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駐美公使楊儒的美國排華觀

梁 建

（南京大學歷史系 江蘇 南京 210093）

楊儒（1840～1902），字子通，廣東漢軍正紅旗人，晚清時期著名的外交官。提到楊儒，人們首先想起的多半是他作為全權代表，與俄國方面就“交收東三省問題”進行的悲壯交涉。其實，在使俄之前，楊儒曾擔任了近四年的駐美公使，其使美期間，正是美國排華越演越烈的時期，本文擬就他在使美期間對美國的排華問題的認識做一概略分析，以期有助于厘清其外交思想的發展路徑。

美國的排華問題自華人大規模赴美之始即是影響中美關系的核心問題之一。為解決華工問題，1880年中美雙方曾簽訂《續修條約》，但排華問題并未因此而得到解決，排華事件仍不斷發生。美國方面不但無意遵守條約而阻止這些事件的發生，相反還不斷違反條約，單方面地制定排華條例。美國政府在違約頒行排華法案及美各地發生排華事件之后，駐美的中國使領們都竭盡所能地進行了交涉，但這些交涉大多以失敗而告終。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鄭藻如等使領們向清廷提出了由中國政府自行禁止國人前往美國的建議。[1](p.93)[2](p.p1478-1480)1887到1888年間中美就限禁華工赴美進行了談判，雙方就該問題又簽訂了一個新的條約。[3](p533)但由于種種原因，條約未為雙方批準生效。隨后美國方面又頒行了《斯科特法案》、《吉爾里法案》等一系列法案，華工在美處境更加艱難。特別是《吉爾里法案》，它規定所有華工必須在一年內申請居住證，無居住證者隨時可能被捕或被驅逐出境。[4](p.p330-332)而當時在美的106688名華人在一年期限已過，因各種原因其中尚有85000并未登記，從而面臨被逮捕和驅逐的命運。[5](p.203)由此舊金山的華商情詞迫切地“聯名具稟臣衙門及南北洋大臣，吁懇催美換約毀例”。[6](p.p1429-1430)

面對美國華人艱難的處境，總理衙門也不得不考慮解決辦法。正好這時楊儒奉命出使，因之總理衙門要求楊儒抵美后，“相機籌畫，力圖轉圜，冀能援舊約以廢新例；必不得已亦應照十四年已定未成之約權宜損益，借此收束，以顧僑氓，而清積案。”[6](p.1430)楊儒到美的第一站是舊金山，舊金山的華商見到他后環訴：“市面蕭條，生意日絀，皆緣華工一離美境不準復來；來往既難，商情亦困”。[2](p.1637)華人在美的生存境況顯然給楊儒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從他到任后馬上會同尚未離美的前任公使崔國因就美迫華工注冊問題同美方進行交涉得到說明。美方最終同意華工注冊問題可以“展限半年，被拘工人，一律釋放”。楊儒任職之始即在美國排華問題上遭受的挫折使他開始分析美國排華的原因，分析的結果，他的結論是美國的排華情緒主要是由于華人自己的不良行為所引起的。這些在寓美華人中廣泛存在并為美人借為攻擊口實的惡習包括：“一曰鴉片，一曰賭博，一曰械斗。金山、紐約等埠，煙館林立櫛比，初只華人自吸，近則洋人亦有染其習者。賭館出售白鴿票，每日早晚開彩兩次，輸贏以千萬計，工商經營所積，半耗于此，恒有喪資淪落不歸，以致流為竊盜者。粵俗強悍，睚眥之怨，錐刀之利，動輒忿爭。自來海外狃其故智，各幫創立堂號，小有嫌隙，呼群嘯侶，開槍轟擊，釀成人命。金山一埠堂號多至七十于所，前華領事官稟請拆毀，迄為肯從，近日紐約又踵而為之。凡此數端，實遍地球諸國寓居人民之所無。美國緣是設為厲禁，冀拒絕華人，只因礙于約章，姑即限制工人為詞。實則以上各弊，華商亦在所不免”。[6](p1439)

因之，楊儒認為，要改變華人在美國的狀況，解決美國的排華問題，首先應當改造當地的華人社會，提高華人自身的素質。他的改造之道包括：一在申明律例。對于上述華人社會中的查賭博、械斗二惡習，在楊儒看來繩以中國法紀，固所難寬，即按之西國科條，亦無可免。故他準備飭領事官會商美國地方將此二事有犯必懲，其始姑以西律治之，如屢犯不悛，準其驅逐出境，或解回中國治罪。而對于鴉片問題，楊儒考察后發現，按照中美條約規定，美商是不準販運來華，華商亦不準販運至美的。當時鴉片之得入美境，皆華商托名英商為之，因此他主張鴉片問題應聽美國設法禁絕，并申明中國并不袒庇此等莠民。一在詳示教條。楊儒分析，中國自設官外洋以來，凡所規劃，大抵御侮之意多，自治之意少；歷久相沿，只有駁辯外人之詞，頗鮮誥誡吾民之語。煙賭、械斗各弊，華民習為固然，且疑與目前限制之故毫不相涉，若非詳加開導，未易使之悔悟改圖。故他的想法是飭領事官每逢朔望，就各埠會館宣讀圣諭廣訓，為之講解，勉其各安生理，毋作非為。因將賭博、械斗之害，條分縷析，苦口勸誡，略如內地鄉約之法，俾諸工商漸知愧奮，互相規勉，期于去此痼疾，力圖自拔。若使行之果效，固足變僑眾澆漓之俗，即未克遽效，亦少減洋人厭薄之情。楊儒認為這二條解決問題的辦法乃是治本之法，需要寬籌以歲月才能有成效。[6](p.p1439-1440)

楊儒認為治本之道當然關鍵，但當時的現實問題也必須及時解決，故他同時也提出了解決美國排華問題的治標之法：一在嚴禁冒商，一在疏通工路。楊儒經過調查發現：美國初議限制，只指工人一面而言，且只指新來之工人而言，即疊次苛設禁例，于商人本無干涉。自華人以工冒商者眾，屢經美國稅關查出，于是真商亦被留難。然其初僅金山一埠有之。后來粵中新來之工，先由金山假道至西班牙屬之古巴，復由古巴冒領商照至美國東邊紐約埠登岸，歲以千計。正是基于此種認識，楊儒積極推動了對華工極其苛嚴的1894年《中美華工條約》的簽訂。[3](p.P581-583)由于《華工條約》中已規定商人得往來自便，楊儒分析，若縱容工人，仍襲冒商故智，不但恐外人別設禁例，有礙真商，即中國于自禁一層，也無法取信于美方。楊儒批評冒給商照的原古巴總領事譚乾初“借口便民，罔利營私，以貽厲階”，要求新派古巴總領事何彥昇嚴核商照發給，不得復有前項情弊。他認為，但使冒商之風可絕，則真商自無阻礙，即已經在美之工人，亦得享一體優待之利益，于大局所裨，實非淺鮮，此事必須立即著手辦理。[6](p1440)

當然楊儒也非常清楚，單單通過嚴冒工商，是無法真正解決華工問題的。華人由于在國內謀生艱難，肯定還會前往海外謀生，美國由于經濟條件較好，仍會是華工的首選，他們人仍會通過各種途徑進入美國。為此，楊儒建言可以通過引導華工前往與美國相鄰的墨西哥來解決華工的海外謀生問題，如果成功，“墨國有可去之路，即美境無續招之工，庶于自禁之約，既可踐言，而謀食之氓，不虞觖望。”此事也必須馬上著手辦理。[6](p.1441)

為此，“保衛工商，頗著成效”的舊金山總領事黎榮耀和“近駐古巴，尚得民心”的駐古巴總領事余思詒由于“所駐之地距墨不遠，于墨國政事、風俗粗知梗概”而被楊儒派往墨西哥調查了解情況。[6](p1441)黎、余二人隨后對墨西哥進行了差不多半年的考察，隨后并向楊儒提交較為詳細的報告，報告肯定了以墨西哥為疏通工路目的地國的可行性。但由于各種原因，在楊儒任上，墨西哥方面并未同中方簽訂確保華工權益的條約。

統觀楊儒對美國排華問題的認識和解決之道，他顯然把問題想簡單了，根治華人社會的惡習，提高華人自身的素質當然是必要的，把華工轉往墨西哥也能部分緩減美國人的排華情緒，但如果希望由此就能根本堅決美國的排華問題也未免太過天真，華人的惡習不過是美國排華的借口而已，深植其后的是華人問題已經成為美國兩黨政客拉取選票取悅選民的工具、經濟危機爆發時轉移視線的替罪羊及自視天生優越的白人發泄不滿時的出氣筒等方面原因，這些問題不解決，美國的排華問題也就無法有根本的解決。而問題要得到根本的解決最終，還是要取決于一個國家的實力，而清廷當時的國力注定了它無力敦促美國解決這些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楊儒解決美國排華問題的不成功，是其認知使然，也是事勢使然。

[1]劉發清、胡貫中點注.出使美日秘國日記[M].合肥:黃山書社,1988.

[2]王彥威、王亮.清季外交史料[A].楊家駱.清光緒朝文獻匯編(13)[C].臺北:鼎文書局,1978.

[3]王鐵崖.中外舊約章匯編（第一冊）[M].北京：三聯書店，1957.

[4]閻廣耀、方生選譯.美國對華政策文件選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5]陳依范.美國華人史[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87.

[6]陳翰笙.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一輯）[M].北京:中華書局,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