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
心不會走遠
/雷霆
十八歲那年秋天,我離開故鄉,去幾百里外的一所大學讀書。父親把我送到村外,我們在官道梁上相視無語。成片的莊稼在田野等待收獲,有一瞬我們看見一輛驢車從半山腰走來,用不了一袋煙的工夫,就回到了打谷場。
在我搭乘一輛拉煤卡車出發的瞬間,我看見父親揮動的手在秋風中像一片干枯的樹葉起起伏伏。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的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是故鄉的牽掛, 而憂郁將是我朝夕相伴的途中風景。
大學期間開始寫詩,并組建詩社,參加全國各類詩歌大賽并獲獎。但從詩歌的本質講,無論是思維向度,還是感覺所指,自覺不自覺地陷入一種對大好時光的沖動和激情。而藏于心中的對故鄉的默念和懷想始終沒有呈現于詩歌。上世紀90年代初,與四川詩人的廣泛接觸,特別是他們高貴、美麗、歌唱的詩學觀對我的啟發,使我與生俱來的卑微和憂郁找到了較為踏實的表達方向。期間所寫的大量作品給了我精神上的安慰。1994年,我參加詩刊社第十二屆青春詩會之后,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困惑。這是因為,一方面抒情在給我提供大量想象空間的時候,同時也遮蓋了許多樸素的詩歌元素;另一方面,在行云流水的抒情中我的筆觸找不到來自生活低處的聲音。心在半空有無處著落的痛。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就是,生存的巨大壓力已使我疲于奔命,我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到工作中,并且愉快地接受生活賦予我的責任。在此后的十幾年里,我基本停筆,甚至有意忘記詩歌。
返回詩壇已是2007年。當生活相對穩定,心境比過去平靜了許多。風塵之間,歲月之上,對世間萬物的觀察和評判有了平和的心態,從詩歌的層面上講,獲得了較為公允的標準,開始了一個歸來者一次新的詩歌旅行。經驗的,世俗的,高貴的,卑微的,瞬間消逝的,心中喚起的,等等,都能夠瞬間歸于我出發時的鄉村情結。我把官道梁作為我詩歌的唯一地理時,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敞亮和富有。我在懷想中遇見少年時的陽光,打在楊樹葉上的一塵不染;我在官道梁上耕作過的薄田荒草凄凄,不再長出歡樂的秧苗;一百年的老楸樹發出新芽像陽光下一代一代的親人。我在高高的官道梁上不斷發掘著她深厚的歷史, 不斷聽到來自生命深處的提醒,一次一次瞥見詩歌需要的光芒。我知道我寫下的就是我需要的,我不會猶豫,就像歲月癡情地為我保留這一片美麗的阡陌。我回到了家,就像詩歌找到了逝去的家園。
現在,遠望心中神圣的官道梁,我看見的是玉米,高粱,過冬的土豆; 我抬頭是藍天,俯首是河山;有一場春雨就與生活較量的資本;羊群從山背后歸來,就有熱鬧的黃昏。我的詩歌面對她們時總是無話可說。我能夠做到的是在官道梁上為心中的感動而感動。我閱讀著平凡,懷揣著心中的美好,在十八年前離開的村頭大聲訴說著原本就有的樸素!
我知道,我是這塊土地上之于父親的躬耕, 之于緩慢前進的故鄉唯一的守望者和記錄者。因為,詩歌說到底是一個精神的高度,如果她能普照官道梁的一草一木,如果她有天地間的寬容和無欲,我的心就不會走遠。
心不會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