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民
柳宗元《種樹郭橐駝傳》(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二冊)寫郭橐駝由種樹而生發的聯想:“官命促爾耕,勖爾植,督爾獲,早繅而續,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其中“字而幼孩”是“養育你們的小孩”之意。可是,在現代漢語里,“字”之意一是“用來記錄語言的符號”,二是“根據人名的意義,另取的別號”,這和“養育小孩”沒有絲毫關系。但再仔細想, “字”的結構不就是“宀”和“子”嗎?“在房子里養育孩子”應該才是它的本意。那么,古漢語“在房子里養育孩子”的“字”又是如何同現代漢語“記錄語言的符號”即“文字”和“根據人名的字義,另取的別號”的“字”發生關系的呢?或者,是傳說中那個造字的倉頡老人造錯了這個“字”,還是今天的我們用錯了“字”呢?
東漢的許慎在自己的著作、最早的字典《說文解字》中這樣解“字”:“字,乳也。從子在宀下。子亦聲。”就是說“字”的意思是“生孩子”,因為“乳”者,“人及鳥生子”是也。 “從子在宀下。子亦聲”者,是對“字”構成的說明。他認為“字”是會意兼形聲字,由“子”和“宀”組成,“子”既表音也表意。“宀”指房子,“子”就是嬰兒,二者合起來不就是在房子里養育孩子嗎?可見許慎之解和倉頡不謀而合。《詩經·大雅·生民》第三節開頭有“誕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的句子,是說姜嫄因為不曾出嫁而生了兒子,心里很厭惡,便把后來名為后稷的兒子丟在狹小的街巷,那里走過的牛羊,不僅不去踐踏他的身體,反而保護覆庇(腓fei)他,哺育喂養(字)他。《山海經·中山經》:“其上有木焉,名曰黃棘,黃華(花)而員(圓)葉,其實如蘭,服之不字。”這種長圓葉開黃花名黃棘的樹,它的果實是天生的絕育藥,人吃后不能生育。可見“字而幼孩”之意與此兩處用法一脈相承。
那么,“生養孩子”的“字”又是如何與“文字”等現在我們熟悉的意義發生關系的呢?
原來,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寫道:“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字者,言孳乳(哺乳動物繁殖)而浸多也。”在許慎的心目中,“文”和“字”的含義是不同的。我們知道最早的漢字是象形和指事,這就是許慎說的“文”。有了單體的“文”以后,就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文”造新字,這就是六書中的形聲和會意字,即許慎說的“形聲相益”而得的“字”。可見“字”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文”構成的合體。這樣,隨著時代的發展,由“文”繁衍出的字越來越多,占了漢字的絕大多數。這種由一個一個的“文”組合造成新字的過程,同“字”的本意 “在房子里養育孩子”使人類種姓代代相傳有極大的相似性。由此可以這樣說,“字”由本義“在房子里養育孩子”生發“文字”之意,是語言使用過程的引申。
“在房子里養育孩子”的“字”又是如何同“人的別號”發生關系的呢?原來古人一般既有“名”又有“字”。孩子出世三個月起名,男孩長到20歲、女孩長到15歲要取字。“名”和“字”有多種關系,常見的有同義和反義兩種,如屈平字“原”,“原”即寬闊平坦之地,也就是“平”。這是同義。韓愈字“退之”,“愈”有更加、勝過之意,不就是更好地進嗎?“退之”是反義。由此可見,人的“字”是在“名”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這種衍生同“字”的本意“在房子里養育孩子”而使人丁繁衍香火相續如出一轍。這也是“字”在使用過程中的引申,也取其相似性。如此說來,“字”既指“在房子里養育孩子”,又指“用來記錄語言的符號即文字”、“根據人名的意義,另取的別號”,幾個義項之間并不是毫無聯系,而是語言在使用過程中不斷地引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袁枚在《讀書二首》中寫到:“不愿玉液餐,不愿蓬萊游;人間有字處,讀盡吾無求。”這話讓被科學思想和物質思想武裝了頭腦的現代人聽來,根本不能理解。且不說“玉液餐”、“蓬萊游”是何等誘人難以抗拒,單說想“讀盡”“人間有字處”,那更是不可能。人間的“字”就像天下女人“養育的孩子”一樣,無處不有,彌漫整個地球,任你有多大能耐也是讀不盡的。
參考文獻:
1.(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 《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2.王力主編《古代漢語》(修訂本)第三冊,中華書局1981年版。
(作者單位:定西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