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紅劍
“幽默”作為一個美學范疇,是指一種令人發笑而有余味的情操。它有別于滑稽、逗趣,只是惹人發笑。具有這種情操的文學家往往在他們的語言中自如地加以運用。他們幽默的文學語言常常讓你笑了之后,想出許多道理來。這種道理時常會觸動人們的情感。在笑完之后,人們能找到笑不出的地方。正如“幽默大師”林語堂所說:“凡善于幽默的人,其諧趣必愈幽隱;而善于鑒賞幽默的人,其欣賞尤在于內心靜默理會。”也就是說,真正的幽默需要人們咀嚼才能品出滋味。
歐·亨利被譽為世界短篇小說三大巨匠之一,他的語言生動活潑,妙趣橫生,富于生活情趣,所以又被譽為“美國生活的幽默百科全書”。歐·亨利一生經歷坎坷,這使得他的幽默風格與眾不同。下面,我們就以歐·亨利的代表作《最后的常春藤葉》為例,來具體賞析其語言獨特的幽默風格。
有一次,一個畫家發現這條街有它可貴之處:如果商人去收顏料、紙張和畫布的賬款,在這條街上轉彎抹角、大兜圈子的時候,突然碰上一文錢也沒收到、空手而回的他自己,那才有意思呢!
賞析:歐·亨利為了表現小說人物居住環境錯綜復雜的特點,充分發揮了他的幽默才能。作者描述了一位討債的商人在格林尼治村眾多小巷中來回穿梭的尷尬結局——迷了路,又回到原來自己出發的地方。作者沒有直接表述,而是幽默地說商人轉彎抹角、大兜圈子,沒有找到債主,卻碰上了空手而回的自己。讀來讓人捧腹大笑。笑完之后,讀者慢慢回味作者的用意:一是表現了格林尼治村“巷子”的錯綜復雜,小說人物居住條件的惡劣。二是暗寫蘇艾、瓊珊、老貝爾曼是群社會底層的藝術家。他們貧窮得只能選擇在如此骯臟、擁擠的地方居住,而且他們選擇格林尼治村,或許也像其他畫家一樣有著辛酸的目的——為了躲債。此處的文字看似閑筆,歐·亨利卻用幽默的語言交代了小說環境的特點,進而用環境烘托人物,暗示了這群藝術家貧窮這一共同點。
貝爾曼在藝術界是個失意的人。他耍了四十年的畫筆,仍同藝術女神隔有相當距離,連她的長袍的邊緣都沒有摸到。他老是說要畫一幅杰作,可是始終沒有動手。
賞析:老貝爾曼是小說的主人公。在小說結尾,正是他拖著年老多病的身軀,踉踉蹌蹌地爬到20英尺高的地方。在風雨之夜,他用生命畫出了挽救瓊珊的最后一片常春藤葉。歐·亨利為了這一結局的意外性在文中多處展現了老貝爾曼在藝術上的失意。上述語句就是作品的精彩之處。歐·亨利有意交代老貝爾曼從藝的時間長達40年。可是在這么長的時間里,老貝爾曼竟然與“藝術女神”還有著“相當的距離”。接下來,歐·亨利以形象而風趣的語言告訴讀者,這距離有多遠:“連她的長袍的邊緣都沒有摸到。”“長袍”從空間距離上已讓人形象地感到了老貝爾曼與藝術的無緣。更有意思的是作者又加上了“邊緣”一詞,一下子把老貝爾曼在藝術上的才能貶低到了極點。這就以幽默的形式表現了老貝爾曼的不幸。讀者不難明白他為何會喝酒喝得過量,他借酒澆愁,為了麻醉失意的痛苦;也不難明白他為何充當模特,只為了掙錢活命。可是這位失意落魄的老藝術家卻有著強烈的愿望,在有生之年畫一幅杰作。這種愿望之強烈可從“杰作”一詞出現的高頻率上看出。正是這種強烈的愿望極大地激發了老貝爾曼善良的本性,使他完成了期盼已久的杰作。這讓小說的結尾又合乎情理。幽默的語言既突出了老貝爾曼不幸的人生,更為“歐·亨利式結尾”的效果起到了強化作用。
到了十一月,一個冷酷無情、肉眼看不見、醫生管他叫“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藝術區里躡手躡腳,用他的冰冷的手指這兒碰碰那兒摸摸。在廣場的東面,這個壞家伙明目張膽地走動著,每闖一次禍,受害的人總有幾十個。但是,在這錯綜復雜、苔蘚遍地、狹窄的“巷子”里,他的腳步卻放慢了。
“肺炎”先生并不是你們所謂的扶弱濟困的老紳士。一個弱小的女人,已經被加利福尼亞的西風吹得沒有什么血色了,當然經不起那個有著紅拳頭、氣吁吁的老家伙的賞識。但他竟然打擊了瓊珊;她躺在一張油漆過的舊鐵床上,一動不動,望著荷蘭式小窗外對面磚屋的墻壁。
賞析:歐·亨利將肉眼看不見的“肺炎”這種疾病擬人化,稱“肺炎”為“不速之客”、“壞家伙”、“老家伙”,尤其強調他不是“扶弱濟困”的老紳士。那么言外之意,他恰恰使貧弱的人們深受其害。擬人手法的巧妙運用化無形的疾病為有形的人物。作者為“肺炎”畫了一幅滑稽的人物漫畫,增強了文章的生動性和趣味性,有利于歐·亨利發揮其運用幽默語言描寫人物的長處。如:他寫“肺炎”“躡手躡腳”、“這兒碰碰那兒摸摸”,將一幅鬼鬼祟祟的人物畫像呈現在讀者眼前,形象生動地講述了“肺炎”在藝術區里悄悄蔓延的災情。而且肺炎在華盛頓廣場東西兩面傳播的情形還不一樣。在東面,肺炎來勢兇猛,每次有幾十人感染。作者用“明目張膽”寫出了肺炎肆虐、摧殘生靈的情形。在西面,肺炎“腳步卻放慢了”,原因當然是環境的骯臟與人口的密集。“肺炎”先生的腳步放慢了,這一動作描寫讓人不寒而栗。這意味著肺炎在廣場西面持續時間長,勢必感染的人會更多。更為生動有趣的是作者把肺炎想象成一個“紅拳頭、氣吁吁”的老家伙。這一特寫的肖像描寫體現了“老家伙”的殘暴、兇猛,讓讀者直觀地體會肺炎對瓊珊傷害程度之強烈,病情之嚴重。讀者自然能理解下文中瓊珊為何得病后幾乎陷入絕望,增強了瓊珊將生命與常春藤葉維持在一起的合理性。總而言之,歐·亨利通過生動形象、幽默風趣的語言將“肺炎”擬人化,使讀者既認識到了肺炎波及之廣、來勢之猛,也藝術化地交代了瓊珊絕望的原因。
“依我看,她的病只有一成希望。”他說,一面把體溫表里的水銀甩下去,“那一成希望在于她自己要不要活下去。人們不想活,情愿照顧殯儀館的買賣,這種精神狀態使醫生一籌莫展。你的這位小姐滿肚子以為自己不會好了。她有什么心事嗎?”
“她——她希望有一天能去畫那不勒斯海灣。”蘇艾說。
“畫畫?──別扯淡了!她心里有沒有值得想兩次的事情──比如說,男人?”
“男人?”蘇艾像吹小口琴似的哼了一聲說,“難道男人值得——別說啦,不,大夫,根本沒有那種事。”
賞析:此處文字在蘇艾與醫生幽默的對話中交代了瓊珊的病情。醫生先詢問蘇艾“她有什么心事嗎?”蘇艾說出了瓊珊的夙愿——“有一天能去畫那不勒斯海灣”。醫生風趣地說:“畫畫?——別扯淡了!”“她心里有沒有值得想兩次的事情。”所謂“想兩次的事”也就是比畫畫更為重要的事。醫生提醒到:“比如說,男人?”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醫生認為瓊珊是被情所困,認為只有失戀的人才會出現“滿肚子以為自己不會好了”的心理。換而言之,瓊珊絕望的程度與失戀之人的程度是不相上下的。此時的瓊珊,在醫生眼中,就如同我們所熟知的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她在得知寶玉娶了寶釵之后竟一病不起。可是,與瓊珊朝夕相處的蘇艾異常堅定地排除了這種可能性,“根本沒有那種事”。而且,從“像吹小口琴似的哼了一聲”,可見她對這種想法的不屑之情。其實,深入體會此處醫生與蘇艾看似漫不經心的對話,我們會體悟出歐·亨利的高明之處:通過上述情節,排除了世俗人經常會認為的絕望的可能性——情愛,強化了瓊珊與常春藤葉的依存關系。常春藤葉已完全被瓊珊看作自己生命的全部和征兆,同時也作為她與這個世界最后的一絲微弱牽連,增強了情節的合理性。這完全體現了歐·亨利幽默語言微妙和深邃的特點。
從上述語段中,我們充分感受到歐·亨利的幽默風格。他的幽默充滿了辛酸的笑聲,在夸張、擬人、嘲諷、詼諧的幽默之中,含有傷感的情調,透露著一種深刻的含義。這種“含淚的微笑”式的幽默,加深了作品的意義,具有長久的藝術魅力。
(作者單位:海州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