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歷史”鏡像中的張學良——讀王充閭先生的《張學良人格圖譜》

王靜斯(沈陽師范大學， 沈陽 110034)

對于張學良先生的了解主要來源于他的傳記、相關的歷史教材等一些欽定的話語文本。因此可以說，張學良先生的形象已經逐漸的模式化為幾個固定的名詞，即愛國人士、東北易幟事件以及西安事變。政治層面與日常生活的割裂，掩蓋了張學良內心世界的豐富性。在政治層面，也許我們僅僅了解他堅定的愛國主義立場；在感情層面，眾所周知的也許僅僅是其與趙四小姐之間相濡以沫的感情。然而，這在深入挖掘張學良獨特的性格特征和精神世界方面卻是遠遠不夠的。王充閭先生的《張學良人格圖譜》(以下簡稱《張》)全篇以情為線索，在親情、愛情、友情這樣一個充滿日常生活氣息的氛圍中剖析了張學良的精神世界。相對于慣常的較為客觀的自傳而言，本文塑造了文學世界中的張學良，使其從一位大氣豪放、拿得起放得下的將軍轉化成為了有血有肉的兒子、丈夫和朋友。相對于目前張學良研究者們處心積慮的挖掘一些與其相關的無價值的花邊新聞而言，王充閭先生關涉人物內心，在細節中探究人物性格，彰顯了其獨特的寫作視角以及沖和平淡的處世態度。文如其人，這部作品恰到好處的詮釋了這一觀點。

可以說，充閭先生在《張》一書中將張學良這位在“大歷史”的境域場中定格的人物還原到了“小歷史”的鏡像中來，將其由遙不可及的英雄人物還原成為了浸染著日常生活氣息的普通人。也就是說，正由于其在西安事變等重大歷史事件中所秉持的堅定的愛國主義信仰，才使得他被籠罩在神性的光暈之下；正因為這種張力場的存在，才使其具有了無限的可言說空間；正是對言說空間的演繹，才產生了說不盡的張學良。宏大的歷史事件引領我們進入了狹小的歷史空間，即人物性格空間。而充閭先生在《張》一書中試圖探究性格決定命運這一命題，也正是從“大歷史”進入“小歷史”這一維度展開的。因此“大歷史”作為基礎，而“小歷史”——人物的性格又作為客觀存在對其進行了有力的回護。

在宏大歷史基礎上，充閭先生展示了“小歷史”中，即日常生活中張學良鮮活的人物性格。他把張學良由統帥三萬東北軍的將領拉到了平淡的生活中，使其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百姓；把一個威武嚴厲、說一不二的人物變成了我們身邊的具有突出性格缺陷的普通人。可以說，在具體的道德倫理關系中，我們能夠更深入的了解一個優缺點兼具、并且二者都十分突出的真實的張學良，更清晰地感受張學良身上特有的正直與率真、單純與魯莽。只有在平淡生活中，在面對親人、愛人和友人的時候，人們才最愿表露內心的情感，同時在這一充滿溫情的環境中也最能反映人物的真性情。而充閭先生正是捕捉到了人性的這一特征，選取了幾個對張學良至關重要的親人、友人及愛人來詮釋其性格的多面性和復雜性。在親情方面，父親對他影響極大，生日當天父親的去世對其造成了沉重打擊，因此張學良很少過生日，甚至不愿意別人提及他的生日。可以說，對于父親去世的耿耿于懷潛隱了少帥身上所浸染的忠孝的傳統思想；在朋友圈中，對于好友郭松齡的鼎力相助以及在危難之中的痛苦抉擇則彰顯了其重情重義俠肝義膽的氣質；而在極其器重他的蔣介石面前，又流露出其性格中單純固執的一面，同時也體現出其骨子里所鐫刻的作為一名軍人對于政治理想的堅守。因為在他眼中，蔣介石不僅僅是國民黨的最高首長，而且是一種無形的政治信仰的集中代表。即使在多年后，有記者問及對于當年送蔣回寧是否后悔時，他仍然毫不猶豫的回答，“不后悔，這是我做事的原則，你們不懂。”而在感情方面，雖然有于鳳至和趙四小姐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矢志不渝的愛，但他仍然念念不忘紅顏知己蔣四小姐，在此其風流倜儻多情好色的本性也躍然紙上。另外，本書還通過張學良對于詩詞、京劇以及歷史的鐘愛，以文化旨趣為中介呈現并剖析其性格。可以說，充閭先生通過日常、政治生活中的不同事件，從多個側面關照了張學良人性的復雜性，正如一幅幅色彩絢麗的風景畫，每一幅畫卷自成體系、各具特色又渾然一體、相得益彰。

同時，在“大歷史”的基礎上生發而來的“小歷史”中關于人物性格的塑造又對其形成了有力的回護。也就是說，在充分感悟人物性格以及在具體事件中的人物心理活動之后，再去解讀“大歷史”，即解讀東北易幟、西安事變等重大事件時就會更深刻的理解張學良的行為。比如，張學良秉直固執的本性便成為其執意送蔣回寧的內在原因；而其軍人的氣節以及在政治方面的單純簡單也直接造成了其盲目的信蔣并在“九·一八事變中下達了不抵抗政策的結果。

王先生以歷史真實為基礎，進而從人物性格切入進行了合理的想象和推測。他把宏大厚重的歷史人物轉化成了性格鮮明的、內心極具復雜性的普通人；將大的歷史事件轉化為“小歷史”中關于人物性格決定命運的思考。可以說，正是這樣優缺點兼具的性格導致了張學良最后的政治命運。正如最后一個章節“成功的失敗者”中所描述的，漢公一生都充滿著戲劇性與傳奇色彩，其一生都生活在矛盾與悖論中。他最見不得百姓受苦，卻一生戎馬生涯，使百姓受盡戰亂之苦；他作為堅決的抗日者，在九一八事變中卻落得個不抵抗的罵名；他具有放蕩灑脫、不受羈絆和左右的個性卻在整整五十四年中過著幽禁沒有自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