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黑龍江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清代節(jié)婦旌表制度初探
劉洋
(黑龍江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節(jié)婦旌表制度演變到清代,規(guī)模空前,也出現了總坊、匾額和牌坊形制的變化。節(jié)婦旌表用于通過引導民意,為國家權力在民間的滲透鋪平道路,對社會和婚姻結構都產生了深刻影響。
清代;節(jié)婦;旌表制度
在我國傳統的社會禮教中,節(jié)婦旌表制度作為古代統治者推行道德教化的一種方式,從屬于旌表制度下。歷朝歷代都給予節(jié)婦極高的贊賞,通過頒發(fā)匾額或者建造貞節(jié)牌坊以彰顯她們的名節(jié)。能夠獲得這種旌表則是沐浴皇恩、流芳百世之舉,因此節(jié)婦旌表也就成為婦女一生的追求。而對于節(jié)婦的旌表及其觀念演變是隨著封建倫理思想的變化而變化的,至清代已達到頂峰隨之也開始走向僵化。
旌表婦女貞節(jié)是從女子要從一而終這個理論引申出來的,宋明理學更是將這套道德教化提升到一個很高的地位,它對女子在婚姻關系上的約束主要表現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而這種道德教化得到了政府的積極配合,并由皇帝牽頭進行節(jié)婦旌表。到了清代,對于節(jié)婦的旌表也就演變成了規(guī)范婦女風化之美的最高準則。
清代對于節(jié)婦的旌表活動在順治帝時期就已經開始了,但大致上都是沿襲了明代的節(jié)婦旌表制度。順治元年,順天府督學御史曹溶上諭多爾滾依照《明會典》對節(jié)婦進行褒揚,根據《明會典》記載:“凡民間寡婦三十歲前夫亡守節(jié),五十以后不改節(jié)者,屬旌表之列。”[1]這一舉動得到了清政府的認可。為了表示清廷對于節(jié)婦表彰活動的重視,受到旌表的婦女除了會得到修建貞節(jié)牌坊的銀兩資助外,還會得到米糧的賑給。所以,在順治九年到十八年這10年里,一共旌表節(jié)婦403人。
但是對于節(jié)婦的旌表需要十分繁瑣的程序,更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這就導致一些節(jié)婦還沒有被旌表就已經病故身亡。針對這一情況,康熙十四年準:“凡節(jié)婦已經核實到部者,雖病故亦準匯題旌表。”[2]由于康熙帝將病故的節(jié)婦也納入表彰之列,使得康熙在位的61年之中受到旌表的節(jié)婦總數達到了4822人。
雍正帝繼位以后,更是下大力度推行節(jié)婦旌表制度。他要求各地方官一定要對地域偏遠的農家婦女詳細采訪,不要讓她們在請旌過程中因經濟上的困難而被遺漏。同時在節(jié)婦年限的尺度劃定上,有新的規(guī)定:“節(jié)婦年逾四十身故者,守節(jié)已歷十五載以上,亦應予旌。”[3]這較前朝的條文規(guī)定寬松了許多,也使得雍正帝時期的節(jié)婦數量達到9995人,遠遠超出了康熙帝時期的旌表節(jié)婦人數,由此可見雍正帝對于旌表節(jié)婦的重視程度。
繼順治、康熙和雍正三朝后,以后各朝皇帝在表彰節(jié)婦方面也都給予了高度重視。比如乾隆就覆準“旌表貞節(jié)例內,惟夫亡再醮,不準題請外,其余無論本犯罪名應絞應流,婦女俱準比例旌表。”[4]道光帝也將守節(jié)年限不斷縮減,這使得他在位時期,受到朝廷表彰批準建坊的節(jié)婦多達93668人,咸豐朝的節(jié)婦總數也有77025人,而節(jié)婦旌表人數達到頂峰的同治帝時期更增加到190040人。
由于節(jié)婦人數的激增,清朝用于對旌表節(jié)婦的財政支出逐漸加大。以往那種建立專門的貞節(jié)牌坊的成文規(guī)定很難再順利執(zhí)行下去,這就讓統治者在表彰節(jié)婦方面采取了一些變通的辦法。這些辦法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以總坊代替專坊。將眾多的節(jié)婦歸于一個牌坊內,政府規(guī)定“各廳縣每年總建一坊,每專給銀三十兩,交各該地方官支領,于通衢大路擇地克期建立,所有大小婦女姓氏,全行鐫刻于其上。”[5]至此,建立總坊成為表彰節(jié)婦的一種制度,總坊也逐漸代替專坊成為普遍現象。
其次,旌表匾額的出現。乾隆十五年禮部覆準:“尋常守節(jié)之節(jié)婦,于題準后,照欽定‘清標彤管’字樣,給予匾額。”[6]重視相對廉價的匾額發(fā)放,無疑能減輕旌表的實施成本。
最后,牌坊的形制也有了新的時代變化。牌坊的最早雛形是春秋時期兩根柱子架一根橫梁的“衡門”,到隋唐時期是里坊間的“烏頭門”,兩宋時期成為跨街獨立的牌坊。到清代,牌坊的形制達到了鼎盛時期,雙柱單間的簡單形制日趨復雜,出現了多柱多間的大牌坊和建有樓頂的牌樓,加之地方家族的重視,牌坊規(guī)模越來越大,用料也越來越考究。
從清代的節(jié)婦旌表政策的演變來看,清代雖然旌表的節(jié)婦越來越多,但同時也說明節(jié)婦旌表莊重性變得越來越淡,而來自民間的家族參與作用越來越強。這也表明了清代的統治者有意從主觀上利用貞節(jié)來維護家庭甚至是社會的穩(wěn)定,使人們能自覺地認同國家意志對于民間基層的控制和對自身的束縛。
首先,從中國古代社會的國家結構來看,家庭關系和階級關系是一種家國同構的關系。君權是全國范圍內的封建專制權力,夫權是君權的縮影,它代表著家庭內的統治權。只有將兩者上下結合才能保證封建統治的穩(wěn)定。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三綱作為維護封建統治秩序的統一原則,缺一不可。家庭又是構成社會的基本細胞。細胞一旦病變,就會危及整個社會機體。因此,清代統治者在提倡“臣忠”的同時,竭力倡導“婦節(jié)”,崇節(jié)婦烈女,重旌獎,并使之制度化,還動用宗族勢力,以強化夫權的統治。
隨著封建統治降至清代已趨沒落,封建人身依附關系也逐漸松弛,這使最高統治者和地主階級感到封建統治的危機和封建秩序的紊亂。因此,在不斷加強封建國家機器,強化君主權力和思想文化專制的同時,統治階級極力強調婦女貞節(jié),把秦漢社會已出現、經宋元逐漸增強的貞節(jié)觀上升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的倫理高度,誘導婦女自覺踐行以達到穩(wěn)定封建秩序和挽救統治危機的最終目的。
其次,從社會教化來看,傳統的中國社會是一個教化禮治的社會。這樣的社會是“無法的社會,假如我們把法律限于國家權力所維護的原則,但‘無法’并不影響這個社會是‘禮治’的社會。而禮卻不需要這有形的權力機構來維持,維護禮這種規(guī)范是傳統,而傳統是社會所積累的經驗,可見,禮不是靠一個外在的權力來推行的,而是從教化中養(yǎng)成了個人的敬畏之感,使人服贗;人服禮是主動的”[7]。政府要使得社會基層民眾信服這種禮儀,就要通過宗法制度和倫理道德來教化民眾,使這些思想轉變?yōu)槿藗兩鐣袨榈臏蕜t。于是,國家要婦女尊夫重道,就產生了旌表節(jié)婦的制度。旌表代表著封建皇權對節(jié)婦行為的一種政治榮譽表彰,其行為模式一定會得到社會的認同和推崇,被旌表者也會成為基層民眾效仿的主體。這里,旌表就表達了政府和社會民眾的一種互動,究其實質它體現了國家維護統治的意志,但同時也在現實的實踐中表達了人民期望通過恪守德行以獲得最高的和最榮耀的獎賞。
旌表所體現的權力合法化使得封建政府可以通過旌表將國家的權力觸及到社會的民間層面上。統治者利用這種潛在的權威評價手段在民眾的內心和信仰方面形成了一張無形的道德倫理網,以便民眾從精神層面上去認同封建的倫理道德,進而轉化為人們的日常行為規(guī)范。這從江西《臨川孔氏家譜·家規(guī)》就可以看出“貞節(jié)孝義,千古垂芳,族長應加意訪問,有年少孀居,不輕出閨門,舉動禮法自閑,而能孝敬公姑,教子成人者,公舉旌獎。”[8]由此可見,對于節(jié)婦的旌表是政府對于社會民意的一種自覺引導。這一點也可以從清政府對于那些再嫁婦女或者是不貞者的貶低和詆毀中可以看出,像《清律》就明確指出:“再嫁之婦不得受封,所以重名器也。命婦再受封,義當守志,不容再嫁以辱名器。”[9]而因寡婦再嫁影響父母、子女之間關系的在清代更是比比皆是。“有一個讀書人死了妻子,繼娶某孀婦,婚后有感于兩人身世,寫首詩中有句說同是人間不幸人。兒子看后大表不滿,把幸改成義字,成為了同是人間不義人,以此譴責不能守貞的繼母,同時也埋怨父親續(xù)偶不講對象”。[10]
由此可見,作為政府控制基層社會的一種方式,就是通過節(jié)婦旌表引導民意,使其能夠符合國家的意志,為國家權力在民間的滲透鋪平道路。
隨著節(jié)烈旌表制度的不斷完善,婦女的貞節(jié)觀念越來越強烈化,使得對丈夫的從一而終成為了婦女自身的最高責任。這種責任從客觀上來講也成為了一種對于女子的殘酷的精神壓迫和肉體折磨。
家庭是由男女兩性的結合組成的。所以,男女之間的性行為不僅僅具有自然性,更具有社會性。婦女的守節(jié)就這方面來講是文明社會的重要標志之一,因為它不同于純動物性的繁衍后代的生理需要,它的發(fā)展能夠使得男女之間的兩性行為以增進家庭的責任感和培育子孫后代為目的,這樣更能促進社會的穩(wěn)定。但是貞節(jié)觀念隨著社會的變遷也是不斷變化的,清代的節(jié)婦旌表制度是建立在男尊女卑的基礎上的,這樣的基礎勢必要讓女性受到極大的壓制,這種壓制不僅僅體現在節(jié)婦的心理上,更由于傳統社會的道德教化讓貞節(jié)觀外化成為一種社會行為規(guī)則,使得婦女依照這些規(guī)則來遵循如何從一而終。馬爾庫塞認為:“愛欲之被壓抑有其生物學上的必然性:它本身就具有反社會的性質。因此不是壓抑愛欲,便是毀滅文明,非壓抑性的文明是不可能建立的。”[11]但是,對于愛欲的控制必須保持在一個適度的范圍內,需要讓愛欲得到適度的張力,而能讓愛欲得到適當滿足的社會方式只能是通過婚姻來完成。節(jié)婦旌表制度卻從根本上否定了婦女得到愛欲滿足的權利,這使得婦女也就成為了節(jié)婦旌表制度下的犧牲品。
我們還應看到,清朝節(jié)婦旌表制度在實施中也出現了地域與階層的不平衡性。從社會學的角度進行考察,受傳統道德說教影響較深的江浙和京師周圍地區(qū),婦女守孀比例要比農村特別是偏遠新移民區(qū)大得多;紳宦家庭也比一般下層家庭的比例大。這里既有男女性別比例失調和家族財產流動的外在動因,也有寡婦貧困或缺少勞動力等內因。[12]但更重要的是,節(jié)婦旌表制度從本質上是吞噬婦女青春和個人意志的封建禮教,雖然在清朝寡婦再嫁的反制度行為居于少數,卻是對這一制度的反抗。
因此,通過對清代的節(jié)婦旌表制度的梳理可以看出,旌表制度雖然為迎合統治需要而加以強化,但也必然隨著封建統治制度的瓦解而被歷史所湮滅。
[1]萬歷.明會典[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卷七十九
[2][4][5]崑岡等修,劉啟端等纂.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四〇三
[3]清實錄:清世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卷十二,第9頁。
[6]清實錄:清高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85,第12頁。
[7]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第9頁。
[8]曲阜孔府檔案史料選編第三編:臨川孔氏家譜·家規(guī)[M].濟南:齊魯書社,1980,第1冊,第50頁。
[9]《大清律例刑案匯纂集成》卷四,《戶律婚姻》。
[10]龔煒.巢林筆談[M].北京:中華書局,1981,第45頁。
[11](美)赫伯特·馬爾庫塞,譯者:黃勇、薛民.愛欲與文明[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第6頁。
[12]郭松義.清代人口問題與婚姻狀況的考察[J].中國史研究,1987,(3)。
黑龍江大學學生學術科技創(chuàng)新項目資金資助項目。作者簡介:劉洋(1985-)女,黑龍江哈爾濱人,現為黑龍江大學歷史旅游文化學院2008級專門史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