為主,高約10厘米,也是模制彩繪,品種極多,男女老少、生旦凈末,應有盡有。古今的神話傳說、歷史人物、農工商學兵,無所不包。藝人們全憑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認識,得心應手的塑造出這些小泥人。就其時代而言,有傳統樣式也有現代樣式,其傳統品有“孫悟空”、“花老虎”、“大公雞”(圖2)、“關公”、“秦瓊”、“麒麟送子”等等;現代式樣有“新媳婦回娘家”(圖3)、“小孩騎自行車”、“兒童騎摩托車”等等,造型單純奇妙,稚拙有趣,色彩鮮艷醒目。[2]
不倒翁作為一種為人熟知的民間玩具,在玉田泥玩具中也有出現。藝人用成熟精妙之筆刻畫出神態各異的“不倒翁”,主要有“七品芝麻官”、“不倒娃娃”(圖5)、“財神獻寶”、“連年有余”、“觀音菩薩”、“彌勒佛”等。玉田不倒翁中的“女娃”造型(圖6、7),彎如月牙似的眉毛,纖細的雙眼,挑逗的丹唇,帶有皮影人的神態,粉紅兩腮,又飽含京劇人物的韻味。胸前有一朵盛開的鮮花,不僅有楊柳青年畫的粉艷之美,還形成了美妙典雅的彩塑風格。藝人常用豐富的想象和夸張、對比絢麗的色彩抒發內心世界,總是試圖用美麗的理想去代替那不足的真實。

(圖2)大公雞

(圖3)新媳婦回娘家

(圖4)不倒娃娃

(圖5、6、)女娃
另一類玉田泥塑是案幾陳設品,多為神話故事歷史演義、戲曲故事中的人物造型,如:“唐僧取經”、“豬八戒背媳婦”、“孫悟空”、“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托塔李天王”、“牛魔王”、“三節棍”、“耍大刀”(圖7)、“沙和尚”、“哪吒”、“二郎神”、“馬王”、“太歲神”、“麻姑獻壽”、“八仙人”、“貴妃醉酒”、“福祿壽三星”等。還有一類是神靈偶像,包括祖宗神、宗教神和神化了的歷史人物,如“土地公公”、“觀音菩薩”、“太上老君”、“如來佛”、“財神爺”(圖8)、“灶王神”、“灶王奶奶”、“關公”(圖9)、等。[3]

(圖7)耍大刀

(圖8)財神

(圖9)關公
總結玉田泥玩具的題材大致可以分4類:一是來源于戲曲人物,如“楊家將”、“西廂記”中的人物;二是來源于古代神話,如“八仙過海”、“天女散花”、“麻姑獻壽”、“哪吒鬧海”、“麒麟送子”等;三是來源于飛禽走獸,如小孔雀、大公雞、獅子狗、花老虎、小黑驢等;四是來源于現實生活,取材于民間表演,如地秧歌、高蹺、小車會、旱船、廟會等等。
玉田泥玩具從造型上看,古拙、質樸、形象生動。藝人們心靈手巧,加上豐富的制作經驗使得泥人既具有形象的具象性又具備大膽夸張、任意取舍、略貌取神的抽象性。泥人造型簡潔,選取生活中具有典型意義的事物,刻畫出精到的形象。作品不論大小均無復雜的枝杈形狀,盡量使造型集中在特定的體積之內,省略不必要的細節,用簡潔的手法概括出形象的外貌。外形輪廓注重線條的流暢與優美,多用柔軟圓滑的弧線,忌用直線。線條光滑,不做深雕重刻,決無斧鑿痕跡。形成了飽滿圓潤的造型風格,而且充分的考慮到其形式、制作技巧等因素,與物品的實際用途有機結合。玩具多重手感的要求而為團塊造型,即將虎的腿、尾等處理得很短小,孩子們玩耍時不易損壞。在造型上形成了一種憨態可掬、稚拙可愛的審美趣味。
由于玉田泥人造型比較簡單,顯示藝人功底的地方大都在著色上。好的藝人做的泥人不光色彩艷麗,泥人身上的裝飾圖案也豐富多彩。日常生活中熟悉的花草、果蔬、玉米谷子,還有古代傳下來的花邊、紋樣都能往上畫,他們想什么就畫什么,隨心所欲,變化無窮。這些裝飾看似簡單,實際上蘊含著藝人們熟練的技巧和精心的構思,也反應了勞動人民樸素的審美情趣和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前面提到玉田泥玩具不倒翁中有一尊“女娃”,前胸一朵寫實的百合花,細看那花瓣上的紋理,葉子上的脈絡,花心中的花蕊都清晰可見;再如“七品芝麻官”,胸口懷抱一枚大銅錢,圖案刻畫細膩宛如一枚真正的銅錢掛在胸前,顯得即真實又喜慶。[4]
玩具的造型,一方面有現實的感性特征,另一方面則富有創造者主觀形態的理想品質。在玩具制造的世界中,人們始終是“王者”,而來自現實世界的素材是他們隨意調遣和支配的“臣民”,從而形成了一個自由隨意的審美境界。但是玩具的創造又始終受著客觀現實世界的制約,脫離不了客觀世界的自然素材和根深蒂固的哲學基礎。
1、 集體意識的高度凝聚
玉田泥玩具這種源于生活的藝術形式,并不是自然實物的簡單模仿,而是在人們精心制作中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涵的,是集體意識的結晶。用“以象寓意,以象構象”來造型,而不是百分百依據客觀的自然形態來造型。沒有情志是不能動人的,也就不可能產生感染力,情志是感染力產生的根源。
2、 現實環境的靈感火花
泥人的制作有的是按舊時流傳下來的樣子做,有的則是按著自己的意愿做的,人們沒有規定的流程和嚴格的套路,他們的眼睛就是尺度,怎么好看就怎么做。沒捏之前樣子已經想得差不多了,然后在捏的過程中也隨心改變,有時想好的和捏成的也會有出入。他們看見天空飛只鳥就會靈機一動信手捏來,鳥有細致的羽毛,飛翔的翅膀,小巧的爪子,尖尖的嘴巴,但是到了人們捏它時由于受到泥巴這種材料的限制,或是個人的喜好,心情的改變,尖嘴巴往往變成一個小突起,常常把翅膀合攏來方便孩子們把玩,爪子改變成一個圓形的底座以便鳥兒站立,精細的羽毛畫出來幾根,“取這個意思就行”。在整個做的過程中,泥人的樣子隨著作者的思想不斷的發生變化,最后才成為一件靈動的泥玩具,所以說玉田泥玩具凝結了民間藝人珍貴的靈感火花。
玉田泥玩具無論何種形式或題材,全部用大白粉打底,用食品色實施彩繪。玉田泥玩具的色彩極為鮮艷醒目,注重大塊面的渲染,并適當保留空白,泥人的面部、身體、底座部分均露出白粉底色,最下邊留出泥土本色,從不刻意追求絕對的齊整,隨意的處理正好讓人看出這是用泥做的,更增添玩具的泥土氣息。上色方式具有明顯的國畫寫意特征,瀟灑大氣;最后勾墨線時又近乎國畫工筆的細膩流暢。顏色以大紅、深綠、淺綠、淺黃、深紫等原色為主,而幾乎見不到灰暗、清淡、優雅的復色。上色后用墨線勾勒紋飾、開臉兒。色塊的筆觸瀟灑自如,墨線自然生動,具有滲人心脾的自然味道。
玉田泥玩具是在中國文化大背景下,由玉田當地勞動人民根據自身生存的需要創造和發展的。我們應該清醒的認識到,它必然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的變化,但是在世界經濟一體化和現代化進程快速發展的今天,由于泥玩具生存空間的限制,其存在基礎有日漸狹窄的趨向,其生存也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1、古老趣味的淡化
玉田泥玩具的發展原動力是對民族和生活的熱愛,是對文化和宗教意識在生活中形成的民風民俗需要的形象化表現,然而經過多年的變革和文化經濟等方面的影響,特別是近幾十年來,在城市生活方式和工業生產的沖擊下,玉田農村發生了翻天地的變化。生活方式的改變,使得過去在勞動者自給自足的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的泥玩具也產生了相應的變化。泥玩具的種類逐漸減少,使用的范圍也逐漸縮小,以至于和現代生活出現了嚴重的脫節。孩子們手中再也不是古樸地泥玩具,取而代之地是那些機械化大生產的花花綠綠的塑料玩具。玉田泥玩具這種全部手工制作的藝術作品已經不能吸引孩子的注意。當本地區受到現代文化、經濟迅速發展的沖擊之后,民間藝人在對自身價值認識不足的情況下,很多藝人改變鄉土藝術的稚拙、粗獷風格而追求專業藝術的真、細等特點。雖然大多數手工作品仍然出自民間藝人之手,但是一些傳統的觀念、意識或制作的初衷在當今的經濟社會卻被淡化了。
2、題材、內容的改變
玉田人民長期處于生產力相對低下,民俗、民風相對封閉的狀態,所以泥玩具的改變非常緩慢,基本保持著傳統的生命崇拜和吉慶祥瑞及表現倫理道德的內容。隨著社會制度的巨大變革和外來文化的不斷沖擊、滲透,以往的民風民俗已不再適應新的文化、政治制度和生活的要求,泥玩具作品要適應社會新的要求就必須隨著民風、民俗的轉變而轉變,如有藝人把農耕、拖拉機、汽車、摩托、趕集、鬧新春等反映日常生產生活內容融入泥玩具的造型,使泥玩具的內容和內涵發生了新變化。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文化程度的提高,作品中的原始宗教意識逐漸的減弱、逐漸隱變,已經轉化為吉慶祥瑞的符號,但是它的生命、生殖崇拜的內涵已經潛藏在鄉民和藝人的潛意識中。歷史的發展可改變作品的某些形式內容,但難以改變它的存在和表現吉祥的本質。追求生命,追求吉祥的心態是人人皆有的,而且代代相傳。藝人精心制作和保存下來的祖輩圖樣,仍然會成為今天藝人創作的參照,而不會完全消失,至于把自然形態轉化為審美情趣的方法將會一直傳承下去。
3、玩具樣式的變異
商品經濟的飛速發展,改變著城鄉人民的審美意識和審美心態,使得泥玩具面臨淘汰和被代替的危險。泥玩具無從銷售,使得一些藝人逐漸丟棄了多年的手藝而從事其他行業,現存的泥玩具也明顯帶有民間手工制品向商品經濟影響下的紀念品、裝飾品轉變的特征。這些作品已經脫離了民間原有的民俗需要,已從傳統的樣式、圖式、民俗寓意中脫離出來,成為現代社會中供人們觀賞的獨立民間藝術品、紀念品了,缺少了靈動。
自從清代末期的玉田縣以村莊為單位開始捏制小泥人起,泥人就在這里扎下了根,又經過多年與當地民風、民俗相結合的豐富完善,泥人的制作銷售成了玉田農村的主要經濟模式。作為人們謀生的手藝,在農村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且這種手工工藝多少年來并沒有太大的改進,仍然保持著原來的方法和工具,并且是由口相傳,手把手,有的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師傅帶徒弟,子承父業,婆領媳做的方式,流傳至今,所以泥玩具具有不可重復性、無規則性、自由創作性和神秘性,這些特點使它在很大程度上擁有了難得的藝術性。鄉土泥玩具舊時常見,人們看慣了,不大上心,然而當前現代化、工業化、鄉村城鎮化以及媒體、科技對生活方式的影響、時尚流行等都對我們傳承已久的固有民間手工藝進行了根本性的沖擊。
村民不再去趕廟會拜祖求神了,孩子們也丟棄了原來的泥玩具忙著接受現代新奇的玩具了。藝人們的后代也不再學習泥人的捏制了,而是轉向了其他副業,從而使傳統手藝后繼無人。就全國范圍來就說,一部分民間藝術處于瀕危,正在消亡,這是我們都看到的;而另一部分依然活著的民間藝術是怎樣的呢?那些擺在各個旅游景點的小攤上的艷麗又奇特的布掛、面具、泥人,那些畫在各個民俗村屋梁柱上的怪異的圖案,以及豎在那里的匪夷所思的圖騰柱、旗幡與神像,誰會知道這些民間藝術是真是偽呢,反正有點特點就行,特點成了旅游的最大賣點,由于手工業的商業化程度很低,如果以保護為由搞開發,終究會使它成為高不可攀的工藝品,或是成為俗不可耐的旅游紀念品。不和生活發生關系的東西就只能成為空殼,沒有了樸素的精神內涵和文化寓意,它就脫離了生活脫離了大眾,價值也就改變了。
全球化、網絡化、數字化、一體化和簡潔化使人們的文化界線愈發模糊,文化的魅力是個性的存在,我們對古老的民間文化的熱戀,只是一種在現實之上的懷念心態,一種詩人的悲劇情懷。其實現在的泥玩具與專業美術的創作和藝術玩具商品之間真的是一種完全對立的狀態嗎?其實也不盡然,它們之間是種相互滲透、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相互轉化的關系。一方面,現代藝術設計,現代玩具品種將繼續不斷地從民間玩具中攝取營養,無論是創作手法、表現形式還是作品中滲透的民族情感和民族精神,都將為新設計、新的藝術創作提供積極的經驗和有益的啟示;另一方面,泥制玩具作為現代人文生活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將顯示出愈來愈大的發展空間。形式的借鑒、營養的吸收和基因的傳承。民間傳統文化的挽留是一個大的概念,要的不是騰出一間房子,也不是建立一個民俗村,而是現代社會對傳統文化的一種必要的尊重。
注釋
[1]董季群,《中國傳統民間工藝》,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09月,p79
[2]黃進,賀為民,《民間藝術欣賞》,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p53
[3]張廷風《河北民俗文化》,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03,p137
[4]楊學芹,《唐山民間美術概論》,北京: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1990年2月,p86
[1]臧貴中,侯富成,《玉田泥塑古今談》,河北文化,2002、1
[2]臧術權,《泥土的音響與韻致—談玉田民間泥玩具藝術》,群苑藝友,1994
[3]潘魯生,《論中國民間玩具的審美形式特征》,中國民間美術全集,1993、11
[4]周明禮,《中國傳統泥塑》,人民美術出版社 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