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艷紅 陳 濤
(1.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重慶 400715;2.民進重慶市委會 重慶 400010)
孫子有句名言“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第15頁,這說明了軍事對于一邦一國的重要性。正因為如此,城邦間的軍事斗爭一直都是西方古典文明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自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德國人壟斷西方古代軍事史研究起,到二十世紀晚期人才輩出百家爭鳴的局面形成,古典軍事研究都展現出了非凡的魅力吸引眾多學者的目光。軍事斗爭有兩大主題——進攻與防御,盡管有關古典時期希臘城邦軍事斗爭這兩大主題的研究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在防御研究方面仍然有待改進,特別是城邦的國土防御問題。
由于古希臘城邦眾多,只有極少的城邦有較為詳實的歷史文獻記載,即使近年來希臘地區不斷有新的考古發現,但想要完全梳理清楚古希臘城邦的國土防御問題仍然有很大的困難。雅典,雖然僅是希臘城邦的一個特例,但由于有相對豐富的歷史資料記載和考古發現,這為我們窺一斑而知全豹提供了一定的可能。不過,由于古典時期雅典城邦國力起伏而引起的城邦整體戰略的必然調整,也讓雅典的國土防御問題顯得復雜多變。
筆者經過近一段時間的努力,搜集了一些與雅典國土防御問題相關的考古學和年代學證據,同時研讀許多國外學者的研究成果,現結合個人對有關雅典國土防御問題的一些理解,將有關此問題的研究概況做一個簡要的敘述。
一直以來,國內學者對雅典軍事斗爭問題的關注都主要集中在戰略、戰役或兵制等方面。雖然,這一狀況跟國內學者所處的地理位置和所能獲取的資料有限的客觀條件限制有關,但在事實上造成了國內對有關雅典國防這一重要課題的研究明顯不足的局面。目前,國內學者沒有專門研究雅典國土防御問題的論著,徐松巖[2]、晏紹祥[3]等學者雖然在自己文章中有提及過防御問題,卻多是有關部隊戰斗中的防御問題,且是研究其它問題時一筆帶過。這些有關戰斗進行中如何防御的簡略論述很難說明雅典組織國土防御作戰的狀況,也就很難讓我們從這個希臘世界里具有代表性的城邦身上對古典世界希臘城邦的國土防御問題管窺一二。通過檢索發現,目前國內尚未發現有關雅典國土防御問題的專題研究,與之相反的情況是國外研究雅典國土防御問題的資料相對豐富,因此重點介紹一下國外的研究狀況。
1.雅典城邦整體戰略和防守戰略的研究狀況
雅典戰略是錯綜復雜的,隨著雅典國力的變化相應進行著調整。C.福爾納拉(Fornara)著的“The Athenian Board of Generals501-404”[4]一書,盡管沒有涉及四世紀雅典組織國土防御作戰的戰略,卻對五世紀雅典錯綜復雜的戰略作出了極其精彩地分析。事實上有關雅典的總體戰略研究中,目前以對伯里克利戰略的研究為最。這個在古希臘城邦戰爭期間所采取的戰略中被學界最為關注的命題,也是學界一直爭論的對象。大批學者圍繞著伯里克利(Pericles)提出的那個激進的策略——“雅典采取陸上戰略守勢,閉城退守,堅拒出戰。雅典農民經說服而放棄田產和家園,任其由斯巴達及其同盟軍隊蹂躪,同時全部鄉村人口遷至城墻以內堅守”[5],反復進行著激烈的討論。支持伯里克利戰略的學者認為,如果不是瘟疫這一偶然事件的發生,那么,這一帶有風險性的策略是充分可行性的,況且修昔底德及其他同時代的歷史學家經常忽視騎兵巡邏和海上奇襲的關鍵性作用,而騎兵巡邏和海上奇襲將使這一作戰方針決不僅僅限于單純防御。卡根(Kagan)、斯賓塞(Spence)和奧伯(Ober)等人都對此戰略時行了論爭,其中部分文章還被編成了論文集。
在有關戰略研究的論著當中有兩本特別值得注意的書,一是V.D漢森(Hanson)的“Warfare and Agriculture in Classical Greece”[6],一是B.H利德爾.哈特(Liddell Hart)的“Strategy: the indirect approach”[7]。V.D漢森在撰寫“Warfare and Agri
culture inClassical Greece”第二版時提出破壞農業的戰略在實戰中并不奏效。因為這一戰略“并未對古希臘的果樹園和葡萄園造成永久性的破壞,并且這種慣常做法最初更多地是作為一種催化劑,以促使農民出身的步兵遠離家園,參加露營作戰(pitched battles),而不是一種系統性的毀滅鄉村的機制。”[8]B.H利德爾.哈特則就伯里克利的戰略和埃帕米農達斯(Epaminondas)對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入侵,與替代大規模的直接的正面對抗的“間接路線”之間的關系,均有一些值得借鑒的評述。這兩本專著與上文提到的論著一樣,并沒有對雅典的整體城邦戰略和防守戰略之間的關系沒有加以闡釋,也沒有說明防守戰略是如何落實在國土防御實踐之中的。
對于跟國土防御密切相關的防御策略研究上,法國人Y.加朗(Garlan)的《古希臘攻城術研究》一書,總結了古希臘從公元前五世紀到四世紀晚期在防御策略上的整個演化過程。除此之外,其它的現代學者幾乎都是在自己論著的某個部分對防御策略進行分析。如,G.J奧利弗(Oliver)在“War,Food,andPolitics inEarlyHellenistic Athens”[9]的第二部分對國土防御進行的論述;M.慕恩(Munn)在“The Defense of Attica:The
Dema Wall and the Boiotian Warof378-375 B.C.”[10]中相應的對國土防御戰略進行的論述。這些分析往往就某一個時間的防御策略進行了說明,沒有放在古典時期這個大的時間段里去思考,很少去分析是否與以前雅典采取的國土防御策略存在差異。
2.有關地形學和防御工事的研究情況
防御工事跟地形學密切相關,美國學者W.K.普里切特(Pritchett)、英國學者A.W.勞倫斯(Lawrence)、加拿大學者F.E.溫特(Winter)、法國學者J.-P.亞當(Adam)等人對地形學或防御工事的研究都有很高造詣,相關的論著都有重要的參考的價值,甚至V.D漢森還對W.K.普里切特的研究希臘地形學的著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稱其著作(按八卷本《古希臘地形學研究》)算得上是一部有關古希臘戰爭的準綜述性巨著[8]。D.H.康威爾(Conwell)“Connecting a City to the Sea,The History ofthe Athenian Long Walls”[11]一書的出版,填補了一個空白。D.H.康威爾專門對連接比雷埃夫斯港(Piraeus)和雅典的長城進行了研究,對長城的不同階段和與長城相關聯的戰略作出了闡釋。
研究要塞和德瑪墻,最值得有借鑒的是J.奧伯(Ober)和M.芒恩(Munn)的專著。J.奧伯著的“Fortress Attica:Defense of
the Athenian Land Frontier,404-322 B.C.”[12],對阿提卡邊境上的堡壘和塔樓系統逐一進行了介紹,提出那些公元前四世紀的防御工事是雅典策略改變的結果這樣一個觀點,目的是為了取代重裝步兵壟斷地位從而實施更為靈活的應變政策。但是奧伯對部分的堡壘的解釋存在爭議。M.慕恩(Munn)的專著“The Defense ofAttica:The DemaWall andthe BoiotianWarof378-375 B.C.”就對奧伯就這些堡壘的部分解釋提出了質疑。不過,慕恩并不是要推翻奧伯的解釋,其書中的觀點更多地是將他自己的觀點與奧伯的意見進行互為補充,相互完善。而且,慕恩也在書中強調了公元前四世紀時期的古希臘人對邊防的重視,以及通常他們對于開闊地帶的重裝步兵作戰的偏愛。然而這兩本書還是沒有能就整個古典時期的陸上邊防作出一個完整的說明。
3.有關雅典國土防御轉型問題的研究狀況
雅典國土防御在古典時期的變化是明顯的,雖然已經有學者注意到了這種轉變,但是迄今為止沒有一本專門論述這個問題的專著。J.奧伯將阿提卡邊境上的那些公元前四世紀的防御工事看作是雅典策略改變的結果,他在上文提到的專著中說明了這一問題。I.G.斯賓塞(Spence)在“Perikles And The Defence OfAttikaDuringThe Peloponnesian War”[13]一文中延用了奧伯的部分觀點,并指出了雅典防守的另一個變化,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前雅典曾前出麥加拉在麥加拉建立過防守陣地。
豐富的文獻資料和研究成果,為我們還原古典時期雅典的國土防御情況提供了很好的借鑒。但是由于文獻或重要考古證據缺乏之類的原因,許多研究者對于一些防御工事所起作用的解釋就不能完全令人信服;甚至有的研究者出于論證的需要,有時還運用現代的軍事理論進行解釋,這就造成了古史現代化的問題。如,奧伯對阿提卡邊境要塞和塔樓系統的解釋就被慕恩所質疑。另外,現在的有關雅典防御作戰情況的研究,或側重于雅典國土防御的某一方面,如戰略、戰術;或側重于某一時段的情況,并沒有將整個古典時期雅典進行國土防御的全貌展現出來。筆者認為,國外學者的研究還存在以下三個問題:第一,探索了雅典城邦戰爭期間的整體戰略和國土防御作戰戰略的具體內容,而沒有闡明二者的區別與內在聯系;第二,分析了雅典國土上的軍用工事的作用和意義,然而缺乏一個總攬全局的解釋;第三,得出古典時期雅典國土防御作戰戰略戰術存在演變的結論,但對具體過程和原因沒有進行細致的梳理。
首先,研究古典時期雅典的國土防御情況,從可以利用的研究材料上來說是相當豐富的。原始資料有希羅多德(Herodotus)的《歷史》[14]、修昔底德(Thucydides)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15]和色諾芬(Xenophon)的《希臘史》[16]等的經典作品,此外塔克提庫斯(Aeneas Tacticus)有一本專門講防御準備的軍事手冊,蘇格拉底(Sokrates)、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和柏拉圖(Plato)等也在其描繪理想國家的著作[10]中對國土防御問題進行了一些思考。另外,阿提卡地區還留存了大量的遺跡,出土了一些碑銘題刻和其它一些考古遺存,這都為研究雅典國土防御問題提供了相應的考古學和年代學資料。如L.錢德勒(L.Chandler)的《阿提卡的西北邊境》,J.奧伯的《阿提卡要塞:公元前404-322年間雅典人的陸上邊防》和M.慕恩《阿提卡的防御:德瑪城墻和公元前378-375年的波奧提亞戰爭》都編列有大量的考古學證據。
其次,從研究內容來看,雅典國土防御作戰的戰略和戰術將是進行雅典國土防御作戰問題研究的主要方面。克勞塞維茨(Carlvorl Clausewitz)認為,防御涉及了戰略和戰術兩個層面的內容[18]。對此,筆者深以為然。雖然古典時期古希臘世界沒有出現象克勞塞維茨防御理論這樣較為科學合理的現代防御理論,但是自戰爭這一現象產生,“進攻和防御”就隨之出現。因此研究雅典國土防御作戰問題也應從這兩方面入手進行考察。戰略上,重點考察雅典的城邦總體戰略和具體的國土防御戰略,因為國土防御戰略是城邦總體戰略的組成部分,城邦總體戰略決定其采用何種國土防御戰略,而國土防御戰略反作用于城邦總體戰略。當然,雅典在古典時期的不同階段城邦實力有變化,因此其城邦的總體戰略和具體的國土防御戰略都有相應的變化。戰術上,重點考察防御的外化形式——防御工事,從要塞、城墻、長城和預警瞭望系統等方面來具體論述。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雖然雅典在國土防御作戰過程中的變化是漸進式的,但總的說來是以雅典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戰敗為轉折點。換言之,以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為標志,雅典的國土防御作戰可以分成兩個階段。因此,系統地對雅典國土防御作戰兩階段之間的因果關系,以及雅典國土防御作戰的經驗教訓進行分析,是今后國內外學者研究雅典國土防御問題的重點內容。
[1]孫武,《孫子兵法》;唐松波主編,《中華傳統文化精品文庫》,新華出版社,2003年版.
[2]徐松巖,《庫納克薩之戰與“萬人軍”長征新論》,《世界歷史》,2008年05期.
[3]晏紹祥,《古風時期希臘陸上戰爭的若干問題》,《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8年06期.
[4]C.Fornara,The Athenian Board of Generals501-404,Historia Einzelschrift16,Wiesbaden,1971.
[5]時殷弘、惠黎文,《災禍伏于輝煌之中——對伯里克利大戰略失敗的政治文化解釋》,《歐洲研究》2006年第3期.
[6]V.D Hanson,Warfare and Agriculture in Classical Greec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Press,1983.
[7]B.H.Liddell Hart,Strategy:the indirect approach,London,Faber,1967.
[8]V.D Hanson,《西方古代軍事史研究現狀綜述》,張煜譯,《軍事歷史研究》,2001年第1-3期.
[9]G.J.Oliver,War,Food,and Politics in Early Hellenistic Athens,Oxford2007,P.142.
[10]Munn,Mark H.The Defense of Attica:The Dema Wall and the Boiotian War of378-375 B.C.Bere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
[11]David H.Conwell,Connecting aCity to the Sea,The History of the Athenian Long Walls.Leiden Boston,Brill,2008.
[12]J.Ober.Fortress Attica:Defense of the Athenian Land Frontier,404-322 B.C.,Leiden:E.J.Brill,1985.
[13]I.G.Spence,PeriklesAnd The Defence Of AttikaDuring The Peloponnesian War,載Everett L.Wheeler,The Armies of Classical Greece, [A]Ashgate2007,P.359-377.
[14]希羅多德,《歷史》,徐松巖譯,上海三聯書店,2007.10.
[15]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徐松巖、黃賢全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1.
[16]Xenophon,Hellenica,Tran.Carleton L.Brownson,Loeb classical library,Harvard,1961.
[17]勞塞維茨,《戰爭論》,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譯,商務印書館,197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