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滬記（2007）

名牌大學博士，在滬工作三年，獲獎先后七次。

老婆本科畢業，重點中學教師，企圖戶口入滬。

結局終會如何？現實如同演義！

入滬記之零：緣起

2001年9月，灑家考入上海“太陽一天又一天升起”大學攻讀博士研究生，2001年6月結婚，老婆在老家的市第一中學教書。

來到上海，喜歡了這里的氣候，老婆也很喜歡上海，這里似乎有著更自由和浪漫的氣息——大概是在這里歡度了蜜月的原因——這里有我們很多最美好的回憶，比如傍晚在夕陽下和路燈里，用我的26寸自行車，帶著愛人在平坦而美麗的校園里奔馳，有時候能興奮地喊叫起來；比如，在自己宿舍的陽臺上，做幾個小菜，開一瓶啤酒，對著月色共酌，背后的房間里，有燈光和音樂泄露出來；畢業的時候，我在學位論文的后記里說：大學這三年是我們倆美麗的蜜月人生，這是充滿浪漫的“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生活。為了這些回憶和浪漫，我們計劃著留下。后來，我進了學校，做了我一直夢想的教師，接下來，就要看看我老婆的戶口來上海的事情了。

于是，我想寫這個入滬記，全程客觀記錄老婆戶口進滬的過程。

一：初露端倪

最早想到老婆戶口入滬，其實是六年前，我剛剛進入“倆太陽大學”讀書的時候，當時想，如果將來在上海工作，老婆一定也要來這的呀，于是關心了一下政策，主要的內容是：

受理條件：本市人員因夫妻兩地分居，其在外地的配偶屬距法定退休年齡5年以上且身體健康的專業技術人員或管理人員（含聘用制干部），在滬有接受單位，符合下列條件之一的，可以申請將其在外地的配偶調入本市工作。未成年子女可隨遷進滬。

1、夫妻雙方中在滬方是獲得省（市）部級以上榮譽稱號者、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被聘任為高級專業技術職務的人員、博士學位獲得者，以及在外地的配偶符合本市引進人才政策規定條件的人員。

2、在滬方是被聘任為中級專業技術職務或獲得碩士學位后在滬工作滿三年的人員；以及在滬方被聘任為中級專業職務或獲得碩士學位，夫妻兩地分居滿三年的人員。

3、夫妻兩地分居滿五年的人員。

4、家庭有特殊困難的人員。

據說，如果是女的話，可嫁給上海本地戶口的適婚男性，滿15年即可申報上海戶口。這條顯然不行，也堅決不行，呵呵。

看看這些條件，想想自己還在讀書，于是這個事情就放下了。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蓄勢待發

三年后，博士畢業，進了單位，開始詢問此事。單位的人事部門自然是“自己人”，解釋得很清楚：你現在是我校的集體戶口，你沒有獨立的戶頭，當然也不是戶主，所以你沒有權力接納老婆的戶口，她的戶口要來，現在看符合上海市政策，當然理論上可以來，可是沒有地方落下，除非你能找到能接納她戶口的戶主。

聽了感覺蠻有道理的——我的戶口在學校集體戶頭里，總不能把老婆的戶口也弄到自己學校吧？不過據說也能辦到：話說去年，我有某位同事，其兒子的戶口要來上海，俺們單位就以他是集體戶口為由拒絕接納。

且看這位老兄，走進大領導辦公室，把門反鎖，進行聊天。二十分鐘后，說：“這次談話我都做了記錄！我已經上交的遷入兒子戶口的申請，請你們在兩周工作日內做出答復，要書面的意見，并寫明理由。不然，我就去告你們行政不作為，到時候，我們法院見！”然后打開辦公室的門說道：“你們號稱人性化管理，你們有人性嗎？”“砰”的一聲摔門而去！

上海市臨時居住證

然后到后勤戶籍部門，結果話不投機，他撲過去抓住處長的衣領，怒吼：“你他媽再這么說，我把你從這二樓扔下去！你信嗎？”處長驚慌失措、面色蠟黃，各副處和正科們亂作一團，分管校長跑步前來解圍。

第二周，問題解決了，學校答應他兒子的戶口進入單位集體戶。我們的收獲是：學校行政部門對老師的態度變好了一個月呢。

不過對于我，我總還是有文化有知識有教養的人吧？要懂禮貌，懂舉止，懂進退，懂政策，要聽爸爸媽媽的話，聽領導老師的話，聽黨和國家的話，聽政府和老婆的話。應該先找到老婆的工作，因為這個好像更是主要環節——這其實是更難的問題——上海的工作不能說難找，但是，找有正式人事權力的單位就難了，要讓人家必須和你簽三年的勞動合同就更難了，一個沒有上海戶口，而且正在生育年齡的女人找這樣的工作就更更難了。于是，只能等待。

我不著急，慢慢來……

三：志存高遠

我知道，要想老婆戶口入滬，必須符合各類條件。

首先是我的獨立戶頭！就是說我必須有自己的戶口所在地，也就是說，我應該買房子！這是一個艱難到恐怖的事情。

上海的房子我不多說了。2001年來到的時候，學校宿舍附近的房子大約是4000元每平（方），三年后，馬路，配套，環境沒有絲毫改善，只是房子更舊了，但它們已經是12000一平方米。據說，因此，GDP就上來了。這是中國經濟增長的特色與模式。

我要買房子！我感覺連上帝都哭了——這似乎比中國男足去世界杯還難——我讀書二十年，不曾有過積蓄，現在工作兩年，每月3000元，我勒著腰帶攢了三萬，要買100萬的房子，不吃不喝還需要70年，當時我正好一百歲，哈哈。

我不著急，慢慢來……

四：蠢蠢欲動

2007年的1月，我們買房子了！

買房子的過程是一個跑斷腿、磨破嘴、累死心、榨干油的過程：

交錢給上家，交錢給中介，交錢給保險，交錢給稅務，交錢給財政，交錢給銀行，交錢給公證，交錢給律師，交錢給評估，交錢給房產中心，交錢給物業，交錢給公安戶籍，交錢給有線，交錢給水電媒，交錢給建筑商場，交錢給家具店，交錢給家電廠商，交錢給裝修工人。眼看著發票越來越多，能裝訂成一本書了。

2009 年底，反映上海﹃房奴﹄生活的電視劇︽蝸居︾引起熱議

我把自己當肉賣了，我把自己的學識、精神和才華都賣了，我把自己的未來賣了，我把自己的一生都抵押給了銀行。于是，我住進了一個房子，它有兩個陽臺，我喜歡坐在陽臺上，看看外邊不太明朗的天空。我告訴自己，我有房子了，有了自己的戶頭，我是戶主了，我雄起了，我振奮了，我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了……

戶口簿上明明寫著俺呢。我躺在床上，在睡覺前認真地閱讀，那個戶口簿雖然只有區區五十多個字，卻被我閱讀了很多遍。

2007年3月，我老婆找到工作了！

感謝我的領導，感謝她對我的關心，盡管我們認識才不到半年，但她意識到了我的困難，通過她的朋友為我老婆找到了工作。她很認真地告訴單位：要簽三年的合同！要幫助員工把戶口和人事關系弄過來！

兩個重要的前提解決了，呵呵。我感覺可以開始了……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五：初嘗敗績

偶們歷經輾轉，現在是符合上海市解決夫妻兩地分居困難條件了！

于是，我找到學校的人事部門。第一次，我遇到了冷語和歧視。

人事處的科長，一個并不了解我為老婆戶口入滬所做努力的人。他冷冷地、高傲地看著我，慢慢地說：“這個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呀，嗯？額。并不是誰想來就能來底！嗯？額。要有條件底。你是不是安心工作呀？表現怎么樣呀？嗯？額。學校這些都要考慮底。”“上海人的社保是很規范底，嗯？額。你愛人在外地有沒有這些呀？你們來到上海，上海就會納入規范中底，這些證明，你們都要提供底！嗯？額。”

上海的老院子 陸元敏 攝

我靠，這個官僚厲害！咱們是自己人呀，咱們一個單位呀，大哥！我領教。

這里要說我的工作情況了。我是幸福的，因為我做著自己熱愛的事情。所以我很踏實，工作兩年半，我獲得了七個獎，“優秀 黨 員”、“優秀班導師”、“學生心目中的好老師”、“演講比賽的第一名”等等等等。學生評課我是全校第一名。有很多學生聽完一個學期后，有了成績和學分，還要再來聽一遍。上過我課的學生會說很懷念我的課堂。有學生開始做課堂錄音，做成MP3聽。這是我的價值，我的驕傲。

我老婆是一個優秀的中學教師，我們那里的四金也是很健全底——后來得知我老婆的公積金比在上海的還多，盡管老家的房子便宜很多。我心說：這個事情是很難底，但是，我是不怕底，我選擇這里，我不會再回“鄉下”去底，我也不會和我老婆一輩子分居兩地底，所以，無論多難，這個問題是一定要解決底！嗯？額。

我說，你把需要提供的資料給俺一個清單，我會認真準備底！

他說，你要提供的都是真實底，不能有假底，不能亂編底。——我是著名的上海“倆太陽大學”博士！我在這個庸俗的男人面前忍受著傲慢、恥辱。我說謝謝謝謝，非常感謝，希望學校能理解我，關心我，幫助我，拯救我，改造我，提升我，感化我……

我不著急，慢慢來……

六：踏上征程

無論如何，人事處的老師給了我需要準備的材料清單：

1、申報單位申請報告（單位簡介、政策依據和調滬理由）；

2、申報及接受單位營業執照、組織機構代碼證；

3、在滬方申請報告；

4、照顧困難調滬人員情況登記表；

5、外省市有人事權的部門同意商調（調出）函；

6、調入單位接受證明；

7、結婚證復印件；

8、雙方學歷、職稱等證明；

9、雙方身份證復印件和戶口簿復印件；

10、調滬方與接受單位簽訂的三年期以上的勞動合同復印件；

11、調滬方在區級以上醫院體檢報告原件；

12、落戶材料：家庭戶：戶主提供同意落戶證明及戶口簿、房屋使用憑證或產權證復印件。

查了查需要準備的東西大約有三十幾件。我要到了“照顧困難調滬人員情況登記表”，里面需要老家的、上海的、我單位的、老婆單位的幾個公章。就這個就要跑起來看了。

當然我先解決的是我的戶口，即把我戶籍地址由學校集體改為我現在住址。流程是這樣的：到院人事處——人事處說寫申請，我寫好——人事處開證明（蓋章）——到學校戶籍部門——辦公室沒人——第二天再來——領了集體戶籍冊的我的單頁——到派出所，打印戶口簿，交了工本費——蓋上了公安系統的戶籍專用章——我的戶口有了——戶口接納方的問題解決！哈哈。

我不著急，慢慢來……

七：無羞無恥

事到如今，全面的工作開始了。我必須加快速度，因為材料說明說：一切政策都在變化中，由政策改變引發的一切后果，由申請人自行承擔。這就是說，如果政策變了，我就有可能重新組織材料，甚至有可能再用三年的時間準備條件。天哪！

第一件就非常奇怪：夫妻雙方的學歷、學位證書都需要進行“真實性認證”！哈哈，這，這，這這這又是中國特色了——我努力讀書，考取大學，奮戰十年取得國家給的學位，國家對學位管理不力，自己發的學位，自己竟然不敢保證和確認其真實性！相關部門不為此感到羞恥，還要讓我花錢為他的無能買單，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沒辦法，去高安路21號，上海人事的外設部門進行學歷學位認證！公交換地鐵，1號線，衡山路下，步行1分鐘。申號排隊——要求復印——對不起我錯了，事先應該知道這些應該復印好的——這里復印5毛一張，厲害——宰你沒商量也不商量——交錢！每份80元，一共320，天！我沒帶這么多錢！——跑去銀行，銀行真可愛！服務態度好多了（我說的是ATM機）。

我交了錢，他們通知我十天之后來拿結果，我想，你們會怎么認證？你們要到我們讀書的大學去？這些證書都是真的，你能把它認證成假的？我等著。

我不著急，慢慢來……

八：征程千里

說征程千里，是因為老婆回老家了。借著五一放假，又請了幾天的假期，坐火車回家了！我去車站送她，依依不舍，結婚六年多了，還是依依不舍。而且，每次到車站送她，都讓我想起過去的日子。

第一次在火車站送她的日子，是九年前的一個陰天，我在站臺上，在火車外，急切地搜索車窗里她的身影。我們對視，揮手告別，用目光表達留戀，眼淚猛烈地壓制在大腦里，不敢說話，強顏歡笑。我感到火車在我的腹腔里開出去，它把我的身體掏空了！火車冷酷的聲音碾壓著我的留戀，只留給我一個漸漸遠去的車尾，看車軌上下的桿與線，分割了她離去的天空。我被拋棄了！

以后三年里，有很多次的分離和相聚。上海站的北廣場蕭條不堪，我站在亂石鋪的廣場上，看漂泊的人，聽他們的皮箱在路上，格格格地直響。等到了她上車的短信，我坐車回家了。夜里她一個人坐火車，天亮的時候就到家了。她短信告訴我到蘇州了，短信告訴我是個靠窗的座位，短信告訴我她快被擠出火車了，短信告訴我對面一個婦女把腳放在了她這邊，臭臭的。唉，這個傻傻的女孩，她舍不得買臥鋪！

我不著急，慢慢來……

九：三戰三敗

我很難過，很傷心，愛人在那邊哭了……，我的心很疼……

這個嬌小文靜的女生一直以來都是最溫柔的、最平和的。結婚六年了，我們沒有吵過一次架！我們相親相愛。她認真地工作，從來沒有抱怨和嘮叨。

這個柔弱的女生，在單位和政府的各個部門之間來來回回地奔跑，被拒絕，再解釋，出來衙門，沒有辦法，回去再解釋……她累了！無奈了，哭了……

整個上午，她到單位開出了單位同意商調的函（不是正式商調函），拿著到了單位上級主管部門，昨天那個一直聯系解釋的人去開會。遇到一個新的人，把昨天的解釋一遍，他沒聽懂，再解釋一遍，他明白了，說我不敢做主，你還是等到外地開會的那個人回來再蓋章吧！于是，我愛人去找局長，局長在開會，會議要到下午了。下午兩點半有時間。

如果下午真的見了局長，這位大人能夠給蓋章嗎？

她可能要哭，說不出話，就掛了電話。我接了學校的電話，學校讓我再次參加市里的演講比賽，要我再次為學校爭光！我接受了!

她又打過電話來，說不知道中午到哪里去，現在他們下班了，下午兩點半上班！

想著這個疲憊、焦急、柔弱的女子，無望而孤獨地在那個城市的大街上游蕩，我的心很痛。但我不能再痛，我必須好好準備下午的課了！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屢戰屢敗

心情不好！

忙完今天的工作到家，已經是九點了。屋里黑暗，空蕩蕩的。

同意商調函沒有結局，那邊的人很好，說你寫個申請調出的東西，我們同意，然后蓋章，這樣行吧？不知道行不行，不過只好這樣了！

老婆跑了整整兩天了，還有一系列問題沒弄明白（這里刪去問題和疑惑27條）

在QQ上聊天，看到了愛人，心情有些改善，我們聊了很久，互相安慰，互相表達自己的迷惑。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一：百折不撓

百折不撓！英勇不屈！視死如歸！前赴后繼！

終于，商調申請被蓋了章！這個問題解決了。戶籍證明開出了。已婚未育證明開出了。工作表現開出了。登記表上的兩個章也蓋了。剩下的就是社保證明了。這個麻煩最大！

愛人在上海找工作，其實離開單位一段時間了。單位就把她的養老金停掉了。如果開具社保證明，需要補齊斷交的養老金嗎？如果需要補繳，到上海后補繳可以嗎（因為補繳了錢就留在原單位所在社保部門了）？另外，愛人的單位是公費醫療，沒有完成醫療保險的改造，并沒有社保中的醫療保險這一項，這樣可以嗎？只好又打電話！

問清楚了，必須補繳，養老保險必須是齊全的。

于是，補繳了8000多元——這個錢就算是做了貢獻了吧！畢竟中國現在需要很多錢來養活這些老年人。

復印了養老金手冊，打印出了養老金繳費詳單，就結束了嗎？

愛人回家了，我說不行，復印的手冊和清單上必須加蓋社保部門的專用章！于是老婆又驅車三十里——這幾天她一直這樣奔波的——等了一小時，這個章也蓋了。我不知道是否真的需要這個章，不過如果真的需要，卻沒有簽蓋就回了上海，就真的麻煩了。愛人已經不好意思再向現在的單位請假了！

老婆坐火車回來了！

沒座位的車票，拿了一個小馬扎，坐在過道里。腦袋和身體幾乎要寫成句號了——這是一個看上去柔弱，其實能經得起折騰的女人。我騎自行車到公交車站接她。在雨中，風很大，沒有方向，雨傘拿不住，我倆都淋著。一路上話很少，但心里踏實。我看不清雨幕，眼鏡上面有了雨水。頂風的時候車子騎不動，坐在后面的老婆用手就推我的腰。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二：視死如歸

“每天醒來，都像沒有被傷害過!”

今天上午去上課，沒有帶水。我是那種一開講就氣宇軒昂，呼聲震天的上課類型。兩節課下來，有些累了。

下了課，馬上跑去復印老婆在外地帶回來的各類證明，馬上跑到四樓的人事處。人事處的那個傲慢的領導正在工作，忙著。讓我等等，我就等，讓我坐下，我就坐了。一會他問我，什么事？他已經忘了來了兩次的我。我說就是辦分居兩地困難的事。“唉呀呀!”他說：“這個事麻煩，要半個小時的，我現在沒有這么多時間的，嗯？額。你先把材料放這里吧，我有空看看，然后有什么事再通知你！嗯？額。”我說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本來以為見面就可以上交，然后等著宣判的。沒想到，人家沒空。只好悻悻的走掉了。但是，沒想到，這是悲劇的前兆！

下午是三節連堂的課，我不習慣中間休息。能坐六七十人的教室，沒有麥克風。我呼嘯著講課。忘了帶水！我只好干講，后來嗓子難受了，堅持！幸虧有段視頻播放，我休息了一下。

下課了，我騎著自行車往家趕，今天的太陽特別的惡毒！雖然是初夏，但是很熱了。今年又是一個難熬的炎熱夏季，地球已經漸漸露出疲憊的狀態，它可能已經不能承受人類的無恥掠奪。

回到家，剛剛要坐下，手機響了。看看，正是剛才上課的時候沒接的那個電話。按接聽：“喂！”“劉老師嗎？”“我是。”“你已經回家了？哎呀，真是，本來要叫你來看看的，你的材料有一些不符合要求！”

——這對我是一個打擊！我一時間不知說些什么。不符合要求？

我趕緊問：“是一些不合要求，還是個別？”“有一批都不符合的！具體很難說，你明天來一趟吧。我詳細說說。”

我沒有休息的心情了。拿起電話，想告訴老婆——男人永遠都是孩子，每當有煩惱和不快，我總是先傾訴給老婆，她總是能安慰我，幫助我，雖然我的年齡比她大，但有時候，她比我更能容忍，比我更成熟——但是，我又把電話放下了——還是不告訴她了吧，剛剛從山東老家回來的她，聽了這個消息一定很煩惱和難過。明天問清楚了再說吧！

我嘗試著視死如歸！忘記這個無名的煩惱，好好休息。可是，我總是忍不住要想，到底哪里不合要求呢？上海人事！你到底有什么要求呢？……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三：冷眼旁觀

昨天感覺很累，不想動。今天早上明白了，感冒了，嗓子疼，關節酸痛。可能要發燒！幸虧今天不用備課，我添加了一次文學寫生課，帶領學生到公園去放松，然后，看看他們對大自然的觀察能力，看看大家對游玩的投入狀態，由此可以看出他們的藝術感覺能力。

參加了教學中期檢查的學生座談會，有學生說任課教師不夠專業，要我們引進師資，我內心哈哈大笑了：比如我院的動畫專業，這方面的企業專業人才基本月收入是20000到30000，我們老師的收入是3000，你要學校引進什么人才？有學生說可以聘請他們來上課，我內心又哈哈大笑了：我講這門課，按工作量一年學校給我1000元，人家來講一節課就要1000元！聘他們？學校一個學期就破產！學生問：我們交的錢呢？我內心又哈哈大笑了：我怎么知道？臺灣的教育投入是財政的25%，內地是2.5%,據說還是目標，不曾達到過。

就說這個正在慢吞吞給我辦夫妻分居困難的人事處，一個處長、兩個副處、三個科長、三個科員，他們每天忙著呢！

我想的是什么？1、在這個紛亂無恥的社會里，不要丟失對道德的信仰！2、無論何種情況下，都要尊重自己的和他人的幸福！3、要有博愛的胸懷，關注人群的命運、前途和福祉！4、要堅持理想！盡管現在的理想是那么的不合時宜。5、把上面的這些堅持盡量地傳達給我的學生！

越是悲慘的社會，越需要高貴的靈魂！那些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的人們已經完全忘記了，或者他們從來就不曾明白過這靈魂的“高貴”！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四：老將出馬

感冒持續中，嗓子有炎癥，這是教師的職業病。

不過心情還算不錯，剛剛退休的岳父大人出馬了。據說在雨中，趕路三十里，只用一上午解決了“商調函”問題、職稱認定文件復印問題、干部履歷表復印件問題；果然是一個頂倆。當然，老婆給原單位老師的上海長途，事先做了協調。這次好多了，是特快專遞在空中來回地跑，不是老婆在跑。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五：破門而入

昨天參加了上海市教委組織的“師德小故事”演講比賽。我是那種人來瘋，臺下人越多就越興奮，狀態就越好，我在舞臺上有表演欲和征服欲。而且我從不用演講稿，寫出來的東西，就沒有了激情！我就是用充分的自信和強烈的感染力把應當說的告訴在座就可以了——還是那句話：如果評委給分不高，就說明評委們不懂演講！因為現在的演講充滿假意的做作，越來越像朗誦。

戶口入滬的事情，我起名叫“破門而入”，不是我急啦，踹門而進，而是事情有了進展，這是我意料之中的進展。前天去了人事處，看見人事部門寫好的給學校領導的申請，學校人事這一關通過了。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六：烽煙再起

今天下午正看《越獄》，人事領導打來了電話，令我大吃一驚。他言說：忽然又添加了一份以前不曾聽說過的證明材料——要我參加工作后，戶口入滬的時間證明！原來，在上海“倆太陽”大學讀書的時候，叫“學生集體戶”，這個不算上海戶口！

又要跑派出所了，又要開證明了，又要蓋公章了，第三十五枚！

人事領導又言說：人家本來不要你的材料的，就是缺這個，所以不合格！我倚仗和他們認識，好說歹說，讓他們先收下材料，等我們馬上辦這個證明，然后補交。材料是沒問題的。人家聽了我的好話，才答應了，我還承諾事情辦成，要對他們表示感謝的。

我立刻很識時務的說：謝謝！謝謝！謝謝！真是幸虧您！麻煩您！這個事情完了后，我一定也會好好對您表示感謝的！在社會上才混了不到三年，我的掩飾能力、說謊的能力，我的虛偽，已經登峰造極了！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七：單車闖關

今日天氣陰沉，微風清爽，是個初夏的好天氣。

書接上回，我要去開證明，于是，準備好自己的那輛車——學生贈送，免費獲得，后輪驅動，橙色MZONE，女士自行車，就是號稱“鐵驢”的那種。

上網查電話，撥通電話，還是春節前那個服務態度很好的同志，好激動呀，這種情況可不多。他告訴我，這個事情必須到當時負責管理你戶籍的部門去開，現在的戶籍部門不行的。你看，幸虧問問，不然，聽了人事領導的，又白跑一趟。

于是，騎車奔原來的戶籍部門，停車，排隊，輪到我了。一問，遞上身份證，人家說不錯，是有記錄的，馬上給你開。證明你什么時候進來，什么時候出去！交了六毛錢，真便宜呀！拿著證明高興呀，直奔學校，去見人事領導。

人事領導還是那位“慧眼如炬”——這個證明不行吧？啊？我說怎么了？派出所的公章呀，戶籍證明專用章！不是這個意思，你看，你需要證明的是，你的戶口什么時候遷入咱們學校，而且不再是“學生戶口”！但是你這個證明只有遷入時間和遷出時間，沒寫遷入的地址呀？我說地址上面不是有嗎？他說還是回去讓他們寫清楚吧。要讓人事部門知道，你2004年的時候，遷到了哪里？

唉……，我不著急，于是，騎車回來，再奔派出所！

說明情況，派出所的人厲害！在“×年×月遷入”后面寫了倆字“上址”，說，好了！——倆字，就把我今天的早飯消耗沒了！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八：義憤填膺

15日上午，我寫了《入滬記之敬請期待》，下午5點之后，就不用期待了。人事處×姓科長，就是一直在忽悠我上交各種材料的那位，打來一個極其親切的電話。

他很客氣，又十分“謹慎”地通知我：“你們的申請材料，上海人事局在專門會議上進行了審議，原則上，基本通過了，現在，在等正式的批文下來，這個要形成文件的！”我聽了很高興，但并不十分激動，因為這是我一直的預料和規劃，我認為事情會這樣的。

但是，接下來，我就——為難了？迷惑了？無奈了？著急了？義憤了？

×科長竟然說：“這個事情上海人事局的同志為你忙了很久，就像我原來給你說的，你應該表示一下，下周你來一趟，準備兩張‘交通卡’，我送給人事局的同志，表示感謝！”

我有些茫然，這是為何？表示感謝？他接著說：“來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你如果怕不好看，就用個信封裝進去，哈哈，××,我知道你很會辦事。”聽完這段，用青島話說：“我真驚了！”

我并不迂腐，知道社會上這樣的事情很普遍，辦很多事情是要花錢的，可是，這樣直接要的，還是讓我吃驚非小，而且要錢的并非重要人士——比如你高考分數不夠，但想上大學，花錢兩萬，如果有路也心甘。但你成績很好，得到錄取，但送通知書的郵遞員給你要一千，你給嗎？

我不著急，慢慢來……

十九：跬步千里

事情總是要推進的。

解決的方式，是我花了很少的錢，少到我認為一個郵遞員應得的。然后，我附了一封信。內容就先不寫了。反正，調令是在手里了。嘿嘿。

其實，這個拿調令的過程是多么的具有戲劇性呀，它其實是這個《入滬記》的小小高潮，我是不是應當好好描寫一下這個過程、人物的內心活動呀？人物的表情姿態呀？人物的言談舉止呀？包括事情的進展和故事環境呀——其實，這個科長很厲害的，今天要調令的時候，他竟然是把調令放在了他的家里，這樣就不用在辦公室里了，畢竟辦公室里有他的三位同事呢。他準備的很好呀，呵呵。

接下來必須在一個月內：1、到上海市公安局楊浦分局辦理戶口遷移證明；2、憑此到山東省××市公安局開出同意遷出證明；3、把調令給山東省××市教育局，請他們寄出老婆的檔案；4、憑兩個公安分局的戶口證明填寫常駐戶口登記表，遞交上海人事局；5、憑人事局批文到楊浦分局辦理戶口落實。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國家規定

昨天又去了楊浦分局，五分鐘，我很安靜地看著警察用不太漂亮的字體寫出了“戶口準入證”。把第二聯和第三聯撕下，警察也是個很平靜的人，大廳里很安靜，他對我說：“這個給老家的派出所，這個給現在所在派出所。”聲音很低，我很平靜地說謝謝！

今天還通過同事，確認了那位人事科長的無聊和無恥，他給我堅持要的那份職稱認定文件，也給我一個同事要了。這個同事說沒有呀，這位科長說：“沒有？那就算了吧，沒有也行。”我真是服了這個人的業務能力和服務精神！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一：風云突變

這次真的是“風云突變”！

事先沒有人說明，沒有人解釋，沒有人告誡。

事先是說，這邊單位要把商調函給檔案所在部門，事先是說，上海人事局把調令開給檔案所在部門。于是，所有的手續和函件抬頭都是給老婆單位的主管部門，也就是檔案管理部門——市里的教育局。教育局也一直是合作的態度，很痛快地答應會辦的。

結果，現在，就在調動檔案的關鍵時候，忽然！忽然，老家的“市人事局”出場了。沒有人事局的同意，教育局不敢把檔案給出！人事局不同意，工資關系不能調出！人事局不同意，社會保障基金不能轉出。怎么人事局這個時候才出現？！

于是，馬上跑市人事局。在炎熱的天氣里，在夏日的大雨里。愛人的爸爸，開始奔波！人事局說，這個事情要寫申請的，單位申請，我們開會研究，然后看看能否同意，然后把同意的函發給教育局，把同意的函發給社保部門，這些做完大約在八月底吧！

我靠！這個厲害，我的調令是6月15日開出，到7月15日就過期無效的。你要到八月底才同意！！！

于是，我們必須在一周內搞定人事局說一個多月才能完成的事情！這個？這個！好吧，該找人的找人，該花錢花錢，到這個時候，才真正到了體現中國特色的機會了呢。有錢能讓鬼推磨的，有認識的熟人也可以呀。馬上，大家開始想自己的誰誰認識誰誰，誰誰又認識誰誰。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二：舉步維艱

入滬，仍然舉步維艱，爸爸的朋友碰巧去了濟南，要18號之后才回來。朋友回來之前，人事局的事情是不好辦的。我更想直接回老家一趟，跑跑這事。我知道在政府部門辦事不是一個愉快的過程。

可是，老婆沒同意。現在，只能等待。看爸爸的朋友回來再說吧。

17日，我要去北京了，去參見中宣部的課題會議。希望回來之后，事情能有一個進展。而目前，我只能說：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三：倒海翻江

把姐姐的女兒叫來上海玩了七天，正好趕上上海七十三年一遇的悶熱，氣溫始終接近四十，地表溫度大概五十過了。這樣的天氣，感覺人在很多時候已經失去了意識。上公交，被陰涼的空氣鉆入毛孔，被污濁的氣味鉆入鼻孔，想象著好幾年不曾清洗過的空調吹起來的涼風包圍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下了公交，一股熱浪蜂擁轟隆把你包圍，像十萬只蜜蜂叮咬你的皮膚。

在魯迅紀念館，陰涼的空氣讓體表的熱汗又縮回了身體，在博物館，恒定的低溫，讓你不可抑止地顫抖，感覺連胃都在收縮。一回到街上，熱浪又是辟（劈）頭蓋臉，不容分說。偶有大雨，但竟壓不過熱浪，只是在地面又生成茫茫的蒸氣。

入滬的事情，依然像那些公務員一樣，展開了它冷漠、高傲的態度和不可一世、無法明狀的麻煩！

事情停在了老家的“人事局”。“人事局”認為這個調動的事情一開始就應該讓他們來批準和辦理，現在，調令來了，卻不是給他們，而是給“教育局”，所以很惱火。但是上海這邊的政策很清楚，調令是給所在單位的主管部門——第一中學的主管顯然是教育局——和檔案所在部門——檔案真的在教育局。

教育局建議通過人事局，意思是如果不通過人事局，將來的工資關系就沒法調動——可是現在這個時代，還有工資關系這個東西嗎？

我們沒辦法，只好去人事局，人事局不辦，于是找人，結果能幫忙的朋友去了濟南，說一周后回來。無奈地等，等了一周，濟南大雨，交通癱瘓，人員傷亡很大，朋友沒回來，又等一周。于是，拖到現在。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四：啼笑皆非

爸爸朋友回來了，開始辦事。

于是，又出現一個新的詞匯：干部身份！——往上海、北京等大城市調動戶口的只能有三類人，一是復（符）合條件的國家干部，不是說當官的，是指有國家正式事業編制的人員；二是具有高級技術職稱的專業技術人才；三是特殊的人。我愛人的身份顯然是第一種，教師都是正式的事業編制。

現在的問題是：人事局說，只有我能證明你是干部身份！如果不經過我這里，你就是辭職走人的，不算調動！人事關系、社保資金都可以拿走，但是干部身份沒有了！

后來，明白了。上海市人事局發出調令之前就已經確認了愛人的“干部身份”。因為，人事局專門要求我們復印并蓋章提供了檔案里的“干部履歷表”！只有在確認你是干部身份的前提下，才有可能發出調令的。

后來，明白了。社保部門只要看到上海市人事局的調令就可以辦理社保資金的轉賬問題。這個調令他們看到了說，沒問題的。后來，明白了。檔案的發出單位，即老家的教育局作為單位上級主管和檔案保存者也能夠證明愛人的干部身份！后來，明白了。等了二十天，拜托幾個人，跑了好幾趟，原來是一個莫須有的問題。檔案直接由教育局發出，并開具給上海接受單位的介紹信，事情就可以做成了！

等了二十天，曾經的輾轉反側、猶豫不決、心急如焚、茶飯不思、憂慮重重，竟然是為了一個并不存在的問題！

距離落戶證明信的失效期還有六天，老家的檔案發出來了，現在，我們靜靜等待！拿到檔案——送給現單位——現單位蓋章確認——到學校人事處蓋章確認——到上海人事局開具落戶證明信——到派出所落實戶口。——接下來就是開具上海的社保賬戶，然后把單位的外來人員保險變成上海市人口的保險，然后回老家辦理社保金的轉賬，這個過程簡單嗎？如果順利，九月份應該結束吧——不過，現在，除去檔案在專遞路上的時間，除去這個周末，我只有三天時間了！這個事情能完成嗎？

在猛烈的悶熱中，我已經不想憂慮了，就這樣吧！讓我們靜靜等待！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五：征殺奔襲

今天氣溫好像35度左右了，是個忙碌的好天氣。

于是，今天南征北戰，長途奔襲。共計坐公交51站次，地鐵和輕軌49站次，走路不知里程，時間約三小時十分鐘。四次橫穿這個巨型都市。

早上七點出發，兩小時到茶陵路，上交檔案，蓋章。趕回，中午11點后，到學校，在兩個校區間奔走，蓋章。走路、吃飯。坐車換地鐵殺回衡山路，開出證明信，蓋章。馬上趕回政立路，蓋章未果。

今天的進展很大，我付出的努力換來的結果是“曙光在前”，我心情很好，一路從政立路走回了家，徒步一小時。現在累了，寫完這個流水賬，我就去看電視，休息！

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六：親情無價

和老婆結婚六年了，她來上海五年多了，五年當中，我們始終像戀人一樣生活。沒有這個戶口，我們一樣生存，一樣過美麗和浪漫的人生。可是，我想，她在這里，我就必須給她戶口。現在這個時代，我真的不太清楚，戶口到底有什么作用。但這個戶口對于我似乎是一個標志，是一個讓她名正言順的標志，是她確確實實和我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上海的標志。入滬，是一個復雜的社會事務，但在我心里，它更具有關于愛情的精神意義。

所以，我不曾想過退縮，也從沒有想過會不成功。盡管遇到很多麻煩和困難，我始終認為這個事情不可阻擋！我還有很多能找的人沒找，許多可以花錢解決的地方沒有花錢。我只是盡量采用平淡的、正常的方式推進這個事情。所以，我始終敢說，我不著急，慢慢來……

然而，“親情無價”這個題目是給岳父大人的。在老家耽擱的這二十天里，爸爸跑來跑去，一路奔波，找人，等人，還買了禮物準備送人。朋友因為大雨沒能及時從濟南回來幫忙。盡管我很認真地掩蓋了我的焦急，但焦急還是很猛烈地生長在岳父的心里。我聽說他有時候著急，吃不下飯了！

今天事情非常的順利，已經基本結束了。我馬上給爸爸打電話。匯報這喜訊，確實是想給他安慰。我聽見爸爸很開心地笑了，很開心地笑了……這時，爸爸才說，他前幾天著急的時候，嘴上都起泡了。

今天，終于可以不寫最后一行的“我不著急，慢慢來……”

二十七：大結局

昨天，又一次騎上我的橙色后輪驅動M-zone自行車，帶著老婆去延吉派出所照了證件照片。然后把照片交到五角場鎮派出所，出示了七份證明，工作人員認真核對之后，把老婆的戶口信息輸入了他們管轄的資料倉庫當中，然后在我戶口本的第二頁，打印了老婆的基本情況，至此，入滬工作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