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胎告知》人性贊美的神性前提

□于 芳（重慶文理學院美術學院， 重慶 永川 402160）

過去人們一般認為，文藝復興時期出現的人文主義思潮是用人代替神，用人的偉大否定上帝的萬能，因而這一時期的藝術追求便從神壇走向了人間,從而使基督教圣像畫呈現出了濃重的世俗化傾向。其實這是不全面的。實際上，在文藝復興時期，堅信上帝的存在仍然是文化的主流，凡是否定上帝存在的都被視為異端或不信教者。比如，被雅稱為“天使”的安基利科修士便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所描繪的多幅以“天使報喜”為主題的圣像畫，雖然順應了那個時代人文主義的主題，對人性的美好與崇高進行了細致地描繪，但其主旨仍然是肯定神的至高無上，因而其對人性的贊美仍然是以對神性的贊頌為前提的。

一、畫家風格

安基利科修士是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中最具影響力、文藝復興初期最受歡迎的畫家之一。他本是多明尼克教會一位虔誠的修道士，但在繪畫領域卻是一位專業畫家，一生致力于宗教畫。他擁有極高的天賦，能將最精湛的技巧與崇高的精神相結合。他所追求的宗教藝術的世俗化與美的創造，實際上是把人的世俗欲望加以升華和凈化，然后再以超現實的方式表現出來。他的畫作直到今天仍然啟發著人們的想象力，被后世稱為“天使之作”。

雖然安基利科修士的畫作都以宗教為題材，人物大多是圣人與天使，但他總喜歡把這些人物當作現實世界中活生生的凡人的體現。也就是說，畫家是在基督教的框架內來抒寫和弘揚人的情感欲望，體現他對基督教神性的理解的。作為文藝復興的先驅者，安基利科修士首先是將自己奉獻給宗教，然后才是獻身于藝術。這樣的作風，使得他的卓越的繪畫技巧和推動美術進步的極大貢獻很容易被人們所忽略。因而，19世紀的藝術評論家約翰·羅斯金對于安基利科修士的描述是：與其稱他為畫家，不如說他是一位接收靈感的修道士。這也就是說，安基利科修士的作品與其說是從平靜的宗教生活中獲得啟發，倒不如說是在彰示他對神性本身的深刻理解。這就表明安基利科所作的圣像畫并沒有采用因為要迎合當時佛羅倫薩畫派摒棄神性而突出對人的世俗性的贊賞風格。

二、作品鑒賞

雖然安基利科是一位虔誠的修道士，但是他在繪畫方面卻極具天賦，畫風簡單而直率，色彩明亮，勇于嘗試新風格。“天使報喜”是中世紀以來畫家作品中常見的主題，主要表現圣母的勇氣和上帝的安排。安基利科一生作這一主題的變體畫多幅，體現了他透徹的對于神圣的領悟。在技術上，安基利科運用新的透視畫法，造成作品的空間深度感，但并沒有排除單純優美的裝飾意味，其繪畫目的在于對宗教精神之神圣性的描繪。這些作品的構圖、透視及風景描繪都很有新意，人物則強調其虔誠柔和的宗教感情，從而開創了佛羅倫薩畫派的抒情風格。

其中，最圣潔動人的圣母領報畫《受胎告知》，就出自安基利科修士之手。這是一幅祭壇畫，作于1440～1450年間，230×321厘米，現藏于佛羅倫薩圣馬可修道院。畫面純潔溫馨，使得人類的世俗性上升到了高尚純潔的神圣性，具有了基督教精神中美好優雅的神性因子。他的畫面首先呈現給人們的是細膩而富有的自然美，具有一種非常純潔、優美的特色。欣賞安基利科的作品時，即使再狂躁的人也會安下心來，細細地品味。在《受胎告知》這幅畫中，安基利科畫出了世界上最美的“天使報喜”。畫面細膩而富有溫暖的感覺，充分顯示了文藝復興時期對人性美好的贊頌，但最主要的還是對宗教神圣性的贊頌。

擁有極高天賦和精湛繪畫技巧的安基利科修士，一生中畫了大量宗教畫，而這幅《受胎告知》則將他的繪畫技巧推到了最高峰。畫面中的一切都呈現出一種清新的莊重，雖沒有世俗畫中對人性的激進歌頌，也沒有一般宗教畫中過于激烈的情感。在籬笆圍成的小院中，生著五彩翅膀的天使正傳遞著上帝的旨意，恭敬地詢問貞女瑪利亞，問她是否愿意成為上帝的母親。身著藍袍的瑪利亞上身前傾，美麗的面龐流露著聽從的神情，呈現出虔誠信仰上帝的氣息。畫面很安靜，圣母在得知消息后，雙手扶心安靜地領會著，表明接受上帝的一切安排。實際上，貞潔神圣的瑪利亞充分體現了畫家對神性的無上贊頌，她的無沾受孕則是對人類的救贖。大天使加百列告知瑪利亞即將懷有神子的“圣告”主題，被認為是代表耶穌基督神靈顯現的一瞬間。畫家安基利科以圣像畫的形式對這一瞬間的顯性描繪，充分體現了美麗天使和貞潔的圣母所象征的神圣屬性，無疑傳達了他本人對基督教神圣性的贊頌。

三、原型探究

如果說，整本《圣經》是講述一個關于基督拯救世人的愛的故事，那么安基利科的《受胎告知》這幅畫所描繪的便是這個感人至深故事的詩一般美麗的序曲。上帝通過圣靈把自己兒子降臨世間以拯救人類，體現了基督教最高尚的犧牲與奉獻精神。以基督教精神對安基利科修士《受胎告知》這幅畫作所作的原型探究可知，這幅畫作的原型就來自《圣經》，描繪的是瑪利亞懷有圣嬰的一瞬間。安基利科修士確定以這個場景作為描繪的原型，對后世有著極大的影響。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受胎告知》，有許多都是模仿安基利科修士的這幅杰作：將這個場景描繪成發生在開放的廊柱之下，大多以一根柱子將瑪利亞與天使隔開。這件事情發生的地點在《圣經》中沒有明確記載，只有描述大天使加百列“進入了”瑪利亞的住所。安基利科賦予畫面以宗教詩文一般的抒情色彩。畫家很注意人物的寫實描繪，將人物置于真實的透視空間之中，環境背景是羅馬式拱券結構建筑物，立著細長的科林斯式廊柱，使環境顯得古老而有深度。人物形象雖然寫實，卻隱含著某種至高無上的神圣性。畫家著力于借宗教故事來贊頌純潔高尚的神圣性。通過描繪世俗人物的生活環境和狀態，呈現出一幅祥和歡樂的場景，從而在基督教的框架內贊美了優雅、莊重的美好人性。

根據《圣經》中《路迦福音》和《馬太福音》第一章故事的記載，瑪利亞是一個貞潔的人間少女，她已經被許配給大衛后裔中一個名叫約瑟的虔誠信仰上帝的猶太人。有一天，大天使加百列作為神的使者受上帝旨命告訴她，她已懷上神孕，并將生下耶穌基督。而神圣受孕，對瑪利亞本人來說，也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這是成就她作為救世主最虔誠信徒的開始，她最終是所有信徒的最高典范，成為世人的救世主，受到人類永世的信崇和敬拜。這件作品內容展現這一情節：瑪利亞正在讀《圣經》，忽然有天使飛來告訴她受孕的消息。天使跪在圣母面前顯示出圣母的美與天使的美，把人類的世俗想象提升到神圣崇高的地位。在這個故事里，天使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在《圣經》的記載中，天使是屬于無形的靈界受造物，具有道德的智略，極高的權能，他們遵照神的命令參與人間事物。畫中大天使加百列的出現無疑豐富了作品的表現力，贊頌了純真美好的人性中的濃重的神性因子。

過去人們一說到文藝復興運動和人文主義思潮，就認為是強調人的欲望和本能并以此來反對基督教，這其實完全是一種誤解。實際上，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基督教神學的哲學性啟示繪畫大師將神性靜觀與個性感知合一。神啟的藝術靈性啟示畫家實現藝術個性與繪畫形式的律動統一，從而生成個性繪畫形式的神性光彩。③誠然，安基利科畫的題材，幾乎都是有關基督教的。作為修士的他以宗教家的眼光來看待生活，是基督教文化藝術體系的信奉者，真誠地堅信基督教是人類一切文化的結晶。他并且認為基督教與人的情感并不相悖，從而暗示出：人類的世俗性正是基督教上帝的恩惠所在。畫家這一藝術追求符合西方文化中追求神學和人學平衡，力圖把人間的愛和神圣的愛相統一。在這方面，與其說畫家似乎還沒有擺脫中世紀的教會主義，倒不如說在他的處理方法和畫法中，感到一種嶄新的精神。安基利科的畫確實純潔清高，又有點孩子氣，但卻真實地描繪出了畫家對宗教、人性和藝術的虔誠追求。基督教的神性靜化了畫家的靈性，畫家又用貫注神性的主體靈性感知創造出表現人的生命本真的宗教藝術形象和閃射著神性光彩的個性繪畫語言。在他的畫中，既有虔敬的宗教抒情，又有人性美好的贊頌，這也可以看作是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一種表現。因而可以說，具有修士和畫家雙重身份的他，所贊頌的人性的美好與偉大是在符合基督教精神的前提下展開的。

①黃利.世界名畫中的圣誕故事[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2004：60.

②姜陶.歐洲古典圣經繪畫[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5.

③李廣元.基督教繪畫的神性靜觀與繪畫的個性生成[J].濟南：山東藝術學院學報,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