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中旭 李承明
通脹大考
文/楊中旭 李承明
入秋以來,物價上漲此起彼伏,再次撩撥人們已然緊繃的通脹神經。通脹之勢山雨欲來,復雜成因中,本幣超發、熱錢涌入、成本驅動、需求拉動,各占幾何?多重藥方里,緊貨幣、管價格、保供給、調權重,孰為輕重?政商學界爭辯背后,折射出中國特色的宏調難題:既要防通脹,又要保增長,貨幣不能太緊,財政不能太松,匯率不能急升,加息不能過頻,既要遂行短期目標,又要兼顧長期轉型……凡此種種,均令宏調操盤者費盡拿捏工夫,應對騰挪之際,時不免蛇鼠兩端,寬嚴皆誤。
此次應對通脹的艱辛復雜局面再次表明,轉型中國的宏觀調控依然兼有宏觀經濟學、轉型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的多重命題,無論戰通脹還是保增長,均難畢其功于一役。但無論怎樣,轉尋宏觀政策常態化和長期化之道的最終良策必須要以市場為歸依,以轉型作推手,以法治為輔佑,以改革求突破。
物價上漲,正像20世紀80年代末期一樣,不再局限于綠豆、大蒜這樣個別的農產品,而是向衣食住行全方位滲透。毋庸置疑的是,通脹已經來到我們身邊。
公眾和決策層都在對未來經濟形勢、特別是物價和通脹走勢進行預測與判斷,一個共識漸顯清晰:在內部成本上升和外部量化寬松的合力推動下,高物價正浮出水面,通脹不容回避。從“國16條”的緊急出臺,到七部委聯合抑制物價上漲的各項措施,及各省市地方的頻頻出招,一場應對通脹的大考已經開始。
與外部環境丕變同樣復雜的是,中國內部經濟形勢亦在今年微妙生變
早在“二次寬松”之前,商務部部長陳德銘10月下旬在“廣交會”上即發出預警:“因美元發行不受控制及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持續上漲,正在給中國帶來輸入性通脹‘沖擊’。”
此外,一些不愿具名的學者強調,中國央行最近兩年大幅超發的貨幣,亦直接推動了通脹上行;而由于糧食和食品價格在CPI中所占權重較大,輪番上漲的農產品價格,則構成了本輪通脹最原始的動力。
過去半年來,全球小麥和玉米價格已經漲了57%,大米漲了45%,糖漲了55%,大豆價格漲到了過去16個月以來的最高值。在中國,每噸棉花的單價已從2007年的1.3萬元翻倍為2010年10月的2.6萬元。
10月21日,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盛來運表示,新漲價因素的影響主要來源于食品價格的上漲和居住價格的上漲。
10月,CPI同比增速達4.4%,創下24個月以來新高。而民眾對價格上漲的普遍感受,則又遠較4.4%為高。不過,因為缺乏足夠的數據統計佐證,此說在學界尚存爭議。但從部分深圳市民前往香港采購日用品的現實來看,同樣的蔬菜和糧食,香港售價比深圳便宜5%至20%不等。
美國放松貨幣,難改其國內通縮格局;新興經濟體收緊貨幣,難抵日趨上升的通脹壓力
繼中國央行重啟加息之后,澳大利亞央行亦再次宣布加息。加上此前印度、越南等新興經濟體的加息行動,始于2008年金融危機的全球貨幣量化寬松政策,正進入逐步收緊的轉折期。但美聯儲宣布推出第二輪量化寬松貨幣政策,與兩年前中國政府僅限于國內的財政刺激手段不同,美聯儲此舉事實上是向全球注入流動性,包括中國在內的各新興經濟體卻不得不面臨更為復雜艱難的流動性泛濫和高通脹挑戰。
這雖不意味著“二次寬松”就一定有助于美國實體經濟的復蘇,但卻會使跨國公司將繼續從中受益,而新興經濟體的輸入性通脹在所避免。
遠慮近憂疊加效應之下,通脹推手呈令人眼花繚亂之勢,而關于成因的激辯,更預示著決策應對手段的選擇之難
中國社科院數量經濟與技術研究所所長汪同三認為,本輪通脹的幕后推手多元且變量很多,成因略顯復雜。
數據顯示,盡管成本推進已成推動CPI遠期上行的重要推手,但短期供求關系的變化、貨幣的超發、輸入性通脹因素亦非常明顯。
大宗農產品價格上漲過程中,緣于供需關系的緊張,而“欠賬式成本補償”亦已成為通脹的長期推手,無論是上一輪通脹,還是新一輪物價上漲,成本拉動之勢更顯強勢。又因本幣超發與熱錢涌入而更趨加劇。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教授李稻葵11月4日指出,中國貨幣存量已是全球第一,超過10萬億美元,目前M2(廣義貨幣)增速達到19%,與GDP的比重達到200%,創世界紀錄。如此多的貨幣存量,勢必會帶來潛在的系統性的金融風險,導致資產泡沫、流動性過剩。
在總量型和數量型的貨幣政策之外,則是對應成本推進型通脹的治理措施,包括協商工資適度上漲、加強農業基礎建設及必要時限制部分商品價格過快上漲
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兩位委員李稻葵和夏斌,以及央行研究局局長張建華均釋放出了貨幣政策轉向穩健的信號。
存款準備金四度上調,央行在時隔34個月首度加息,均在相當程度上對沖了流動性過剩。
汪同三建議控制財政支出,減少赤字——2009年中央財政赤字為7500億元,2010年為8500億元,均創歷史新高。
但更多學者主張積極財政暫不大動,從而在貨幣政策轉向穩健后,可以繼續此前4萬億元投資等中長期項目的后續資金投入,且已經啟動的醫療、教育、社保等領域改革,以及戰線更長的城市化進程和相應基礎設施建設,均需要巨量的財政持續投入。
在總量型和數量型的貨幣政策之外,則是對應成本推進型通脹的治理措施。相關專家曹遠征建議工資適度上漲,并加強農業基礎設施的建設。
曹遠征和汪同三等人還建議,在價格非理性上漲,對經濟社會秩序,特別是中低收入群體沖擊較大之時,除了不可或缺的針對低收入群體的補貼,亦可在特殊時期啟動非常化的行政管理手段——限制部分商品價格過快上漲。
一方面是支持適度提升通脹容忍度的聲音,一方面是對此的質疑,爭論的一個焦點在于官方公布的CPI是否低估了真實的通脹
10月中旬,厲以寧公開稱,考慮到GDP增速、M2增速和CPI增速之間的關系(通常,M2增速等于GDP增速加上CPI增速),應將通脹目標上調至4.5%,否則,按照低通脹指標進行宏觀調控,會帶來諸多其他問題。
曹遠征提出,在生活水平上升,恩格爾系數下降的背景下,食品類權重占比CPI三分之一的格局亦需調整。
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研究員劉向東指出,首先目前官方公布的CPI可能低估了真實的通脹,一是國內物價受政府管制政策影響,常常價格傳導不順,比如某些商品出現批零價格倒掛現象,這些都難以反映到最終產品與服務價格中;二是CPI“一攬子商品”構成中,食品所占比重較大,而能源、居住等方面所占比重較小,這已經不能真實反映通脹狀況,存在低估通脹的可能。
此外,劉向東同時指出,自從今年2月CPI達到2.7%超過一年期存款利率(2.25%)后,實際存款利率已連續八個月為負,負利率格局進一步形成。如果硬加抬高通脹警戒線,將會造成更高的通脹預期,致使貨幣政策陷入嚴重困境,更難消除負利率帶來的影響。
防范和應對新一輪物價上漲,要以推進中國經濟由外貿、投資為主,逐步轉向內需,特別是民間投資和居民消費為主。但這一轉型過程,很可能要伴隨中國經濟增長速度被適度放緩
摩根士丹利亞洲有限公司首席經濟學家王慶為此認為,增長減速不是會否發生的問題,而是如何發生的問題。目前中國經濟正面臨日本經濟40年前和韓國經濟20年前的拐點。拐點之后,增長減速,通脹加速,經濟結構發生重大轉變,三個重要經濟比率:消費占GDP比重、服務業占GDP比重、勞動收入占GDP比重會迅速上升。
相對于針對管理通脹預期、應對惡性通脹的種種舉措,研究者和決策者更深層的分析與建議,則集中于中國經濟已經開始的結構調整和產業轉型。
此外,多位官學兩界人士亦指出,加快資源性產品價格和要素市場改革,理順價格傳導機制,增加民間投資渠道,向國內資金開放金融與實體市場,引導社會資本和新增信貸流向實體經濟等結構性改革亦不容延宕。未來一段時間中國戰通脹不容回避,但出路與選擇卻還有很多,關鍵要看利益相關者的權衡和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