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妮
(伊犁師范學院,新疆 伊寧 835000)
杜甫(公元712—771年),一生正好與唐帝國由盛轉衰的急劇變化時期相始終,歷經玄宗、肅宗、代宗三位皇帝的統治,親身感受到統治階級的日益驕奢淫逸,朝中權奸當道使朝政漸趨黑暗,以及邊塞戰亂頻仍,荼毒生靈,給百姓帶來的民生之苦,目睹了“安史之亂”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
丁鶴年(公元1335—1424年),一位歷經元明兩個王朝、很有影響的回回詩人。由于生活在元末明初社會大動蕩的年代,戰亂使他在顛沛流離中度過了大半生,理想和抱負均無法實現,一生飽經滄桑。
“憂患,作為人類本體性的哲學意識,是生命目的向生命過程提出的設問”。①憂患意識源自人類對社會和人生的真誠。春秋戰國時期,最深沉地體現了時代憂患意識的當屬儒家,儒學經典中字里行間那種沉重的憂患感總是伴隨始終。憂患意識雖然來源于儒學傳統,但把這種深沉的憂患意識用文學方式表達出來,卻是來源于中國古代文學自身的傳統。深深浸染在中國傳統儒學和文化思想中的杜甫,其作品中具有很強烈的憂患意識,同樣,丁鶴年的詩作中也清晰而深刻地貫穿著這一意識。在杜甫和丁鶴年兩人作品中所體現的憂患意識主要表現為憂國憂民和政治憂患,憂患感也使兩人的詩歌都具有極其難得的深刻性。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杜甫雖然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很深,但就整體傾向而言,他的思想較之于儒家思想境界更高。這是因為儒家的“愛”對各類對象而言是有差別的,而不是一視同仁平等的愛。但杜甫的仁愛精神是一種推己及人的感情,他以其廣闊的胸懷將仁愛之心推廣到天下蒼生乃至天地間的一切生命,從而形成了博大深沉的仁愛精神。更難能可貴的是,杜甫能由自己的不幸聯想到天下蒼生的不幸,為了解脫天下人的不幸而寧愿自己承擔不幸,這一點在他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作品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來。所以,杜詩因其具有高度的人民性和現實性而被譽為“詩史”。而憂慮國家民族命運,關注同情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疾苦,也是丁鶴年最主要的思想傾向。在此分別舉例加以對比。
(1)杜甫。杜甫的憂患意識非常深廣,常常“百憂復相襲”(《送率府程錄事還鄉》)、“獨立萬端憂”(《獨立》)。 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具有憂國憂民的深沉情感。除了名垂千古的“三吏”、“三別”、《兵車行》外,其他作品如《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北征》、《諸將五首》等也都充分體現了詩人憂國憂民的痛切之情。憂國憂民意識已深深滲入杜甫的血脈之中,即使在寫景詠物等看似與國家時事無關的題材作品中也具有相當的人民性,如《八哀詩·贈左仆射鄭國公嚴公武》中,在飲酒時,詩人寫道:“豈無成都酒,憂國只細傾。”;在《題李尊師松樹障子歌》中,題畫時,詩人想到:“時危慘淡來悲風。”;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觀看舞劍表演時,詩人感嘆:“風塵澒洞昏王室。”正如宋人對杜詩的評價:“少陵有句皆憂國。”
(2)丁鶴年。對現實的憂慮在丁鶴年的詩作中也體現得非常突出。《寄胡敬文縣尹》和《登北固山多景樓》等一系列詩作是詩人憂國憂民之情的代表性體現。在《寄胡敬文縣尹》中,開篇“湖北衣冠藹士林,十年兵革盡消沉”描繪了人才興盛如林的大好局面被“十年兵革”所付之一炬的悲慘現實,繼而詩人以“無裳度曲月宮深”暗諷元統治者在天下大亂時仍荒淫無道的丑陋行徑。《錢塘懷古》中“龍虎已消王霸氣,江山空鎖古今愁”描繪了戰亂之后的感傷和蕭條景象。《詠雪三十韻》中“自從宇宙縱橫亂,頓使閭閻苦樂偏”則揭示了戰亂頻仍的社會現實,對人民群眾“何路告顛連”的苦難生活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題鶯》中以“當年百囀上林苑”的安樂升平景象與“兵火十年喬木盡”的凄婉相對,指出國家時局的惡化。《幽期》中以“何處赴幽期”的問句,抒發了“謀身良自足,何補國安危”的憂國之情。
政治憂患的根源在于兩人都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政治抱負。政治理想無法實現而在作品中所表現出的政治憂患也是兩人所共有的。
(1)杜甫。杜甫具有強烈的忠君意識,這一點在他的“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戀主寸心明”(《柳司馬至》)中均可以明顯看出。但杜甫并非愚忠,他對皇帝的荒淫無道強烈不滿,對朝政的批評也非常深刻。杜甫在政治上主張“君臣修德”,期望賢明的君主施行仁政,即“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希望減少戰爭,讓人民過上和平安寧的生活,減少徭役,降低賦稅,從而減輕農民負擔。例如《兵車行》中:“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以漢武帝為喻,批判當朝的邊疆征策。
(2)丁鶴年。丁鶴年在其一生中,前期看到的是元朝廷的腐朽所導致的接連不斷的農民起義戰爭,以及貴族、軍閥及地主武裝之間爭權奪利的混斗,在此情況下,詩人的政治理想是戰爭結束,國家大統和人民得以安居樂業。但殘酷的現實卻是“茫茫東海皆魚鱉,何處堪容魯仲連”(《逃禪室與蘇伊舉話舊有感》)。在《寄胡敬文縣尹》中,詩人以姜子牙垂釣渭濱遇文王而被重用的歷史反襯即使自己懷才不遇也要“去國長懸萬里心”的堅定政治信念。面對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丁鶴年在創作中表現出了政治抱負受挫的苦悶與不得志的惆悵。他的《雨中寄浙河楊彥常先生》中“九天馭日力已竭,兩地看云愁倍增”等詩句就表達了這種無奈的傷感。詩人感慨自己力量的渺小,不能幫助皇帝治理國家。
政治憂患來自入世精神,杜、丁兩人都抱著積極入世的態度關注國家和社會。
杜、丁兩人的生活年代相差六百多年。自唐代后期開始,杜甫早已聲名遠揚,生活在元末明初的丁鶴年不可避免地要受到作為“詩史”的杜甫作品的影響。戴良在《鶴年先生詩集序》中說:“其措辭命意,多出杜子美,而音節格調則又兼得我朝諸閣老之所長。”
杜、丁兩人都深受中國傳統文學的浸染,在藝術構思、選題、看問題的角度、表現手法上有相同點也是理所應當的。
杜、丁兩人都生活在戰亂年代,飽經滄桑,命運多舛,一生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對國家的衰亡和人民的疾苦有切身的感受。相似的經歷使他們的作品中體現著相似的憂慮和感傷。
杜甫一生勤勉多思,由于生活在國家日漸衰落的時代,看到的大都是權奸當道,人民生活的困苦,所以愁緒總是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而丁鶴年也是位多愁善感的詩人,“愁緒”在丁詩中也得到了充分的詮釋。
杜甫和丁鶴年都為中國文學的發展作出了杰出的貢獻。杜甫被后人公認為是詩歌史上的“集大成者”。他既對前朝的詩歌遺產進行了總結,又為后代的詩歌創作開辟了廣闊的道路。杜甫的詩作,流傳至今的有一千多首,都已成為中國文學史上光芒四射的珍品。而丁鶴年對元代詩歌的提升也是顯而易見的:他改變了元初詩歌思想性較為薄弱的缺點,在元代由元曲一統天下的格局中為詩歌謀得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注釋:
①宋耀良.藝術家生命向力.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45.
②松浦友久.李白——詩歌及其內在心象.陜西人民出版社:138.
[1]杜詩詳注[M].中華書局,2007.
[2]杜甫.杜工部集[M].
[3]莫礪鋒.杜甫評傳[M].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10,第1版.
[4]劉明華.杜甫研究論集[C].重慶出版社,2005.4,第2版.
[5]丁鶴年.丁鶴年集·鶴年先生詩集[M].
[6]李樹江.回族文學縱與橫[C].寧夏人民出版社,1998.8,第1版.
[7]阿不都克里木·熱合曼.維吾爾文學史[C].新疆大學出版社,1998.7,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