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嵐
(廣東海洋大學文學院 廣東 湛江 524025)
1982年,在廣東省曲江縣白沙鎮大村東南約1公里的北江河西岸發現一處遺址,遺址面積約5萬平方米。文化層厚約0.8米,遺物有磚、瓦、瓦當、滴水、影青瓷碗、陶紡輪及青銅器等。瓦當與滴水的圖案有蓮花紋或龍鳳紋。該遺址地處南北水陸交通要道,來往船只多在此停泊,等候一河之隔的蒙涅巡司的檢查,因集市日夜營業而得名“陰陽墟”。1984年曲江縣人民政府公布其為文物保護單位。[1]無獨有偶,在雷州半島上也有一處陰陽墟,每年三月二十二在雷州市楊家鎮西汀村、赤步村、井尾村三村交界的井尾坡(墳地)進行墟市商貿活動,雷州半島陰陽墟何以得名,如何形成,對此,尚未見有論述,筆者通過實地調查和走訪獲得了寶貴的一手資料,在此基礎上結合當地的精神信仰、生產生活方式、物產資源及地理環境分析了雷州半島陰陽墟的形成原因。
雷州半島陰陽墟的得名不像曲江縣白沙鎮那么簡單,要想弄清楚其得名的原因還要從陰陽墟的字面意義入手,字典中關于“墟”的意義有十多個,如,大土山、土丘、廢址、故城、墳墓、鄉村集市、村落、場所、位置以及星宿名等;關于“陰陽”的意義也有十多個,如,晝夜、寒暑、人間與陰間、男女、男女生殖器以及星宿名等,結合陰陽墟活動的地點及參與對象及墟市進行的時間諸要素來看,在“陰陽”及“墟”字的眾多的意義中,能用來貼切解釋雷州半島陰陽墟這一特定民俗事項的義項卻不多,“墟”意義所指便是墳墓與集市;“陰陽”意義所指便是指晝夜、人間與陰間;將“墟”和“陰陽”的意義結合起來,也就能得出雷州半島陰陽墟所要表達的意義,其意義有兩層,一是說明墟市進行的時間是由夜間到白天;二是說明墟市是一個在墳場中舉行的,由生者與死者甚至神靈共同參與完成的節日活動。據調查,陰陽墟活動的具體時間是從凌晨四五點開始到下午兩三點左右結束,墟市當天,會在井尾坡墳場舉行大型的祭祀媽祖游神活動。
媽祖又稱娘媽、天妃、天后,是起源于福建莆田,如今蜚聲于世界的海上女神。關于媽祖身世來歷,史載:“天后,福建莆田人,世居湄州,父愿,五代時為都巡檢。配王氏,生五子一女。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三月二十又三日誕后,曰九娘。彌月不聞啼聲,故有名默娘,八歲就外傳,解奧義,性好禮佛。十三年,老道士圓通至其家,曰是兒具佛性,應得正果。遂授以要典秘法。十六觀井得符,能布席海上濟人。雍熙四年(公元987年)九月升華……自后常衣朱衣,乘云氣,遨游島嶼間,里人祀之。(《天妃顯圣錄》)”民間流傳有大量的關于媽祖顯圣的傳說,朝廷不斷予以封賜,歷宋、元、明、清,媽祖所獲得朝廷敕封達32次之多,至康熙二十六年,其封號以上升為“護國庇民妙靈昭應宏仁普濟福佑贊順垂慈篤佑天后”,清道光十九年則敕封其為天上圣母,在民間和朝廷兩股力量的推動下,媽祖信仰隨著移民活動由出生地不斷地向外播遷,最終成為享譽世界的航海保護女神。
出于出外謀生、逃避戰亂、航海經商、為官等多重原因,從唐五代開始,閩南開始了其大批次移民雷州半島的腳步。文獻記載,唐代朝廷出于開發雷州半島的需要曾“徙閩南之民于合州[2]”,宋元明清時期福建人不斷移民雷州半島,詩文、方志和族譜文獻中多有記載,比如,司徒尚紀在其所著《嶺南歷史人文地理——廣府、客家、福佬民系比較研究》一書說,“宋元時期,福佬系已自發展為一個族群以后生齒日繁,人地關系越來越緊張,除部分人留在當地謀生外,大批福佬人遠走他鄉,開始了大規模的民系遷移潮,首選之地即為地理環境相類似的雷州半島和海南島沿海,繼及東南亞各地……[3]49-50”北宋紹圣四年(1097)被貶雷州的文學家蘇軾在《和子贍<次韻陶淵明勸農詩>小引》云:“余居海康……其耕者多閩人也。”宣統《海康縣志·金石》載:“海康鵝感村官民,由閩入雷,自宋末梅嶺公始。”民國《曹氏族譜》:“遠祖諱相公……由閩之建陽,于南宋乾道七年(1171)移居吳邑曹家村。”宣統《海康縣志·金石》之《莫公亞崖祠田跋》云:“余西自莆田之武盛里,十一代特奏公判高涼,卒于官,其子因家焉。季有冬公遷雷,蓋宋理宗末年也。”吳建華《雷州傳統文化初探》一書所引1986年海康縣地名普查資料云,原海康縣重點調查的18個鄉鎮494個村103個姓氏,有90%以上的姓氏分別自東晉至清代從福建前來[4]56-57。媽祖是福建人所信奉的海上女神,她不僅能保佑航海活動的平安,還能保佑人丁興旺,官運亨通、財源廣進、家庭幸福、四季平安、六畜興旺,總之,她可以有求必應。媽祖所代表的鄉土情及實用功能決定她必然會隨著福建人的四處播遷而到達新的移民地。媽祖信仰被福建人帶到了雷州半島,天后宮在雷州半島隨處可見。
西汀村由林、陳、張、劉、黃、紀、莫、符、何、杜、彭、梁等多個姓氏組成,這些姓氏多數來自于福建,明代遷居雷州半島,在新的移民地建立村落之后,他們需要通過共同的精神紐帶凝聚人心,建立村落社會結構,維護村落社會秩序,同時,滿足人們多樣化的精神需求,天后信仰必定隨著這種實際生活的需要和精神需要在西汀村落戶生根并發展。據西汀村百姓說,在乾隆年間,有一年天后誕日,有72家天后宮都來西汀村朝拜,當時的信眾多達30萬人。西汀村天后宮始建年代不詳,但從清乾隆年間西汀村天后宮香火鼎盛的說法,可以推斷出天后信仰在西汀村發展的大致脈絡。天后宮屢經修葺,2006年,在西汀村林、陳、張、劉四大姓氏的倡導下,村民共同集資重建了天后宮(《重建西汀天后宮序》)。今天后宮坐落于西汀埠頭,坐西朝東,前瞰后灣大溪水,后倚井尾山坡,北為井尾村,南盡為稻田。每年媽祖誕前日——三月二十二,西汀村人都會組織由數百人參加的游神隊伍進行盛大的游神祭祀活動(游神活動分兩場舉行,上午、下午各一場,游神隊伍從媽祖廟出發至井尾坡墳場,鼓樂齊鳴,在墳場繞行三圈,三圈畢,返回天后宮),請道士祈福(早上游神隊伍出發前、下午游神隊伍回到廟里之后,中午在井尾坡墳場)。天后誕日村里及臨近村落的善男信女都會前來祭拜祈福,出嫁的女兒或在外工作的人也會在趕回家參與慶祝。由上可知,媽祖信仰是陰陽墟形成的重要影響因素。
生產力、生產方式和生產工具是構成村落經濟的三大要素。雷州市楊家鎮位于南渡河上游,面積148.6平方公里,耕地面積4.6萬畝。是雷州糧食生產的主要基地之一。其所屬西汀村、井尾村、赤步村三村村民世代以務農為主業,以捕撈為副業。生產方式決定生產工具的使用。陰陽墟所賣的傳統商品主要是為了滿足當地農業生產和漁業捕撈生產及生活需要,比如,用于農業生產的竹木器有米篩、谷篩、簸箕、谷箕、谷圍、谷籃、戽斗(1)、勾耙、鳥籠、雞籠、糞箕、禾桶、草簍、扁擔、尖擔、風車、水車、手推車、打稻架、犁、耙、鐮刀柄、尿勺、木扁擔。木尖擔等;用于漁業捕撈生產的竹木器有魚簍、魚笱(2)、筌圈(3)、欄虱、魚桶;用于生活的竹木器有:竹篋、菜筐、坐椅、臥椅、床壓(墊)、竹席、針線籮、蒸籠、薯絲刨、鍋蓋、飯蓋、竹煙筒、搖籃、竹笠、土坯模、單人床、雙人床、嬰兒床、嬰兒坐車、木笈、木箱、木柜、木桶、臉盆、桌子、凳子、長凳、座椅、谷斗、米升、米桶、飯勺等。在所售生產生活器具中,竹器貨量最多,這與當地竹資源的豐富有關。[5]
清范端昂《粵中見聞》記載,“嶺南竹類最繁”,有篙竹、單竹、大頭竹、竻竹、桃竹、人面竹、鶴膝竹、馬蹄竹、馬鞭竹、牛角竹、象牙竹、石竹、蒲竹、籬竹、蘢蔥竹、符竹、沙箸竹、桃枝竹、慈竹、卬竹、方竹、觀音竹等,不可勝數。[6]清屈大均《廣東新語》亦云,“嶺南奇草,大抵多蕉竹類。”其所記嶺南竹類品種更多,其中如苦竹、甜竹、貓竹、筋竹、思摩竹、水竹、扶竹、龍公竹等。[7]除增加竹類品種的介紹之外,還從竹的外觀、圍徑、特性、用途等多方面對嶺南竹類做了仔細的介紹,嶺南之竹可用作屏障,遮蔽村寨;做筷子;做符;做屋材;編籬落做罩及船篷;造紙;織竹布;為箭、矛等。竹為多年生木質化植物,大都喜歡溫暖濕潤的氣候,嶺南所屬之雷州半島地處熱帶,雨量充沛,氣候溫潤,很適宜竹類生長。明萬歷歐陽保《雷州府志》載,“竹之產為種有十三,曰麻竹(筍甜,可食),曰紫竹,曰人面竹(近地數節,密如人面),曰鳳尾,曰青皮,曰青絲,曰刺竹(筍可食),曰觔竹,曰包竹,曰粉竹(可做器用),曰鑒竹,曰青竹,曰筯竹,曰黃竹。[8]12”清鄭俊《海康縣志》記,“竹之產為種有十三,麻竹(筍甜,可食)、青竹、刺竹(筍可食)、紫竹、觔竹、包竹、人面竹、人面竹、粉竹(可做器用)、鳳尾竹、黃竹、筋竹、青絲竹、鑒竹。[9]28”清劉邦柄《海康縣志》則記,“粉竹,因其皮有白粉而名,亦曰單竹,大者徑二寸以上,節長及二尺,肉薄,其絲細軟,俗作精致竹器用之。[10]91”2010年農歷三月二十二,筆者前往陰陽墟進行調查,從調查中了解到雷州市的南興鎮、松竹鎮、北和鎮、龍門鎮四鎮都有種植竹子編織竹器的傳統,農閑時百姓會從事竹器編織,陰陽墟上所賣的竹器基本上來自這四地。
陰陽墟位于半島腹部,南渡河(4)上游,據村民講,西汀村過去有下鋪河可與南渡河相通,設港口,水上交通便利,人員往來頻繁、物埠繁華。上世紀50年代,西汀村還被指定為國家收繳公糧的糧站,負責收購附近各村鎮的公糧。便利的交通條件,頻繁商貿往來為陰陽墟的形成提供了條件。
綜上所述,陰陽墟的形成原因是多樣的,其形成既與當地移民的媽祖信仰有關,也與當地生產生活、物產資源、地理環境有關。
注釋:
(1)戽斗,汲水灌溉的農具。
(2)魚笱,竹制的捕魚器具。
(3)筌圈,捕魚的竹器。
(4)南渡河,雷州市最大的一條河流,在過去是雷州市各地與外交通的水上通道。
[1]中華五千年.嶺南文化—文化遺址—宋曲江陰陽墟遺址[EB/OL].http://www.zh5000.com/ZHJ D/ctwh/2008-01-22/2175233130.html,2008-01-22/2010-06-14.
[2]宋銳.《雷州人是來自福建的“閩南人”》[Z].《海康文史》,1984(4):3.
[3]司徒尚紀.《嶺南歷史人文地理——廣府、客家、福佬民系比較研究》[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1.
[4]吳建華.《雷州傳統文化初探》[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
[5]何希春.《神奇的井尾坡圩——雷州千古遺存的一年一圩民俗經濟畫卷》[N].《湛江晚報》,2002-7-5(經濟新聞版).
[6]清.范端昂撰,湯志岳點校、注釋.《粵中見聞》[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295-296.
[7]清.屈大均.《廣東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683-686.
[8]明.萬歷.歐陽保.《雷州府志》[Z].卷之四.
[9]清.鄭俊.《海康縣志》(共上、中、下三卷)[Z].上卷.雷陽印書館印行.康熙二十六年.
[10]清.劉邦柄.《海康縣志》(共8卷)[Z].卷之二.“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