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國平
女性生活類期刊唯有主動求新求變,才能在市場立足。而求新求變,任重道遠,牽涉到諸多因素,關鍵在于理念、人才以及管理。其中,在實踐層面,最迫切需要對紀實新聞故事文本進行反思并改造。
以《家庭》、《知音》等為代表的女性生活類期刊,曾以其獨特的紀實新聞故事文本深入千家萬戶,創造過巨大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然而,隨著以互聯網為核心的新媒體時代的到來,紙質大眾媒體的生存空間普遍被擠壓,這類以紀實新聞故事(紀實故事、紀實特稿)為主打內容和賣點的期刊更是遭遇發展瓶頸。一度是女性生活類期刊核心競爭力的紀實新聞故事文本模式的弊病越來越明顯,在某種意義上,成了這類刊物未來發展的桎梏。
警鐘還是喪鐘:
公共事件背后的行業危機
《家庭》、《知音》以紀實新聞故事為核心內容。此外,《知音》(海外版)、《婚姻與家庭》、《前衛》等也以刊登紀實新聞故事為主。由于用稿量大、稿費標準高,紀實新聞故事文稿供需已經成行成市,然而由于缺乏行業規范、缺少理論反思,競爭既激烈又無序,近幾年來,這類期刊刊載的一批紀實新聞故事文章遭到民眾、行政管理部門、報紙、網絡的質疑,甚至升級為公共事件。
2008年上半年,武漢《前衛》雜志因刊登題為《傍上兩個“副省”,為何保不住她的亨通仕途》的文章,而遭當事人尚軍(安徽省衛生廳原副廳長)親屬起訴,指責該文嚴重侵犯了當事人的名譽權。事發后,該文作者張某毫無忌諱地將責任往這類期刊的編輯思路上推,“我寫這個稿子,主要是為了賺稿費,我確實是沒有經過采訪,確實是道聽途說……外人總認為特稿是實的,實際上你可以想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事,哪有那么多有看點的東西?”紀實新聞故事文稿,前提是真實,作為發稿量較大的特稿撰寫人,張某的辯解在網絡上被迅速傳播,并被挖掘出在其他刊物上發表的多篇炮制手法類似的文章,進而引發更多媒體、法律界人士對女性生活類期刊紀實新聞故事文稿的真實性的質疑。顯然,這是一起擴大化了的行業負面報道,甚至是危機。遺憾的是,沒有一家期刊社官方出面回應此事。
如果說張某引發的這起事件是“供貨商”自爆行業內幕,那么2008年12月,《云南信息報》對《知音》(12月月末版)刊登的《搜狐女編輯絕望青蔥戀:誰在麗江等你》一文的真實性進行掘地三尺的調查,調查的結果是,搜狐沒有該文所稱的名為楊小萼的女編輯,《知音》文章提及的自殺地點、事件完全子虛烏有。《家庭》也曾經因為某篇部分失實的名人報道文章被同城報紙曝光。
2009年以來,因“索馬里護航”系列報道,《華西都市報》遭新聞出版總署嚴厲批評。《知音》先后因未采訪或未經同意而刊登“倪萍和陳紅”、“郎昆與劉巖”等影視圈藝人的生活或情感故事,而引發當事人對失實報道的口誅筆伐;因涉嫌失實報道,《知音》遭到畢淑敏、周國平、史鐵生等作家的聯名控訴。而《家庭》也因報道TCL,總裁李東升、前央視體育主持黃健翔的婚姻生活細節,而引發對方不滿……
當事人不滿,加上網絡和以報紙為主的平面媒體推波助瀾,普通爭端隨時會升級為備受關注的公共事件,而矛頭最終指向的是紀實新聞故事文稿的真實性,在很大程度上貶損了女性生活類期刊的內容生產方式。
負面事件越來越多,不利的聲音越來越大,卻鮮見有積極回應。根據傳播學家伊麗莎白·諾埃勒一諾依曼的理論,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見的增勢,如此循環往復,便形成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強大,另一方越來越沉默下去的螺旋發展過程。女性生活類期刊的這種表現,只能給讀者造成一種默認事實的印象。除體制、市場等因素外,紀實新聞故事文稿,這種文本模式本身的弊病日益成為發展、創新的藩籬。
優勢演變局限:
紀實新聞故事文本的歷路
我國女性生活類期刊的紀實新聞故事文本,走的是一條非常崎嶇甚至是畸形的發展道路。女性生活類期刊大量創刊1980年代初期和中期,主要由各級婦聯系統創辦,面對家庭、婦女,在內容設置上,傾向生活化、情感化、故事化。到了1990年代,在外部,隨著電視機逐漸普及,報紙尤其是晚報和都市報的發展,文化產品的供應量大了、品類多了;在內部,女性生活類期刊內容同質化現象明顯,競爭開始激烈。在這種競爭態勢下,前期發育良好的《家庭》、《知音》等開始有意識地強化內容的震撼性和吸引力:關注熱點新聞、報道大案要案、追蹤名人明星,強調故事的新、奇、特。到了2000年代前后,以《遼寧青年》、《黃金時代》為代表的青年類刊物頹勢盡顯,而《家庭》、《知音》等女性生活類期刊沒有一并沉淪,是源于其吸引眼球、豐富可讀的故事化內容,因此挖掘、包裝紀實新聞故事也逐漸成為女性生活類期刊的風格和核心競爭力。真實、新鮮、曲折,這幾乎成了女性生活類期刊對紀實新聞故事的標準化要求。《知音》更是將這種標準化發揮到了極致:除字數、文章結構、標題風格、敘述語言有細致入微的要求外,就連故事中涉及到的人物的身份、社會地位、收入等,也有具體要求。因此,女性生活類期刊的紀實新聞故事文稿,無論內涵還是外延,都非真正意義上的紀實特稿,而是一種階段性的故事文本形式,更偏重在封閉的特定背景中營造曲折的故事,讓事實屈從于故事。對于這類期刊產業鏈上的生產者和把關人而言,假新聞經常是令他們愛不釋手的好故事。
套路化、模式化,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積極意義的,有助于塑造易于識別的刊物內容風格和品牌形象,也便于提高生產者的效率,像流水作業般地,添加枝節、制作標題,包裝打磨故事。但在新媒體環境下,這種文本模式已經舉步維艱。
首先,這類刊物絕大多數沒有自己的記者隊伍,也沒有強勢的官方或行業背景,刊物形象偏低,難以采訪到名人。很多材料不是第一時間獲得,內容也并非獨家,作者和編輯只能靠二次甚至三次創作。
其次,在新媒體環境下,新聞發布的渠道、主體多了。同樣,每一起新聞事件,都會有人在第一時間從不同層面進行追蹤,甚至人肉搜索、掘地三尺。面對新媒體,出版周期更長的紀實新聞故事期刊即便派編輯記者到場,也無法抓到第一新聞點。
再次,采訪到當事人、有了獨家故事,還要將故事往標準化的框架里套。為了使故事更加生動、完整,十年前發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事情,要將時間移到最近,將發生在甲親友身上的事,改在發生在主人公身上,本來沒有直接因果關系的事件,硬生生地營造出因果關系來。而大量對事件的發展有支撐性的背景信息,卻常常因為影響故事節奏,而被當成無關緊要的枝節刪除。結果。故事好看了,但也面目全非、背離了真相。這類期刊沒有“議程設置”能力,難以成為引起公眾關注的話題。
最后,激勵作者、編輯的,既不是新聞理想,也不是文學理想,而是金錢。
這個利益鏈條上,存在明顯的“三高”和“三低”特征。“三高”,高風險、高效率、高利潤。“高風險”,稿件極容易侵權;“高效率”,可以在幾天,甚至一天內,完成采寫工作;“高利潤”,千字千元甚至以上的稿費標準,吸引了身份眾多、良莠不齊的作者。“三低”。低門檻、低責任、低理性。“低門檻”,紀實新聞文稿文稿作者的門檻非常低,只要會寫故事,無論你是乞丐,還是屠夫,哪怕語病百出、邏輯混亂,也有編輯幫你潤色;“低責任”,作者基本不在乎作品的名譽權、不署真名,只要刊物能發,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加工,刊發后出了問題,最多扣留稿費,沒有其他任何形式的懲罰,甚至不會影響下期發稿;“低理性”,稿件普遍缺乏理性和人文關懷,人為營造的情境和細節,經常經不起推敲。采寫、編發稿件,很少考慮會給主人公帶來的不便。
反思以及前瞻:
紀實新聞故事文本的未來
在行業危機面前,這類期刊如果沒有革命性舉措,那只能繼續被邊緣化。具體有三種可能:一是虛化,為了避免法律糾紛,虛化人物身份、事發地點。舍棄紀實元素;二是淡化,回避熱點話題、主流人物,關注小人物的命運與生活;三是泛化,依然跟蹤熱點,但采取跟風策略,整合新聞,說順風話空話、套話。這些做法雖然可以暫時緩解矛盾,但最終會步青年類期刊集體被邊緣化的后塵,在落寞中退出競爭舞臺。
我們正面臨一個全新的媒體時代、發達的資訊時代,傳播方式變了,傳媒環境變了。女性生活類期刊唯有主動求新求變,才能在市場立足。而求新求變,任重道遠,牽涉到諸多因素,關鍵在于理念、人才以及管理。其中,在實踐層面,最迫切需要對紀實新聞故事文本進行反思并改造。
首先,在刊物理念上,增強人文色彩和理性色彩,矯正對故事沖突的極端追求。
其次,在題材選擇上,堅持“貼近生活、貼近讀者、貼近時代”,而不一味強調吸引眼球、轟動效應。
再次,以事件或者人物命運的自然發展為主導,不去導演、扭曲事件本身的發展進程。
最后,從源頭上提升稿件的質量和用稿門檻,以本刊編輯、記者采寫的高素質稿件為主,減少或盡量不采用職業寫手的稿件。
期刊既無法與網絡爭時效性。又無法與影視爭畫面感,唯有做深、做精,凸現刊物自身理念,走差異化道路。才能逐步體現自身獨特的存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