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峰
“第一個把女子比作花朵的人是天才,模仿第一個人這么比的人是庸才,第三個這么比的人就只能是蠢才了。”這充分說明熟悉是美的殺手,所謂“好話說三遍,貓狗不待見”講的正是這個道理。
考場作文大同小異,極容易使得閱卷老師產生審美疲勞。要使他從遲鈍麻木、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雙眼閃亮地給出一個高分,就必須使我們所習見的內容以一副陌生的面孔出現,也就是使其陌生化。
語言的陌生化是和語言的自動化相對立的,自動化語言是久用成“習慣”,習慣語言,在日常語言中司空見慣,比如一說到女子就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說到男子就是風流倜儻、瀟灑帥氣,一說到小孩就是活潑可愛,一說到老人就是慈祥可親……我國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稱這種語言為“濫調”“套語”,認為這種語言是“創作的宿敵”,引不起讀者“新鮮而真切的情趣”。而“陌生化”則是力求運用新鮮的甚或奇異的語言,去破除這種自動化語言的壁壘,給讀者帶來全新的感受。
我們先來看兩則陌生化語言的范例。
1.“他的目光像一群受了驚的螞蚱,從楊花的臉上跳開,在她胸脯稍一頓,倉皇逃散。”(胡學文《謊役》)
這句話表達的意思不過就是“他驚慌地把目光移開了”,但借助新穎的比喻和擬人,以全新的形式表達了“驚慌”“移開”的意思,所以給讀者生動而新鮮的感受,令人過目難忘。
2.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魯迅《秋夜》)
如果使用普通的生活語言,這段話寫成“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棗樹”亦未嘗不可,但這樣就太平、太俗了。作者別出心裁地設下重重懸念:“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先不說什么樹,這是懸念之一),接著說:“一株是棗樹”(部分地解開了第一個懸念,同時又設下第二個懸念:第二株呢?)讀者會以為另一株是別的什么樹,卻不料另一株“也是棗樹”。本來可以一句話說完的意思卻一波三折地分成了三句,讀者不僅不感到累贅,反而在玩味中領略到一種清新別致的情趣和美感。
那么怎樣實現語言的陌生化呢?主要有以下方法:
把抽象的概念用生動形象的語言表達出來。巧妙的修辭可以打破常規思維,把本來毫無關聯的事物聯系起來,在實現語言陌生化的同時引發讀者的聯想和想象,從而使讀者獲得生動新鮮的審美感受。
例如:
1.那女人本在把孫小姐從頭到腳地打量,忽然發現顧先生的注意,便對他一笑,滿嘴鮮紅的牙根肉,塊壘不平像俠客的胸襟。(錢鐘書《圍城》)
2.“四個女子,歡得像風里的旗,在一棵柿樹上吃蛋柿。洼地里路縱縱橫橫,似一個大網,這樹就在網底,像伏著的一只大蜘蛛。”(賈平凹《商州又錄》)
3.“雞脖子溢流出來的血水噴了王和尚一手,又蚯蚓般地一個黑紅道兒鉆進了袖筒。”(賈平凹《小月前本》)
以上都是使用了比喻修辭格的句子,我們可以看出,好的比喻有這樣的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相比的兩事物之間的類屬關系都離得很遠。比如把歡樂的“女子”比作“風中的旗”,為什么呢?因為“女子”離“旗”很遠,而且兩者之間“歡動”的情形又是十分的相似!把不平的牙肉比作俠客的胸襟也是取其遠比。從以上例句可以看出,越好的比喻越能讓人有一種讀過之后拍案稱奇的陌生感。
不僅比喻如此,其他辭格的使用也能達到語言陌生化的效果,因為許多辭格本身就意味著對常規性、習慣性語言的破壞和超越。伴隨這種超越而來的是陌生感。比如:比擬打破了慣常的人與物語言使用的界限,通感打破了慣常的感官之間的界限。
漢字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文字,有時僅僅將詞或句子的語序倒裝、錯位、重新組合,盡管表意并無多大差異,但情趣、意味卻完全變了。
例如:
1.那些日子我們始終被光明所擁有著。(遲子建《原始風景——白夜》)
正常的說法應當是“那些日子我們始終擁有著光明”,此處將主動句變成了被動句,這一變化使本來平凡無奇的描述增添不少意味。作者寫的是極地的白夜現象——白天長達二十余小時。較之“擁有著光明”,“被光明所擁有著”寫出了“光明”的廣大無際,使“我們”有一種被籠罩受呵護的感覺,句子表現出了一種內在的欣悅。
2.一片藍,那是墻;一片白,那是窗。(李樂薇《我的空中樓閣》)
正常的說法應該是“墻是藍色的,窗是白色的”,但這僅僅是平白的介紹,沒有絲毫情趣,現在使用倒裝句式,首先進入讀者眼簾的是一片素雅的藍,一片純凈的白,不由趣味大增,小屋前面怎么點綴著藍天白云?仔細一看,原來是小屋天藍的墻和潔白的窗啊!這樣一來,我們以一個陌生訪客的身份一點點地觀賞著空中樓閣,便覺情趣盎然。
我國的古典詩歌中,這種倒錯手法運用得相當普遍。
“峨眉山月半輪秋”(李白《峨眉山月歌》)是“峨眉山秋月半輪”的倒裝。
“花落一溪春水香”(陸游《暮春龜堂即事》)是“一溪春水落花香”的倒裝。
“雁下陂塘處處秋,煙升墟落垂垂晚”(賀知章《湖上》)是“處處秋雁下陂塘,垂垂晚煙升墟落”的倒裝。
不待辨析,讀者自能品出高下。
不協調的搭配,往往能引起讀者的注意,引起思考,擴大審美的廣度。
1.我是你河邊破舊的老水車,/千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
紡”與“疲憊的歌”動賓反常搭配,顯得新穎別致。
2.“高密東北鄉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莫言《紅高粱》)
在一連串的“最+形容詞”的慣常格式中,偶然夾進兩個“最+名詞”格式,給讀者以新鮮的感受。
3.有的男人,把一條(或兩條)多毛的長腿伸展,平放在女伴的膝蓋上,那只有達克寧才能治好的腳氣悠悠揚揚。(羅望子《漫步月球的馬拉松選手》)
“悠揚”是用來形容歌聲優美的,它和“腳氣”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搭配在一起。但這里作者寫的是火車上的情景,寫主人公“我”對這種不文明舉止的反感、憎厭而又無可奈何的感覺,帶有調謔和自嘲的味道。
四、練字煉句,找到最準確、最生動、最新穎的那個字眼
“河畔里漫上來一群羊,羊群里站著云云。”(賈平凹《古堡》)
“漫”字按照常規會用“走”,那樣就太一般化了,不能引起讀者更多的想象。用“漫”字就不同了,這個字首先就給人一種視覺上的刺激,能引起人豐富的聯想。這個字仿佛讓人人看到一大群羊緩緩地像海潮一樣“漫”過山坡。
古典詩歌中更不乏練字的佳例,如:“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個“綠”字使得人春光滿眼;“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個“鬧”字寫出了紅杏競開,蜜蜂嗡嗡,蝴蝶翩翩的盎然生機。
使語言陌生化的方法很多,但使語言生動的關鍵卻不在于方法,而在于在于我們頭腦要有求“變”的意識。大文豪韓愈幾百年前就高舉“惟陳言之務去”的大旗,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文學革命。幾百年后,美學家朱光潛仍然認為“這是一句最緊要的教訓”,那么就讓我們高舉語言陌生化的旗幟,用全新的語言去點亮閱卷老師的雙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