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麗
(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川 南充 637002)
袁說友(1140~1204),字起巖,號東塘居士,建安(今福建建甌)人,隆興元年(1163)進士。嘉泰中(1201~1204)官至同知樞密院、參知政事。
袁說友“性資闓敏,儒術淹通”[1],“歲治《周易》”[2],著有《東塘集》、《擇善易解》等。且“學問淹博,留心典籍”[3],在四川、紹興兩地為官時組織修訂了《成都志》和《會稽志》。又輯蜀中詩文,自西漢迄于淳熙,為《成都文類》五十卷,附于《成都志》。據費著云:“全蜀郡志無慮數十,惟成都有《志》有《文類》”。[4]可見,這種編寫方法,在當時全蜀郡志中是獨一無二的,且深得后來方志編者的學習。而《成都文類》分門十一,頗為詳整,為楊慎《全蜀藝文志》所由之本,“深有表章文獻之功”[5]。
袁說友從政三十年,經歷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朝,“其政績雖不盡見于后,然(其奏章)多切時病”[6]。《歷代名臣奏議》收錄其奏章四十一篇。他的以孝治國、崇用臺諫、廣開言路、關心民瘼等政治思想和成就,深得時人認可:“時國家多故,事緒浩穰……屬歲大祲,調度不給,卿儒學俊茂,舊歷清華,通敏有余,獨任大計,內無缺供之急,外無誅求之怨,滿歲有奇勞亦甚矣”[7]。
與同期的楊萬里、范成大、尤袤、陸游、魏了翁、樓鑰等交往頗深、多有酬唱。魏了翁《鶴山集》有《哭袁參政說友文》云:“耆臣宿弼在今幾人,日替月零如星斯晨,維建安公。”其詩“以‘耆臣宿弼’相推,惋悼頗深,當非無故”。袁說友“歲治《周易》”[8],著有《擇善易解》,久佚,歷代目錄書均無記載。然易道廣大,其中所包含的各種觀點在易學發展史上曾對各個時代的學者都產生過不同方面的影響。袁說友同樣表達了自己對這些易學觀點的理解。基于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零星易學著作,本文對袁說友的易學思想作粗淺的論述。
關于《周易》的產生,袁說友堅持了《漢書·藝文志》認為的“人更三圣,世歷三古”以及馬融開其端的“人更四圣”的說法,強調了伏羲、文王﹑周公和孔子在易學史上的重要地位。他指出:“《易》之為書與天地準,更三圣而后備,學之者可以無過焉。”[9]“臣聞夫《易》畫于伏羲,演于文王,爻辭于周公,彖系于孔子。”[10]不惟如此,袁說友還試圖對《周易》產生的原因進行推測。他說:“自伏羲之時,世質民純,巧偽未作,故雖三畫可以盡天下之變,至神農、堯、舜取法八卦,以明吉兇,其大者衣裳取乾坤而天下治,降及夏、商至周之世,民偽滋生,禮樂闕壞,天下萬事紛然而起。三畫之《易》始不能以盡萬變。文王憂焉,重卦為六十四,重爻為三百八十四,又為彖辭以究八卦之用。”[11]可見,他認為《周易》是圣人為總結天人變化而產生的書。
關于《周易》的命名,歷來眾說紛紜。首先,“周”字之義,自來有兩說:一曰周為代稱;一曰周為周普,普遍之義。唐孔穎達說:“《世譜》等書,神農一曰連山氏,亦曰列山氏。黃帝一曰歸藏氏,既連山、歸藏并為代號,則《周易》稱周,取岐陽地名,《毛詩》云‘周原膴膴’是也。又文王作《易》之時,正在羑里,周德未興,猶是殷世也,故題周別于殷,以此文王所演,故謂之《周易》,其猶《周書》、《周禮》,題周以別余代。故《易緯》云‘因代以題周’是也。”[12]唐史征《周易口訣義》云:“竊聞《易》者是文王之所演,因代為名,故稱周也。”袁說友繼承孔穎達等人的觀點,認為周為代稱。他說:“臣聞夫易畫于伏羲,演于文王,爻辭于周公,彖系于孔子,而《易》成于周矣,故曰《周易》。”[13]后之學者如洪覺山、胡炳文、吳隆元、朱元昇等皆以周為代稱,今黃壽祺先生亦認為:“自孔穎達以來主前說者多,今從之。”[14]
“易”字之義,說法尤多,一為蜥蜴得名說,二為日月為易說,三為變易說,四為一名而含三義說。孔穎達曰:“易者,變易之總名,改換之殊稱;自天開辟,陰陽運行,寒暑迭來,日月更出,孚萌庶類,變毒群品,新新相續,莫非資變化之力,換代之功;然變化運行,在陰陽之氣,故圣人初畫八卦,設剛柔兩畫,相二氣;布以六位,象三才也,謂之為易,取變化之義。”[15]
袁說友贊同孔穎達、程頤和劉熙的觀點,并與其友楊萬里的觀點略同,認為易為變易,《周易》為研究天人變化之書,在其《講易札子》中云:“《易》之一書,備究天人變易之理。”并批駁《乾鑿度》之“易一名而含三義”說。他認為“先儒之論以簡易、不易,非圣人作《易》之妙旨。《系辭》曰:‘《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凡此皆變易不窮之義,顧豈簡易所能盡耶?”“天下有變易不窮之事,《大易》為變易不窮之書,或萬變藏于是而難見也。”后之學者如黃優仕﹑黃壽祺均贊同“易為變易”說。黃壽祺先生說:“學者觀乎眾說紛紜,亦以窺易道之廣大,見仁見智存乎其人。若以余之固陋,雖謬欲博稽古今之說,兼綜眾家之言,而要之,以易為變易之義者為主。”[16]
袁說友探究《周易》,并非僅僅停留在思想層面,而往往和他對時政危局的應對主張有著密切的關聯,具有時代的特色。袁說友處在多事之秋的南宋,君主又多無為之君,于是他在解《易》時常關心國家興亡,勸諫皇帝知人善任。他說:“在天之變易則有神化以運其妙造,在人之變易則有明主以成其全功。今夫君子常用,小人常斥,則天下易亂而為治矣;純用誠實,黜逐詐偽,則萬事變害而為有利矣。此皆人道之變易而不可以不謹也。恭惟陛下道貫三材,周萬物舉而措之天下者,《大易》之事業與天地合其德者,《大易》之彌綸,方且命召儒臣,講明《大易》,竊惟潔靜精微之妙,窮理盡性之原,陛下固已心感而默識之。”[17]“人道之變易,使君子常進,小人常退,以盡人道之變易者,臣愿陛下體《易》之變明泰之旨,使天下常治而無亂,萬事常利而無害。”[18]
袁說友還情辭懇切地勸諫君主要防微杜漸。他認為無論個人還是國家,都應該在事情開始之時,就慮及其結束。如果事物在微小之時,不知防微杜漸,必將出現滋蔓難圖的困境。他說:
“臣聞《坤》卦六爻皆陰,而初六為陰爻之初,蓋陰氣之微也。如初寒之時,有微霜之至。作《易》者因陰氣方萌之時,而有防微杜漸之戒,以申明天下之事,當謹其始,以慮其終。始之能謹,則終無憂矣。譬之履踐至微之霜,日積一日,茍不知戒,則自微至著,遂為堅冰。此蓋馴致必然之理焉,圣人戒焉。而《象》復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其辭切,其戒深。大而為天下國家,小而一身之行事,茍微之不能防,則如履霜之不戒,將必致于滋蔓而難圖,固結而不可解。是豈一手足所能求哉?如堅冰然,去其難矣。圣人知之,雖小不善而不敢為,雖一小人而不敢用。纖微之累德,其去之必速;毫發之微眚,其改之也必亟。以此處己,以此治人,又焉有馴致堅冰之道哉?”[19]
從中不難看出,袁說友挽救王朝危機的政治要求,以及《周易》變通思想對袁說友的影響和濡染。雖然在客觀上效果并非按其設想的那樣,但其改變危局的努力,還是值得稱道的。
《周易》中處處閃耀著“陰陽平衡而行中道”的思想,這一偉大的思想同樣體現在袁說友的思想體系中,袁說友認為:中無所不在,在皆有中道,且強調二五兩爻的重要性。袁說友自“幼讀史”,[20]以史為鑒,通過其中道思想認真分析天下治亂的道理。其于《易說》中,對中有具體的闡述,曰:“乾元坤元,元者何?大也。欲觀乾元坤元之妙,當于二五兩爻觀之。道本不可名言,而圣人命之曰元;元本不可形容,而圣人又命之曰中。大哉!中乎。”[21]“中無所不在,在皆有中道,至于中不能加毫末于此,此中之所以為大也。”“《乾》之《文言》曰‘龍德而正中’,謂九二也,又曰‘君德也’。以九居二,人臣之位,而以君德為言,何也?中無所不在,自可以通言也。”[22]
同時,袁說友還提出不能孤立地分析二五兩爻,而要通曉二五兩爻的貫通之妙。他說:“自二言之則為見龍,自五言之則為飛龍。飛龍之中,即見龍之中,天下豈有二中哉?《坤》曰:‘順承天。’《乾》《坤》無二道也,使有二道,若之何而順承耶?六二言大而不言中,六五言中而不言大,互見也。二之直方大,以中故也;五之文在中,其大可知矣。彼執一者,則謂二自二,五自五,不識貫通之妙者,不知中者也。即《乾》《坤》而推之,余卦皆然。”[23]
為佐證自己觀點,袁說友還舉例進行論證,今就其中之《屯》和《蒙》卦略作分析:
“《屯》六二之‘十年乃字’,九五之‘屯其膏’,當屯之時,不敢茍合,寧舒徐以要諸久,不可大有為,寧收斂以嗇其用,皆時中之道也。”[24]卦《屯》象征初生,初創之時非常艱難,若能守持正固,可獲吉祥。如六二之女子,面對眾多的求婚者,并不急于出嫁,正因其守持正固,久待十分才締結良緣。
“《蒙》九二剛中之才,而有包容之道,此周公遭變之際乎?六五童蒙之君,賴剛中之臣乃濟,其成王之謂乎?君臣各盡其道,正所謂中也。此《蒙》之所以亨也,此《蒙》之所謂圣功也。”[25]《蒙》之九二《象》曰:“子克家,剛柔接也。”九二陽剛,為子能治家,有為臣而有剛中之才,兼有包容偏柔之眾之象,如周公遭遇讒言;六五陰柔,居尊者之位,而無剛中之才,惟賴九二之剛中大臣,方能有濟,如成王;君臣各盡其職,各守其道,這就是中,從而能夠獲得亨通。《誠齋易傳》亦云:“乃謂‘子克家’,何也?臣事君,如子事父。責難納海,陳善辟邪,正使致君以堯,格君于天:如伊尹周公,亦臣子分內事耳亦如子之干蠱克家耳。”[26]楊萬里將“子克家”的象外之意申說得甚為透徹,和袁說友的觀點相應和。
可見,中不僅存在于乾坤兩卦,《周易》其余諸卦均體現這一中道思想。就卦意上而言,可謂涉及自然、婚姻、君臣關系、經濟、飲食之道、爭訟、軍事等各個方面,由此亦體現了“中無所不在,在皆有中道”。
袁說友還認真總結《周易》知興廢得失、以史為鑒、古為今用的好處。他認為應以中道行于天下完事之中,“圣人建大中以為天下準為萬世準”[27]。并以歷史上的具體事例,闡述如果能把握中道,守持正固,即能達到常治而久安的道理。“與賢與子,皆中也;揖讓征伐,皆中也;誅管蔡、封蔡仲,皆中也;仕止久速、無可無不可,皆中也;過門不入、陋巷簞瓢,皆中也;父師則去為臣則守皆中也。”[28]而天下之亂日多而制日少的原因則為“非執中”也。“中無定在變化,云為無往非中。雖然變化可也。無忌憚不可也。變化者未嘗不允執。無忌憚則不允執矣。至于拘儒,則又執一而非執中矣。天下之亂,所以日多而治日少者,無他故焉,不壞于執一之拘儒,則懷于無忌憚之小人。前史所載昭然可觀。嗚呼!安得明易君子而與之論中哉?”[29]
《周易》是卜筮之書,但卻是周初政治生活的產物。體現著周公之德。袁說友在研究《周易》時,以周易思想在政治上的體現為線索,認真總結歷史興亡的規律,重視易學思想在現實中的適用,希望南宋統治者勵精圖治,發憤圖強,以利于當世,有其獨特的個性。
同時,袁說友易學思想遠非以上所及,他對古代易學發展所作出的貢獻,在中國易學發展史上是不可忽視的。
[1]宋樓鑰《攻愧集》內制.
[2]《東塘集》卷末附錄《家書》.
[3]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十《東塘集提要》.
[4]見元費著(至正)《成都志序》,收入明楊慎《全蜀藝文志》.
[5]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十《東塘集提要》.
[6]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十《東塘集提要》.
[7]宋樓鑰《攻愧集》外制.
[8]見《東塘集》卷末附錄《家書》.
[9]見《東塘集》卷十八《擇善易解序》.
[10][11][13][17][18]見《東塘集》卷十一《講易》.
[12]見唐孔穎達《周易正義·論三代易名》.
[14]見黃壽祺《周易名義考》.
[15]見唐孔穎達《周易正義》.
[16]見黃壽祺《周易名義考》.
[19]見《永樂大典》卷三五零七.
[20]見《東塘集》卷十八《紹興府進士題名記》.
[21][22][23][24][25][27][28][29]見《東塘集》卷二十《易說》.
[26]楊萬里《誠齋易傳》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