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熙娜(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廣州 510665)
繼承與創新
——論《紫顏色》的書信體敘事策略
□周熙娜(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廣州 510665)
敘事策略書信體敘事規約創新
艾麗斯·沃克的代表作《紫顏色》是一部書信體小說。作者在繼承18世紀英美文學書信體小說的基礎上,打破了這種小說的敘事規約,創作了一部具有特色的敘事文本。其獨具匠心的敘事策略揭示了作品深刻的主題。
當代美國著名作家艾麗斯·沃克是位多產作家、教授和社會活動家,曾發表許多詩歌、散文、小說和文論。她的代表作《紫顏色》曾獲得1983年的美國普利策文學獎和1983年的美國圖書獎,該作品不僅奠定了沃克在美國文學中的地位,而且還成為近年來美國黑人文學和婦女文學的代表作。
《紫顏色》小說以少女西麗婭給上帝寫信開始,敘述14歲的她遭到父親(后來得知是她的繼父)強奸,生下的兩個孩子又相繼被父親抱走送人。她的心靈受盡摧殘,心情無比沉痛,卻又無法向他人訴說,因為父親恐嚇她除了上帝她誰都不許說,否則會要了她媽媽的命。于是她只有把心中的痛苦向上帝傾訴。20歲時西麗婭被父親許配給了某某先生,他是位鰥夫,前妻給他留下四個孩子。西麗婭和丈夫沒有感情基礎,丈夫經常毆打虐待她,把她當成勞動和宣泄性欲的工具。某某先生有位相好多年的情人莎格,他得知她病重后把她帶回家來讓西麗婭照顧。在接觸莎格的過程中,西麗婭發現自己能愛并且能得到愛。她發現丈夫把妹妹耐蒂寄給她的信全部都私藏起來,企圖以此割斷姐妹間的聯系,從精神上折磨她們。得知這些,她真想把他殺了。西麗婭從逆來順受到敢愛敢恨,終于邁出了可喜的一步,不久她和莎格一起離家到了孟菲斯,經濟上也開始獨立了。她縫剪褲子,設立了生產經營褲子的公司,成為一名生意好手。故事的結尾西麗婭和已經30多年未見面的妹妹及兒女團聚,以家庭大團圓結束。
眾所周知,《紫顏色》之所以獲得成功,除了作者揭示的主題新穎和深刻之外,還在于作者的寫作技巧。為了更好地表現主題,沃克講究布局謀篇的技巧,她沒有停留在僅僅繼承書信體——這一流行于18世紀英美文學的敘事模式,而是對書信體進行了新的探索,打破了書信體的傳統界線,創作了一部具有特色的女性敘事文本。
書信體小說是一種重要的文學形式。在18世紀的歐洲,尤其是在英國,書信體小說十分流行,其代表人物就是英國作家塞繆爾·理查遜(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他的代表作《克拉麗莎,或一位年輕女士的生平》(Clarissaor,TheHistoryof aYoungLady,1749)是書信體小說中最著名的作品。這部作品一改以往書信體小說只有主人公一人的書信的結構,寫信人由一人增加到兩對,分別為男女主人公和自己的好友。這種四種視角的敘述有利于小說人物的形象刻畫,增加小說的藝術魅力。書信體小說具有貼近現實、源于生活的特點,其在小說中的運用可以以假亂真,賦予作品一種虛擬的真實。但由于第一人稱敘事缺少敘述者且欠客觀等原因,書信體小說到了19世紀就衰敗了,逐漸被第三人稱全知敘述的小說形式替代。
進入20世紀,書信體小說又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紫顏色》就是這樣的成功作品。沃克運用書信體寫就了這部小說,這種形式十分吻合她所敘述的主題。文學中描述婦女之間的友誼多數采用書信形式,婦女們常靠信件的來往保持和發展她們的友誼。近年來女權運動者們發現,婦女擅長于運用日記、書信等手段來敘述,沃克采用這種形式保持了傳統。
《紫顏色》全書由90封信組成,其中70封是女主人公西麗婭寫的,20封是妹妹耐蒂寫給西麗婭的。西麗婭寫的信中,前55封是寫給上帝的,其余的15封是寫給耐蒂的。除此之外,有2封耐蒂寫給西麗婭的信則以插入信件的形式完整地出現在西麗婭的信中。全書的信件分別由兩位寫信人西麗婭和耐蒂以第一人稱敘述者來講述。作品通過這兩人不同風格的信件表現她們身份、性格、經歷和教育的不同,塑造各種性格不同的人物和展現人物的心理活動。
故事一開始,西麗婭就受到繼父的警告:“你最好什么人都不告訴,只告訴上帝。否則,會害了你的媽媽。”遭受繼父奸污后西麗婭懷孕了,對生理知識仍然一無所知的她不知所措。面對生病的母親她不敢說出自己的痛苦;妹妹年齡尚小,即使告訴她,她也沒法理解發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情;面對周圍的其他人她得到的只是冷漠和嘲笑。由于找不到傾訴的對象,萬般痛苦的她就開始寫信了,上帝是她唯一的聽眾。給上帝這個不確定也無須確定的對象寫信是她孤獨無助時唯一可傾訴其痛苦并尋求慰藉的方式,上帝這位虛無的聽眾則成了她理想的傾聽者。
第一封信讀下來,讀者就對這位少女主人公西麗婭第一人稱敘述者的遭遇深表同情。敘述者“我”是故事的主角,她講的故事很口語化,聽起來親切自然。第一人稱敘述縮短了讀者和作者之間的距離,第一人稱敘述者的言談觀點少帶有作者的影子,讀者感覺故事真實、感人,完全察覺不到作者的存在。西麗婭年少無知、沒有文化、沒有社會地位,因此她逼真自然語言符合其身份,特征增加了小說的趣味性和藝術魅力。
黑人婦女在美國屬于他者,她們在文化和民族認同上無法融入白人社會。深受種族主義和大男人主義雙重壓迫的黑人婦女,沒有話語權,只有通過“寫”來表達自己的感受。她們的寫作讓長期失語、沉默的黑人婦女自己說話,述說自己的歷史和感受,挑戰男性和白人話語權。西麗婭給上帝寫她無法用口向上帝說出來的故事,她的痛苦、恐懼、秘密、困惑和憂慮。盡管寫給上帝的信不會有回音,但是寫信本身這一行為使她進入能向世人展示其生存的世界,并且賦予她重寫自我的機會。在白人父權社會,黑人女性受雙重壓迫,她們的社會地位低下。西麗婭被繼父摧殘多年后就像牲口一樣賣給某某先生,新的家庭絲毫沒有帶給她愉悅。她只是丈夫的泄欲工具,家庭的勞動機器和繼子們的奴仆。她把所遭遇的痛苦以信件的格式記錄下來,忍氣吞聲和麻木的她把自己的聲音移到信件這些無聲的文本中來,真正的自我也埋藏其中。寫信這一過程,也是西麗婭自己成長的過程,寫信使她說出自己的故事,從沉默的“客體”變為說話的“主體”。寫信的過程也是西麗婭從逆來順受到獨立的發展過程,對她成為一位完整自立的新人起重要作用。沃克運用書信體這一既是18世紀英國流行的男性描寫婦女所采用的體裁又是婦女喜歡的形式,賦予女主人公直抒胸臆的機會。讓讀者在這些跨度30多年的信件中傾聽西麗婭的故事,目睹她的成長。
盡管沃克采用了書信體這一敘事模式來創作《紫顏色》,但她所采用的信件格式與眾不同。她對傳統的信件格式進行了創新。小說中的前55封信是西麗婭寫給上帝的,這樣的收信人是不確定的。此外,這些信件沒有日期,沒有地址,沒有結束語,沒有簽名。這種格式上的不同必然會打亂讀者基于傳統敘事結構模式上產生的各種期待,讀者一接觸到小說就會被其中的“空白”帶來理解上的困惑并形成閱讀過程中的不確定點。這些大量充斥于文本的不確定性,激發了讀者的想象力,增添了小說的魅力,豐富了作品的內涵。
由于繼父的警告,西麗婭開始就把信寫給虛無的上帝,上帝是萬能的主,它知曉誰是寫信人,而向虛無縹緲的上帝寫信求救是不會有回應的,所以沒有必要簽名,也沒有必要留下地址。另一方面,沒有簽名是因為西麗婭此時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沒有自我,沒有尊嚴。沒有日期則可以淡化時間概念,使讀者更加注意小說的人物、事件和語言,從中推測出時間。隨著故事的發展,西麗婭在周圍姐妹們的幫助下,尤其是在同性戀女友莎格的啟發下,對上帝的存在提出了質疑,認識了自己的價值,萌發了做人的意識。從第56封信開始西麗婭把信寫給“親愛的耐蒂”,告訴妹妹“我不再給上帝寫信了,我給你寫信”。原來西麗婭心中的上帝是白人,而且是個男人,在她認識到她心中的上帝沒法明白黑人女性的痛苦,知道“上帝既不是她也不是他,而是它”時,她不再把上帝當作精神偶像。信中收信人的變化說明西麗婭精神上逐漸成熟起來了,這時候她的信出現了“阿門”的結束語并在隨后的信中簽了名。此時,信件中空白格式的消失說明女主人公已經完全覺醒,經濟上逐漸走向獨立,并成長為一位有自尊的新女性。沃克以這種不同于普通書信體敘事規約而創作的新的書信體文本,使讀者和聽眾在使用規約性認知框架時不得不依靠其豐富的想象力來填補這些空白。為了補充文本和閱讀中的空白,讀者需小心閱讀,以便能找到給他的建構行為帶來幫助的想象和懸念。這樣也加強了讀者和文本在意義產生過程中的互動。可以說,沃克在書信體小說格式上打破規約、制造空白所產生的效果遠遠超過她在段落之間所留下的空白(即空行)所帶來的效果。盡管這些主要出現在西麗婭寫的11封信中的空行,也會使讀者的閱讀突然停頓,并為主人公擔心和對故事情節做揣測。
巴赫金說:“書信本身的一個特點,便是總敏銳地感到有交談者、收信人的存在。書信如同對話中的對話,總是對某個人而發的,考慮到那人可能的種種反映和可能的回答。”通常,書信都是寫給某個人的,某人在收到信后會回信,寫信人和收信人就在這種交流之中,“寫”出自己的故事。然而,《紫顏色》中的信件則不同。前55封西麗寫給上帝的信,由于收信人是上帝,因此收信人是不確定的,寫信人根本不會寄出這些信,更談不上能收到回信了。這些信件沒法郵遞,也就沒有受述人,沒有讀者或聽眾的介入。西麗婭知道自己在對自己說話,她無須應對收信人的反應,因此這些信件顯得更真實。西麗婭寫的這些信更像日記只為自己而作,是自己的內心獨白,內容真實、自然,而且使讀者進入她的內心世界,拉近了讀者和她的距離。
他醒的時候我在地里。他下地的時候我已經刨了三個小時的棉花棵子了。我們彼此沒說話。
可我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他。她穿些什么衣服?她還是老樣子嗎?還想我那張照片里的莎格·艾弗里嗎?她頭發梳成什么樣?用什么樣的唇膏?戴假發嗎?她胖嗎?她瘦嗎?她唱得好嗎?累嗎?病了沒有?她到處演唱的時候你們的孩子在哪兒?她想他們嗎?我滿腦子轉來轉去都是問題。像蛇一樣纏著我。我祈求上帝給我力量。我拼命咬住下嘴唇。
西麗婭的丈夫離家三天到鎮上探望他的情人莎格回到家,樣子十分憔悴、傷心,此時西麗婭很想知道莎格的近況卻又沒敢問她丈夫。這種情況下,沃克直接用語言來展示西麗婭的想法,使讀者看到人物原原本本的意識活動,讓讀者感到真切、自然,仿佛直接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
當受盡苦難的西麗婭發現上帝的無能和無情后,她給失散多年的妹妹耐蒂寫信,后來這些寫給妹妹的信由于種種原因,對方也沒法及時收到,妹妹寫給她的信也同樣如此。盡管此時的敘述者已由一人增加至兩人,敘述視點多了,但姐妹之間的通信只能是兩個敘述人各自的敘述,無法及時交流和問答。在后面的這些信件中,雖然寫信人知道收信人虛擬的存在,明白在對誰說話,也需要預測收信人的反映,但是這些信件的對話功能仍然缺失。沃克運用這種形式給讀者帶來的不僅是耳目一新的感覺,而且能給讀者帶來懸念,讓讀者關心人物的命運和情節的發展,使讀者的閱讀感覺欲罷不止。
不難看出,《紫顏色》中的書信體敘事策略使作品的內涵更加豐富,尤其是它創新的書信體形式是傳統的書信體小說所難以媲美的。總之,《紫顏色》為美國文學增添了異彩,值得讀者去探索和研究。
[1]李敏:《形式與內容的完美統一——談〈她們眼望上倉〉和〈紫顏色〉的敘事策略》,《山東外語教學》,2004年第6期。
[2]李小鹿:《〈克拉麗莎〉的狂歡化特點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6月版。
[3]申丹等:《英美小說敘事理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10月版。
[4][美]艾麗斯·沃克:《紫顏色》,陶潔譯,譯林出版社,1998年版。
[5]王成宇:《〈紫色〉的空白語言藝術》,《外國文學研究》,2000年第2期。
(責任編輯:水涓)
周熙娜,碩士,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
①轉引自李小鹿:《〈克拉麗莎〉的狂歡化特點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6月版,第240頁-第2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