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仲
(作者系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副研究員)
地處長江、嘉陵江交匯之處的重慶,是西南地區最為著名的水陸碼頭,物資轉運的最大集散地。交通便利,輻射四方,歷來商貿繁盛、金融發達。1891年重慶開埠后,現代生產方式的工、礦企業相繼出現,進出口貿易量激劇增加,原已有之的票號、錢莊無法應對商品經濟高速發展的更高層次的服務要求,與生產力發展相伴生的銀行,遂登陸重慶并逐漸成為重慶金融業的主導力量。至民國初年,作為西南金融業中心的重慶,除擁有大量外資和外地來渝開設的銀行外,本地商業銀行亦普遍開設,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由楊文光及其族人所開設的“聚興誠銀行”。
聚興誠銀行系由重慶富商聚興成商號(1908年改為“聚興誠”)老板楊文光創辦并在其三子楊粲三經營下發展壯大起來的一家民營商業銀行。民國二年(1913年),楊文光二兒子楊希仲由日本、美國留學歸來,說動父親按日本三井家庭財團做法籌建銀行,以發展楊氏家族事業。楊文光的兒子們各司其職、各顯神通,充分發揮家族的人脈關系,從四川到北京,為創辦銀行打通各種關節。1914年12月,楊希仲申請成立聚興誠銀行文件呈送北京財政、農商二部立案注冊,1915年即獲批準。

聚興誠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股票
1915年3月26日,聚興誠銀行股份兩合公司(無限責任與有限責任公司,1937年改為有限責任公司)在重慶裕豐泰來巷正式開業。為顯示家庭財團特點,特意取英文行名為“YOUNG BROTHER BANK CORPORATION”( 楊氏兄弟銀行公司)。聚行股份兩合公司額定資本為100萬銀元,開業時實收40萬元,一、二兩屆決算后從贏利中提留60萬元補足。
聚行首任總經理為楊希仲,楊粲三為協理。1917年,楊粲三請留日工程師余子杰完全仿日本“三井銀行”建筑式樣建造的聚興誠銀行大廈在重慶新豐街(今渝中區解放東路112號)落成后,聚行遷入新址辦公。
由于工作開展順利業務擴張迅猛,為便于居中指揮調度全國,1921年,聚行總部從西南一隅的重慶遷往漢口。1924年,楊希仲、楊粲三兄弟在業務經營上發生嚴重分歧。由于兄弟不和導致精力分散,加之國內政局不穩、連連內戰,相繼發生哈爾濱分行關閉、北京分行倒賬、天津分行虧損,聚行經營困難。富有事業心的楊希仲,眼見理想破滅,身心交悴,于1924年冬服毒自殺。楊粲三遂繼兄接任聚行總經理職務,率領聚行渡過各種難關,發展壯大。
聚興誠銀行開辦初期,利用其全國分支機構較多的優勢,確立“匯兌第一、存放次之”方針,大力承攬匯兌業務,其主要招數是有名的“三板斧”:翻碼頭,賺 平 水 、做關頭。
“翻碼頭”又叫套匯,即由直匯改為轉匯以賺取高額匯費(匯水)的一種獲利方式。主要以重慶、上海間的匯率為依準,賺取其中差額。如重慶直匯上海每千元收匯費80元,重慶匯漢口每千元收匯費30元,而漢口匯上海每千元匯費僅5元,每千元可賺匯差45元。1928年至1932年間,聚行匯費收益僅次于中央、中國、交通三行, 名 列 全國第 四 。
賺平水,即利用收付貨幫的銀元、銀錠成色和重量差異,通過換算“補水”(或稱平水)來賺取利潤。1915年—1916年聚興誠銀行第一屆決算中,平水純收益達51萬多。后由于鹽稅停止代收,此項業務遂中止。
做關頭,又稱賭關頭,如今日做期貨一般,預測某一關期(如春關、秋關、年關等)甲地與乙地的匯兌現款即期交易的行情可能上漲或下跌來預先買進或賣出。期日一到,行盤開出,根據手中籌碼多少加以吞吐,然后軋算盈虧。1925年,聚行重慶分行經理廖瑞庭預測申匯看跌,楊粲三指揮聚行以1070兩的匯價賣出申匯期匯100萬余兩,果然,到期申匯大跌,聚行賺了一大筆錢。
聚行還設立國外商貿部,又設立聚行運輸部,開辟兩條國際商貿路線。楊氏家族企業初步形成一個以銀行業為中心,擁有銀行、商號、外貿、航業四大部門的日本三井式家族財團的雛形。日本報紙曾以《出現于中國西部的三井式家族銀行》為題作過專題報道。
楊粲三執掌聚行大權后,立即堅定不移、大刀闊斧執行他的“逐步收斂以固行基” 的方針,將商號、航業部、外貿部收縮、結業。集中人力、財力專營銀行。1930冬,楊粲三將聚興誠銀行總管理處從漢口遷回重慶,采取植根西南、面向全國的經營戰略。他吸取歐美銀行經驗,收縮信用放貸,明確通知各分支行:“信用放款宜少做,信用透支限定額,側重抵押放款。”此項政策施行使聚行的呆壞賬大減。
抗戰全面爆發后,重慶成為中國的戰時首都,金融、商業、工礦企業紛紛內遷,大后方人口驟增,為西南經濟大發展開創了新的局面。聚行在楊粲三經營西南方針的指導下,多年經營,此時已有相當實力,盡管北方財團和江浙財團也紛紛涌入重慶設立銀行,亦無法壓制基礎深厚的聚行。抗戰給了聚行重大發展機會,為聚興誠銀行的躍進開辟一片新天地。
1943年,聚興誠銀行在全國各地開設分支機構達33個,業務輻射整個大后方。1944年,聚行存款額達法幣6.5億元。
抗戰前后,聚行買賣公債,獲利豐厚。抗戰勝利前夕,聚行買入大批外幣公債,在通脹加劇、法幣貶值的情況下,聚行握有大批外幣公債,對貨幣的保值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聚興誠舊址
早在1923年,聚行就在西南收購赤金轉運申、漢牟利,后干脆將收購的沙金、金首飾煉成十兩重金條,打“誠”記牌號,運銷上海。1939年,國民政府財政部規定,非中、中、交、農四大行委托,一律不許經營黃金,聚行將收購黃金向中央銀行交兌,獲利近百萬元。聚行歷年收購黃金不下兩萬兩、生銀30萬兩、銀元1700萬枚,為聚行帶來巨額利潤。
1935年,聚行涉足保險業務,投資設立“興華保險公司”,獲利可觀。1937年,四川省財政廳長劉航琛將幾家川幫銀行聯合起來,說動楊粲三同意將興華保險公司改為股份制,由聚行控股。保險業務在聚行其后的歲月中益發紅火。
1937年,聚行在代辦部的基礎上設立信托部,轉為商家提供商品流通過程中報關、運輸、保險、倉儲等方面的業務服務,聚行在此中獲益匪淺。至1940年,國民政府明令取締銀行代客買賣業務,聚行信托業務才基本中止。
1932年至1937年,聚行在重慶、成都、內江、天津、上海、南京、昆明等地興辦或與人合辦了59個農、工、商企業,共投資1200多萬元,超過其注冊資本總額,為民族工商業發展,發揮了積極作用。
經過多年發展,至1943年,聚興誠銀行資本總額由1937年的200萬元(法幣)增至1000萬元(法幣),資產總額達4.59億元(法幣),為資本總額的45倍多。成為首屈一指的川幫銀行,在全國金融界有相當地位。1946年,聚行被國民政府定為全國少數幾家可以經營外匯的民營銀行之一,這使聚行蜚聲中外金融界。聚興誠銀行步入它發展的巔峰。
1949年五月中旬,人民解放軍解放上海戰役打響,上海多家銀行紛紛抽逃資金,楊粲三堅信父親楊文光“要想富、險中做”的格言,撥出20萬至50萬美金維持聚行上海分行的正常業務經營活動開支。1949年10月,正在重慶的楊粲三再次面臨人生事業的抉擇。九弟楊季謙從香港給他發來急電,速調美金100萬到香港注冊銀行,逐步向南洋和歐美發展,以確保聚行基業之不衰。猶豫中,楊粲三收到中共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南漢宸口頭和書面邀請,請他進京面談。楊粲三決定親赴北京。出發前,他召集在渝各董、監事和高級行員開會,向他們宣布聚行將不逃資,不出國,并抽調部分資金維持銀行業務,保障員工生活,等候解放的決定。
重慶解放前夕,楊粲三繞道香港、上海,天津去了北京。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南漢宸接見他,對他決定不逃資、留下來并來北京表示歡迎和感謝,但對其要求保留聚興誠銀行私營性質繼續經營的要求,作了否定回答,并闡明中共對金融機構的政策:“銀行國民經濟命脈,必須實行國有制,聚行也不能例外。”第二天,楊粲三1944年在渝結識的熟人,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秘書長林伯渠設家宴款待楊粲三,也向其說明國家的規定。1950年初,南漢宸、胡子昂在上海與楊粲三三次面晤,再三向其闡述新中國金融政策,希望其盡快加入國家統一的金融組織。
1950年8月,楊粲三在其兒子楊受百起草的文件上簽字,參加上海、浙江興業、國華、金城、大陸、中南、和成、源長八家銀行的聯名組織。聚興誠的業務經營范圍被劃在青海地區,聚行各分、支行及總行呈現整體虧損局面,銀行運作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但楊粲三也不愿將尚存于美國的數十萬美金調回國內,投入繼續虧損的運作。在這種舉步維艱,機構生存難以為繼的情況下,中共西南局統戰部、人民銀行西南區、重慶市委統戰部負責同志主動上門給楊粲三講解黨的金融政策,聚行職工和楊粲三的后輩楊曉波、楊受伯也紛紛給楊粲三做思想工作,終于使楊粲三明白順應歷史潮流,參加公私合營,依靠國家力量扭轉經營的虧損局面,才是聚行的唯一出路和正道。
1951年11月11號,中國人民銀行西南分行根據聚興誠銀行的自愿申請,報請人民銀行總行批準,聚興誠銀行實現了公私合營。歷經36年時間,聚興誠銀行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并為自身的結束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其后楊粲三被選任公私合營銀行董事會副董事長、四川省政協常委、重慶市工商聯常委。1962年3月21日,楊粲三因心臟病醫治無效,在重慶市第三人民醫院病逝,享年76歲。

聚興誠舊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