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洪波*
刑法解釋方法的具體運用
文◎周洪波*
刑法解釋是指人們對刑法規范含義的闡述。刑法解釋的主體包括立法者、司法者、法學家、公民、社團等,即任何人都可成為刑法解釋的主體,只是解釋的效力不同而已。刑法解釋的對象是刑法規范(條文),包括刑法典、刑法修正案、單行刑法和附屬刑法。刑法條文都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和模糊性,這是由刑法的普遍性、穩定性、概括性以及語言文字表達能力的有限性決定的。可以說,不對刑法進行解釋,就不會有規范、統一的司法活動,就無法將普遍的刑法規范適用于具體案件。刑法解釋有助于人們正確理解刑法規定的含義和精神,有利于刑法的統一正確實施,有利于克服刑法的某些缺陷,也有利于刑法的發展和完善。實際上,沒有對刑法的解釋,就沒有對刑法的適用。每一個司法者在適用刑法的時候都一定意義上是在解釋刑法。正確解釋刑法自然是正確適用刑法的前提,是保證刑事司法公正的前提。
刑法理論上通常將刑法解釋方法分為文理解釋和論理解釋,其中文理解釋是刑法解釋的最基本的方法,對刑法規定的解釋必先從文理入手,凡通過文理解釋能夠使刑法規定的含義得到準確的闡明,就不需要再作論理解釋。
刑法的文理解釋,又稱文義解釋、語義解釋、文法解釋,是指從詞義和語法結構上對刑法規定的含義予以闡明的方法。其特點是在解釋刑法的某一規定時,不考慮該規定相關聯的其他因素,嚴格按照其詞義或語法結構,說明其含義。文理解釋方法是最主要的解釋方法,也是首選的解釋方法。在成文法之下,法律是以語言為載體的,刑法也不例外。由于法律解釋是以一定的法律文本為客體的,法律文本的語言特征對于法律解釋具有重要的關聯。刑法是一種語言現象,因而應當從語義上揭示的意蘊。不過,刑法的文理解釋將解釋的視野局限于刑法條文本身,并不涉及或者攙雜條文之外更多的東西,因而帶有相當的純粹性和機械性。刑法的文理解釋方法具體分為字面解釋和語法解釋兩種。
(一)刑法的字面解釋
刑法的字面解釋,是指從詞義上對刑法規定所使用的語詞進行解釋。語句是刑法條文的組成單位,而詞語是語句的組成單位,解釋刑法就首先要從語詞入手。例如,1997年《刑法》第264條規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正確理解該條,首先就要弄清楚“公然”、“侮辱”、“毀謗”等詞語的含義。而從詞義上入手來解釋該條就屬于字面解釋。
對于字面解釋,要注意區分常用詞語、常用但在刑法中有專門涵義的詞語、刑法的專門術語以及技術性術語。常用語詞,是人們經常使用約定俗成,有著固定含義的詞語,這類詞語不管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人使用,其意義都沒有差別,按照詞句的通常意義進行解釋即可。如人、動物、胎兒、公路、鐵路等等。刑法中也有一些常用的但在刑法上有其專門涵義的術語,如“故意”,在日常生活中,故意是指“有意識地 (那樣做)”,而在刑法中,“故意”則指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希望或放任該結果的發生。再如我國刑法中的“以上”、“以下”和“以內”。 “以上”的常用意思是表示位置、次序或數目在某一點之上;“以下”的常用意思是表示位置、次序或數目在某一點之下;“以內”的常用含義是指在一定的時間、處所、數量、范圍的界限之內。可見,作為常用術語,“以上”、“以下”和“以內”在表示數量時,均不包括本數在內,但是,《刑法》第99條規定:“本法所說的以上、以下、以內,包括本數。”這說明“以上”、“以下”、“以內”在刑法中也是有其特定內涵的。刑法中的專門術語,有一些是刑法所特有,如刑事責任、未遂犯、中止犯、主犯、從犯等,還有一些是從其他法律借用來的,如專利、商標等。對于刑法所特有的專有術語,要按照刑法上的特殊意義進行解釋,對于借用其他法律的術語,一般則要按照其他法律的特有含義進行理解,除非刑法有特別規定。技術性術語,如精神病、殘疾、麻醉藥品等,其含義一般也被它所屬的學科所確定,在解釋這些術語時,只能依據各門學科已經界定的含義和標準進行。
(二)刑法的語法解釋
刑法的語法解釋是指對刑法條文的詞組聯系、句子結構、文字結構、文字排列及標點符號等進行語法結構的分析,從而闡明刑法條文的含義和內容。正確理解刑法條文的含義,不能僅僅懂得組成該條文的每一個詞的含義,還必須了解該規定中語詞的結構方式、句子的類型、標點符號的形式等語法現象,因為這些語法現象對刑法規定的含義都有著直接的影響。例如頓號和逗號的不同,頓號表示并列,而逗號表示連貫,不表示并列。句子也有單句、復句之分,復句又復分為聯合復句和偏正復句。對于偏正復句,偏句與正句之間又存在因果、轉折、條件和讓步等關系。只有弄清楚語法結構,才能正確理解刑法條文。
【案例】王某某日中午酒后駕車,由于沒有看到紅燈,將正常橫穿馬路的李某撞到在地。王某頓時酒醒,便開車逃跑,后被抓獲。李某隨即被過往行人送往醫院,但搶救無效死亡。現行《刑法》第133條規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因而發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運輸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王某構成交通肇事罪無疑,但是否屬于“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形?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11月10日《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條對該規定的含義作了如下解釋:“因逃逸致人死亡”,是指行為人在交通肇事后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致使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的情形。這一司法解釋就運用了刑法的語法解釋方法。“因逃逸致人死亡”表明肇事者的逃逸與受害者的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如果肇事者不逃逸,而是把受害者送往醫院救治,受害者就不可能死亡。所以,“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的適用,務必以“逃逸”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因果聯系為前提。如果被害人死亡結果已由行為人先前的交通肇事行為所致,行為人事后逃逸,對行為人只能適用交通肇事罪的第二個量刑檔次。同樣,如果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事后逃逸的行為人交通肇事撞傷被害人后,即使立即救助也無法挽回被害人生命的,也不能適用 “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因為被害人的死亡仍由先前的交通肇事行為直接導致,而逃逸行為沒有原因力。對于王某的行為來說,其不符合“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形,因為其逃逸并不是李某死亡的原因,因為李某受傷后立即被過往行人送往醫院,其死亡還是王某肇事直接所致。
刑法的論理解釋是指參酌刑法產生的原因、理由、沿革及其他相關事項,按照立法精神,闡明刑法條文含義的解釋方法。刑法論理解釋方法又分為體系解釋、歷史解釋和目的解釋。傳統觀點認為擴張解釋和限縮解釋是兩種獨立的解釋方法,屬于論理解釋的范疇。實際上,擴大解釋和限制解釋只是基于解釋的后果對解釋的分類,而不是一種方法,即無法指導具體的解釋。它無法告訴我們在什么時候,對什么問題作出擴大或限制解釋,擴張解釋和限制解釋是刑法解釋的一種結果而不是刑法解釋的一種方法。
(一)刑法的體系解釋
刑法的體系解釋,又稱邏輯解釋、系統解釋,是指將被解釋的刑法條文放在整部刑法中乃至刑法體系中,聯系此法條與其他法條的相互關系來解釋刑法。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每個法律規范都是統一的法的整體的一部分,也是某一法律部門的一部分,它的功能的發揮或實現是以與其他規范相互配合為條件的。因此,為正確理解和適用該法律規范,就必須同其他法律規范聯系起來,以便更好地了解其真實內容和含義。對刑法進行體系解釋,從形式上講是文本邏輯的要求,從實質上講是刑法公平的要求。體系解釋的目的在于避免斷章取義,以便刑法整體協調。只有進行體系解釋,才能使各種犯罪的構成要件之間避免交叉與重疊,維持罪與罪之間的協調關系。
運用刑法體系解釋方法時,首先要注意同一律規則的運用。同一律規則意味著我們在解釋刑法規范過程中必須保持概念和論題的同一,同一用語在同一部刑法典中一般應具有完全相同的含義,對此一般應作出同一解釋。
其次要注意刑法用語的相對性。由于語言的特點等原因,刑法中的許多用語具有相對性,即同一用語在不同條款甚至在同一條款中可能具有不同含義。也就是說,刑法中的同一個用語,含義未必相同。
【案例】丁某和趙某是好朋友,兩人無話不談。趙某酒后把自己偷竊一事告訴了丁某。一日,丁某手頭缺錢,便找到趙某,和趙某要1萬元錢,趙某說沒有,丁某便說,如果趙某不給,就把趙某偷盜一事向公安告發。趙某無奈,便給了丁某1萬元錢。對于丁某能否按照搶劫罪定罪,就牽涉到對搶劫罪中方法行為,即“脅迫行為”的理解。刑法中多次用到“脅迫”一詞,如搶劫罪,但含義并不相同。對于強奸罪,一般認為,脅迫不僅包括以暴力為內容,也包括非暴力的精神強制,而搶劫罪中的“脅迫”僅限于暴力威脅。所以,丁某的行為不構成搶劫罪,構成敲詐勒索罪。
再次要注意同類解釋規則的運用。同類解釋規則是指當刑法列舉了相關事項的同時又設置了概括性規定時,對于附隨于確定性詞語之后的概括性詞語,應當根據確定性詞語所涉及的同類或同級事項予以確定其含義及范圍。即運用例舉和概括兩種方法來共同表述概念的,概括的方法所表述的概念的外延應與例舉方法所表述的概念的外延是在同一個層級上的同類延續。之所以既用例舉又用概括的方法來表述,就是要使概括的表述方法與例舉的表述方法具有可比性,即用例舉來為概括提供參照。現代漢語語言的正確表達,應當符合這一邏輯,否則,所表述的內容就無法被人理解。例如,《刑法》第127條第1款規定:“盜竊、搶奪槍支、彈藥、爆炸物的,或者盜竊、搶奪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危害公共安全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根據同類規則,這里的“等物質”僅限于與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性質相同的物質,而非泛指一切物質。
【案例】張某系某投資公司投資經理部項目負責人,因個人問題對單位不滿,為達到泄憤報復的目的,將單位的股票以跌停板價和近跌停板價賣出,給公司造成巨大損失。法院認為張某故意低價拋售公司的股票是超越職權范圍的故意行為,其主觀上是故意要使單位造成損失,符合刑法規定的破壞生產經營犯罪中的“以其他方法破壞生產經營”的立法原則,判處張某7年有期徒刑。我國現行刑法第276條規定:“由于泄憤報復或者其他個人目的,毀壞機器設備、殘害耕畜或者以其他方法破壞生產經營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在這一表述中,對破壞生產經營的方法既有例舉又有概括,其中“毀壞機器設備、殘害耕畜”是例舉,“以其他方法破壞生產經營”是概括,是對無法窮盡的更多“方法”的概括。按照同類解釋規則,“以其他方法破壞生產經營”必須是與“毀壞機器設備、殘害耕畜”形似,可是,“低價拋售他人股票”與“毀壞機器設備”、“殘害耕畜”相去甚遠,不具有可比性。顯然,法院對“其他方法破壞生產經營”的解釋違反了體例解釋的原則。
最后,進行刑法體系解釋,不僅要注意所要解釋的條文與刑法其他條文相協調,還要與其他法律相協調。
【案例】1999年10月23日晚,蔡某(女,30歲,另案處理)在被告人金某家中臥室內,從手包內盜走人民幣5000元。案發后,被告人金某伙同其妻趙某(女,33歲,已判偽證罪)向公安機關謊報被盜人民幣65000 元,并讓安某(男,36 歲,已處理)為其作偽證。2000年6月16日20時許,被告人金某被抓獲。對于金某構成何罪,有不同的意見:一種觀點認為金某構成偽證罪,認為偽證罪中的“證人”不應作狹義理解,應包括被害人在內。另一種觀點認為不構成偽證罪,因為金某屬于被害人,不是證人。我們認為,如何理解偽證罪中的“證人”,不僅要注意刑法條文之間的協調,還要參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注意與刑事訴訟法的協調。這是進行體系解釋的要求。在刑事訴訟法中,證人與被害人是嚴格界分的,證人并不包括被害人,在同一刑事訴訟中,某訴訟參與人如果是證人,就不可能是被害人。所以,按照刑法體系解釋,金某不構成偽證罪。
(二)歷史解釋
歷史解釋,即根據制定刑法時的歷史背景以及刑法發展的源流,闡明刑法條文真實含義的解釋方法。刑法條文是一種歷史演變的結果,只有從歷史沿革出發,才能正確地解釋刑法。因為任何一部刑法都不是突如其來的,法律之間具有延續性與承繼性。因此,從刑法演變中可以明了刑法的含義。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刑法草案的變動對于正確解釋刑法也是有益的。
歷史解釋不是意味著必須按照過去的觀念解釋現行刑法或對舊刑法的解釋必須仍然適用于新刑法,而是在追尋刑法變更的歷史原因中尋求立法的真義。
【案例】劉某多次利用借記卡進行詐騙活動,詐騙數額達50余萬元。2004年12月2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刑法中的信用卡作出立法解釋,規定信用卡是指由商業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發行的具有消費支付、信用貸款、轉賬結算、存取現金等全部功能或者部分功能的電子支付卡。根據這一解釋,劉某構成信用卡詐騙罪。
實際上,這一立法解釋,就堅持了歷史解釋的立場。因為在1997年刑法制定時,金融機構所稱信用卡是廣義的,既包括具有透支功能的銀行卡,也包括具有借記功能的銀行卡。1996年4月1日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 《信用卡業務管理辦法》第3條規定:“本辦法所稱信用卡,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各商業銀行(含外資銀行、中外合資銀行,以下簡稱商業銀行)向個人和單位發行的信用支付工具。信用卡具有轉帳結算、存取現金、消費信用等功能。”顯然,當時金融管理法規未對銀行卡作這種細分,因而刑法中信用卡的概念與金融法規中信用卡的概念是一致的。1999年1月27日中國人民銀行修訂了 《銀行卡業務管理辦法》,至此信用卡的涵義發生變化。按照該文件的規定,銀行卡包括信用卡和借記卡。借記卡不再屬于信用卡,信用卡不再等同于廣義的銀行卡。信用卡與借記卡的主要區別是,信用卡可以在信用額度內透支,借記卡不具有透支功能,借記卡成了與信用卡相并列的概念。可見,金融術語中信用卡的概念經歷了一個從廣義到狹義的過程,現在金融術語上的信用卡是狹義上的概念。從歷史解釋的立場,就應當對信用卡作廣義的解釋,因為在刑事立法時信用卡的概念就包括借記卡。
(三)刑法的目的解釋
刑法的目的解釋是指根據刑法規范所要保護法益的目的或實現的宗旨而作出的解釋。目的解釋,就是從考慮刑法規范設立目的在于懲罰什么行為、保護什么權益的角度出發對刑法規范作出解釋。立法原意是立法者在制定某一具體法律條文時所具有的意思,反映了立法者當時的真實意圖。刑法解釋盡量遵從立法原意是維護罪刑法定原則的必然要求,也是維持刑法規范內部秩序穩固的根本保證。持客觀解釋論者一般不承認存在立法原意,或者認為立法原意不可探知。我們認為,立法活動都是立法者有意識的活動,立法活動的成果即法律規定,是立法者借助于文字符號這種載體所表達出來的主觀上的意義,所以,任何法律規定都具有立法者所賦予的原本意義。而且,立法原意是可探知的。這可以通過研究立法背景資料、不同部門法規范之間的關聯以及考察法律條文本身語義等方法探明。[1]
探尋立法原意,一是從法律文本中直接獲取。立法目的有法定性的特點,有些法律文本中開篇頭條就對該法的立法目的做了規定。如《刑法》第1條規定:“為了懲罰犯罪,保護人民,根據憲法,結合我國同犯罪作斗爭的具體經驗及實際情況,制定本法。”二是從立法過程中的歷史資料中獲取。并不是所有的立法都會在法律文本中找到目的條款,但是立法目的還可以通過文本以外的資料獲取.如法律起草機關的立法建議、法律草案的說明或者報告、立法背景資料、法律委員會的審議報告、法制工作委員會的報告等。通過分析以上這些資料,可以得出立法的目的。因為目的是行為的先導,通過對立法過程中一系列的活動的研究,可以提煉出立法目的。三是從法律文本中的法律規范中推導出立法目的。目的是法律文本內容的主線,可以說每個法律條款都是對目的的體現。當沒有直接的法律條款對目的進行規定時,并不是表示目的的虛無,解釋者可以通過分析法律條文本身的內容來得出立法目的。一部法律可能存在根本的整體的立法目的,也有單個的具體的條文的目的。這就要對條文目的進行判斷。四是從立法的外部輔助資料中獲取立法目的。無論是從法律文本中的目的條款還是從法律規范中推導出立法目的,其歸根到底都是來自于法律文本中,都沒有脫離法律文本.而從立法過程中的相關資料和外部資料中獲取立法目的卻是真正的脫離了文本,但與立法目的卻是緊密聯系的,否則解釋的結果體現的不是立法意志(立法目的),體現的卻是解釋者主觀意志了。[2]
當不同的解釋方法得出不同的解釋結論或者無法得出妥當的結論時,目的解釋是最高標準。
【案例】王某預謀搶劫,為迫使被害人反抗,購買玩具槍一把。王某利用玩具槍實施兩起搶劫,搶劫錢財計1000元,被害人以為王某拿的是真槍,均未反抗。對于王某是否屬于“持槍搶劫”存在爭論。從文理上或體系上進行解釋,持假槍搶劫能夠包括在“持槍搶劫”之內。但運用目的解釋的方法,“持槍搶劫”就不包括持假槍搶劫。立法之所以將“持槍搶劫”規定加重的法定刑,是因為該類行為容易導致更大的社會危害。行為人持槍搶劫,如果遇到被害人反抗,行為人就可能使用槍支,導致被害人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顯然,立法立足于對受害人生命健康的保護。但是,行為人持假槍搶劫與不持槍搶劫就這一點上并無不同。所以,“持槍搶劫”是指“持真槍搶劫”,不包括持假槍的情形。
【案例】2006年4月21日晚10時,被告人許霆來到天河區黃埔大道某銀行的ATM取款機取款。結果取出1000元后,他驚訝地發現銀行卡賬戶里只被扣了1元,許霆隨即連續取款5.4萬元。當晚,許霆又反復操作多次。后經查實,許霆先后取款171筆,合計17.5萬元。廣州市中院審理后認為,被告許霆以非法侵占為目的,伙同同案人采用秘密手段,盜竊金融機構,數額特別巨大,行為已構成盜竊罪,遂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許霆不服,提起上訴,被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裁定發回重審。2008年3月31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布對許霆案的一審重申結果,以盜竊罪判處許霆有期徒刑5年,罰金2萬元。
許霆案在社會上引起廣泛的關注。有人認為許霆構成盜竊罪,有人認為構成侵占罪,還有人認為不構成犯罪。在刑法學界,大多人認為許霆構成盜竊罪,也存在少數人認為不構成犯罪。法院雖然把許霆的刑期由無期徒刑改為5年有期徒刑,但是堅持認為許霆構成盜竊罪,并且屬于盜竊金融機構。盜竊ATM機是否屬于盜竊金融機構,觀點也不一:有學者基于目的解釋立場分析,認為,97《刑法》264條之所以規定 ‘盜竊金融機構,數額特別巨大的,’作為可以適用死刑的加重情形之一,主要是為了嚴格限制死刑的適用。從這一立法原意出發,應當對作為盜竊罪加重情形的“盜竊金融機構”作出嚴格的限制解釋,而不應將ATM機解釋成金融機構,也不宜把盜竊ATM機中的資金解釋成 “盜竊金融機構”。也有論者基于客觀解釋立場,從社會發展、經濟發展的角度去分析論證可以將盜竊ATM機認定為“盜竊金融機構”,因為雖然ATM機在1997年制定刑法時還沒有出現,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ATM
機出現了,盜竊ATM機與盜竊金融機構沒有區別,刑法應適應發展變化的客觀現實,將盜竊ATM機解釋為盜竊金融機構,符合客觀實際。還有論者從詞義上分析,認為ATM機是金融機構的延伸,能為金融機構所涵蓋。我們認為,從字面上來解釋,金融機構不能涵蓋ATM機,因為1997年制定刑法時還沒有ATM機,怎么能為其涵蓋呢?立法雖然有前瞻性,但不可能先知先覺。從目的解釋立場來看,盜竊金融機構更不包括盜竊ATM機。1997年《刑法》對 1979年《刑法》規定的盜竊罪的法定刑作了修改,即限制死刑的適用。那么,為什么對“盜竊金融機構”還可適用死刑呢?顯然,這是因為盜竊金融機構的社會危害性極大,因為金融機構資金安全牽涉到千家萬戶,涉及面大。但是,ATM機就不能等同于金融機構,雖然其里面的資金屬于金融機構的資金,但其量是有限的,即使將ATM機的錢全部盜走也不會對金融機構造成大的危害,即不會影響廣大客戶資金安全。所以,盜竊ATM機與盜竊金融機構在社會危害上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不能將盜竊ATM機視為 “盜竊金融機構”。司法人員沒有真正從立法目的上來正確理解 “盜竊金融機構”的含義,導致在許霆案上要采用酌定減輕處罰情節,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注釋:
[1]參見趙秉志主編:《刑法新教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頁。
[2]張鄧蓉:《論目的解釋》,山東大學法學碩士論文。
*國家檢察官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1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