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瑗
各省區市GDP匯總數據之和高于全國GDP的現象已經存在多年,原因比較復雜,比如,出口時海關有很精確的數據,但是省與省之間沒有海關,省和省之間的商流、物流沒有形成記錄。所以就用估算,估算就容易出問題;隨著企業集團的擴大,如某一企業的總部在省會城市,但是分布在其他城市。這樣就容易產生重復計算。當然也不排除基層對統計數據的干擾。要防止經濟下行和過熱兩種傾向
《南風窗》:2010年一季度GDP增幅達11.9%,為2009年一季度以來連續5個季度上升'并重返兩位數增長。這似乎有經濟過熱的苗頭。您怎么看?
姚景源:不能這么講。GDP增長11.9%說明以下幾點:一、一季度延續了去年企穩回升的態勢,而且回升的基礎在進一步鞏固;二、另一方面一定得看到,這是同比數據,去年一季度GDP增長僅為6.2%,因此這是在一個低基數的基礎上形成的增長,這是用同比數據看GDP以及其他數據要特別注意的問題。工業增長速度通常在16%左右,去年一季度則只有5.1%,19.6%是否能說工業生產已經過熱?也不能這么認為。有些經濟學家說中國經濟會呈現前高后低的特征,這我贊成。這是從技術角度做出的中國經濟不過熱的判斷。
《南風窗》:您剛剛說需要注意去年基數過低這一因素,這是同比數據所存在的缺陷。這是不是說推出GDP和工業生產等主要指標的環比數據就顯得非常迫切了?我記得國家統計局曾經發布過說會在一季度公布這些環比數據,但是,現在我還沒有看到這些數據。
姚景源:環比數據很重要。如果看水平的話需要看同比數據,看短期環比數據更重要。但是環境比較復雜,比如,3月環比2月,不但有3月和2月工作日不同的因素,還有春節因素,而中國的春節可能在2月,也可能在1月。我主張更快地推出環比數據,但是快要服從科學,服從質量,不能倉促地推出,還是要慎重、科學、完善。為推出環比數據,國家統計局正在積極地進行努力。
《南風窗》:預計在什么時候推出?
姚景源:這個我不好預計,主要還是看成熟程度。過去30年,我們一直用的是同比數據,現在要增加環比數據,確實需要很多努力。中國和美國不一樣,美國的圣誕節固定在12月25日,中國的節日如春節、元宵節、中秋節等傳統節日均以農歷計,因而在公歷的日期中并不固定,但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對經濟有非常大的影響力,這就需要用更復雜、更科學的方法去測算。
《南風窗》:GDP重返兩位數增長是否意味著此前為應對金融危機所推出的刺激政策已經可以退出?
姚景源:我認為還不能講退出。我們仍然要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也就是說我們要保持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為什么呢?去年是中國經濟極其困難的一年,今年是極其復雜的一年,一方面我們的經濟企穩回升,另一方面也得看到我們的問題所在:如外部需求還不確定,發達國家的復蘇過程緩慢曲折,比如最近歐洲一些國家的主權債務又出了問題,美國失業率居高不下。我們自身還有很多深層次的矛盾和問題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如市場內生的動力還是不足,結構調整的難度是在加大。這些因素要求我們還是要保持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
由于情況復雜,保持政策連續性和穩定性的同時,我們不能排斥針對性和靈活性。現在的政策就是在增加針對性和靈活性,比如說央行今年以來連續兩次提高了存款準備金率(5月央行第三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這就是“針對性”,針對大家過高的通脹預期。
我們要做到防止兩個傾向:一方面要防止經濟下行,現在有些經濟學家說要防止經濟“二次探底”,我不贊成。我覺得中國經濟即使回調也不會低于8%的增長,但我們也要防止經濟下行的風險。如果政策不妥當、不穩定、缺少連續性,中國經濟不是沒有下行的風險。另一方面也得防止經濟出現過熱,如果經濟過熱,通貨膨脹控制不住。
《南風窗》:既要防止過熱傾向,又要防止下行風險,會不會使我們的政策制定處于“兩難”的境地?
姚景源:中國經濟現在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面臨著諸多“兩難”選擇。面對“兩難”選擇,最佳的辦法就是在保持政策連續性和穩定性的同時,進一步增強靈活性和針對性。任何一個單一的思路都應對不了“兩難”的問題。
《南風窗》:您剛剛說到央行提高存款準備金率是就增強“針對性”而言,那么,您認為“靈活性”的政策將體現在什么地方?
姚景源:從宏觀調控的歷史經驗看,我們在靈活性和針對性方面有很多選擇,貨幣政策中就可以有調整準備金率、調整利率、公開市場操作。央行已經調整了存款準備金率,并進行了公開市場操作,這在貨幣政策上體現了靈活性和針對性。財政政策也是這樣,我們為了穩定農業生產,加大對農業的轉移支付,加大支農惠農的力度,我們今年一定要力保農業穩定,糧食豐收。糧食生產掉下來,物價就會漲上去。
房地產業需要經歷一次陣痛
《南風窗》:就當下而言,我們的讀者和百姓非常關注這次被戲稱為“史上最嚴厲的房地產宏觀調控”,如果這次調控不折不扣地實施的話,會不會導致中國經濟的大起大落?
姚景源:不會。改革開放30年來,百姓衣食住行四方面,除住以外,其他三方面都有了非常大的變化。現在應當是解決住的時候了。怎么解決呢,就是要讓房地產行業健康發展,這個行業有不健康的方面,標志之一就是房價瘋漲,瘋漲的原因有三:一是供求不平衡導致的;二是地方政府對于房地產應該健康發展的認識還不到位,工作也不到位;第三,投機性購房。
我們要把瘋漲的房價態勢遏制住,就需要從上述三方面人手。即增加供給。地方政府要加大保障房建設,遏制投機性購房。國務院推出的房地產政策在市場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但我們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現在看起碼首先遏制住了瘋漲的勢頭。發展經濟的最終目的是以人為本,是人民的幸福,不是追求GDP,我們在2020年要實現全面小康,全面小康的重要指標之一就是大家的居住水平有明顯改善。通過這次房地產調控政策可以看出中央要讓房地產健康發展的決心。
《南風窗》:在此次房地產調控政策出臺前,您的“房地產的支柱地位不能動搖”的觀點被有關人士稱為“托市”。您現在還堅持這一觀,點嗎?
姚景源:這個觀點遭到了一些人批評,但其實這個觀點我只是引用。最近建設部原副部長楊慎給我寄來了一份資料《春到人間——鄧小平同志關于建筑業重大問題談話》:1980年9月2日,鄧小平同志接見楊慎談到建筑業時講:從多數資本主義國家看,建筑業是國民經濟三大支柱之一,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南風窗》:我印象深刻的是,上世紀90年代末極力倡導房地產作為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來啟動消費需求,那么為什么當您2010年3月再提這一觀點的時候,卻遭受批評呢?
姚景源:我覺得要弄清:一、我們講一個產業是支柱產業,并不是否定這個產業存在的問題,這是兩回事。二、正因為這是支柱產業,才需要高度關注它,解決它的問題。
《南風窗》:您有沒有料到自己的這番觀點會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
姚景源:沒想到。我們說這個產業重要,并不是說它可以瘋漲、高價,我從來都是反對和抨擊高房價的。但我主張看問題要科學、全面、辯證,不能因為某個領域存在問題就整體去否定它,也不能認為某個領域或產業重要就看不到它的缺點和問題,這兩種思維方式都不對。房地產產業鏈條長,既可以拉動鋼鐵、建材、水泥,又可以拉動就業,這是這個產業客觀上的經濟屬性,但是它的社會屬性決定了要滿足廣大居民的居住需求,現在這方面出了問題,但不應去否定它的經濟屬性。
《南風窗》:當您說出這一觀點被稱為“托市”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特別委屈?
姚景源:對呀!我怎么去“托市”呢。我自己只有一套房子,高房價對我也是壞事,如果我要改善住房,如果我的孩子結婚要買房,我也要承受高房價。我始終覺得,經濟學家應該站在人民大眾的立場上,從來我都認為高房價是不正常的事,高房價不僅影響到民眾實現全面小康,長時期的不健康也將最終導致這一產業萎縮。現在有人說房地產會受到打壓,包括股市上受到多少影響等,我認為這是正常的,我們需要經歷一種陣痛。
《南風窗》:您雖然覺得委屈,但是我并沒看到您通過大眾傳媒為自己進行辯解。
姚景源:我覺得沒有必要,我從來不批評人。我覺得在客觀事物的發展過程、在實踐中大家都會逐漸地認識到房地產業需要健康發展。
《南風窗》:您相信公眾的判斷力?
姚景源:對。解決房地產業的問題,促使這個產業健康發展才是核心。
《南風窗》:那您認為這么嚴厲的房地產調控措施可持續嗎?
姚景源:我認為應當相信黨中央、國務院調控的決心是堅定的,但會隨著情況的發展不斷地完善政策,因為我們最終的目標是實現全面小康,而不是消滅這一產業。
《南風窗》:這一次的調控會不會再現2008年的情形?2008年,我們曾經出臺了“國十條”以抑制高房價,但是因為金融危機的爆發緊縮政策轉變為積極政策,從而引發了新一輪的房價迅速上漲。
姚景源:不會。我們過去的調控被網民稱為房價越調越高,調一次漲一次,應當說這次調控總結了過去歷次調控的經驗。現在突出的問題是投機性購房,那這次的調控就是主要提高二套、三套首付以及貸款利率以抑制投機性購房,不再是全面打壓。
《南風窗》:也就是說這輪調控和2008年最大的不同是本輪調控的針對性更強了,針對投機性購房者。
姚景源:對,然后在這個基礎上再加大保障房建設力度。
全年最高通脹將在6、7月份出現
《南風窗》:一季度CPI同比上漲2.2%。5月已同比上漲3.1‰倘若僅從一季度數據看。我們似乎沒必要太擔憂通脹。那么二、三季度物價是否存在大幅上漲的可能?
姚景源:這種可能性有,我認為下一階段價格上漲的壓力還是很大。比如去年6~7月份的翹尾因素就達2個百分點,再增加1個百分點,就超過3%的增幅了。推高今年物價上漲第一位的還是輸人性通脹,國際上大宗基礎性商品,像石油、鐵礦石、有色金屬等,這些商品價格的上漲必然要推高國內相關產品的價格,中國經濟對這些大宗商品依賴程度挺高。一季度,國際市場上能源的價格平均上漲50%,金屬和礦石的價格平均上漲60%,銅上漲了99%,鋁上漲了65%,這個漲勢還會保持。從這個角度講,輸人性通貨膨脹對中國經濟將產生很大影響。
第二,就是過高的通脹預期,預期導致的搶購行為短時間內可以導致價格和經濟大的波動。第三,就是我們要實施價格改革,我們發展方式存在的問題是高能耗、高物耗、高污染。“三高”的出現就是因為我們資源的價格太低。轉變這種發展方式就要改革能源、資源的價格,增加環境的成本和代價。價格改革可能推高物價,但是這件事是政府可控的,政府需要處理好價格改革和民眾價格承受力之間的關系,這也要求政府出臺一些更具體、更細致的措施。這個因素也不可忽視。所以我就講,全年物價控制在3%的增幅非常困難。
《南風窗》:您在今年1月就表達了“全年實現CPl3%增幅的調控目標難度加大”的擔憂,事實上,一季度西南地區遭受了干旱,4月青海玉樹又遭受了地震。這些災害是否將危及今年的糧食生產,從而使本已嚴峻的CPI調控形勢更為復雜?
姚景源:糧食生產不會有大問題,我們連續6年糧食豐收,庫存充裕。大家知道,糧價穩,百價穩。開年以來,西南遇到嚴重干旱給糧食生產帶來影響,但是西南受災的幾個省區不是糧食主產區。我國糧食生產分兩季:一季是夏糧(小麥、早稻),一季是秋糧。小麥生產集中在淮河和黃河流域,河南、山東、安徽、陜西;早稻主產區主要集中在湖南、湖北、江西、浙江。秋糧主產區集中在東北。夏糧在糧食總產量中的比重不到30%,云南、貴州干旱影響的是夏糧,且這幾個干旱區夏糧產量占全國夏糧的比重在38%上下,所以從這個角度說,西南干旱盡管會給糧食生產帶來損失,但不會帶來全局性問題。
但是確實就像你說的,我們面臨著自然災害頻繁的問題,所以我們要加大支農惠農的力度。糧食生產穩定是決定中國經濟全局的最重要基礎。糧食生產掉下來,通脹就上去了。總結過去30年出現惡性通脹的經驗來看,1988年通脹率達18%,1994年通脹率達24.1%,什么原因呢?就是三件事碰到了一起:農業糧食欠產、經濟過熱和貨幣信貸過量投放。現在就不能讓這些因素“三碰頭”。
《南風窗》:很多專家認為二季度CPI會達到全年的最高點。
姚景源:我倒覺得6、7月份有可能為全年的最高點。
統計不能以自我為中心
《南風窗》:自去年以來,國家統計局跟民生相關的數據被百姓空前關注。比如,2009年7月居民收入數據一公布,網民稱工資“被增長”;2009年70大中城市房價增長1.5%的數據在2010年2月26日一出爐,網友驚呼房價“被拉低”。為什么公眾會對統計數據“格外關注”?為什么跟民生息息相關的數據會屢次遭受質疑?
姚景源:對這些數據,我是持批評態度的,我認為我們確實有問題。比如收入數據,我們主要統計的是國有企業,工資總額和職工人數相除,而這幾年國有企業減員增效,職工人數增加很少的,這樣人均總額肯定就是增加的。這種以國有企業為主要范圍的統計過去10年可以體現國有企業的主體地位,今天,各種企業成分多元了。現在很高比例的就業是在民營中小企業,而現行統計沒包括這些企業。這是收入統計存在的問題,我們要改進。
《南風窗》:您如何看房價的數據呢?
姚景源:房價數據我也批評。房價統
計中把全國房價平均了,不同類型的房價平均了,又把時間進行了平均。我當時就講了'這三個“平均”不科學呀,就像哈爾濱氣溫是零下30度,海口是30度,然后公布全國平均氣溫是0度。這有沒有意義?有意義,在進行30、50年數據縱向比較的時候有意義,可以了解氣候變化的情況,這是個研究課題,不是個民生指標。房子不能全國平均,房子的特點是不可移動性,因此房價全國平均數對百姓沒有意義,只對研究部門有意義。
我始終認為,統計要科學發展,什么是科學發展?得圍繞著民眾的需求、社會的需求,而不是以自我為中心,這是將來統計發展非常重要的方向。
《南風窗》: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之所以民生數據在這兩年備受質疑主要還是因為之前的統計體系并非以百姓需求為中心而設計才導致的?
姚景源:不能這么說,要這么說就把統計局的工作全盤否定了。隨著客觀事物的發展、隨著需求的不斷變化,統計也得不斷地與時俱進,我覺得我們這方面存在問題。
《南風窗》:那么GDP核算呢?各省區市GDP匯總數據之和高于全國GDP的現象已經存在多年。您怎么看待這一現象?
姚景源:原因比較復雜,比如,出口時海關有很精確的數據,但是省與省之間沒有海關,省和省之間的商流、物流沒有形成記錄,所以就用估算,估算就容易出問題;另外,隨著企業集團的擴大,如某一企業的總部在省會城市,但是分布在其他城市,這樣就容易產生重復計算。當然也不排除基層對統計數據的干擾。
GDP數據是宏觀調控非常重要的依據,所以我們力保統計的核心數據準確,國家統計局核算的GDP總量要比全國累計低,增速也要低一些,這就是確保核心數據的科學準確。政府的決策是建立在國家統計局提供的GDP數據上,而非各省累計數。
《南風窗》:這一數據還是用分級核算的辦法獲得的?
姚景源:不是,更多的是用國家統計局直屬調查隊的數據。現在是兩套體系。國家統計局在省、市、縣都有直屬調查隊,這些調查隊是對國家宏觀數據負責的。
《南風窗》:如何實現GDP由“下管一級”向“下算一級”轉變?有什么難度?
姚景源:我覺得將來解決GDP核算一個很重要的途徑就是“下算一級”,即國家核算省、直轄市一級的GDP總量和增速,省一級則核算地市的GDP總量和增速,應該下決心來推進這項改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