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
(太原大學外語師范學院,山西 太原 030012)
蔡琰《悲憤詩》與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之比較
李瑞
(太原大學外語師范學院,山西 太原 030012)
《悲憤詩》是建安時期女詩人蔡琰的代表作,《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是唐代詩人杜甫的代表作。在中國古代敘事詩的發展史上,這兩首詩具有明顯的承繼關系,但又各有其不同的特點。本文試圖從蔡琰《悲憤詩》在中國古代詩歌發展過程中獨特價值入手,探討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對蔡琰《悲憤詩》所開創的中國古代敘事詩傳統的創新與突破。
開創性;風骨;聲律
《悲憤詩》是建安時期女詩人蔡琰的代表作,《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以下簡稱為《詠懷五百字》)是唐代詩人杜甫的代表作。這兩首詩都是以詩人個體遭遇為線索,在敘述自己悲慘境遇的同時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展示了當時的時代風貌。在中國古代敘事詩的發展歷史上,兩首詩具有明顯的承繼關系。但是,兩首詩在具有明顯共同特征之外還各有其不同的特點,《悲憤詩》由于創作時間在前,因此無論在詩歌的體制上還是內容上都具有開創性作用,而杜甫之《詠懷五百字》產生于詩歌發展逐漸成熟完善的唐代,因此在繼承蔡詩的基礎之上進行了突破。
蔡琰之《悲憤詩》在中國詩歌史上具有獨特的價值。
從五言詩歌的發展史來看,《悲憤詩》長達五百四十字,除同產生于漢代的《孔雀東南飛》外,詩歌長度應為前人詩中所未有(參考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而“五言詩起源于西漢,東漢時也產生了像《古詩十九首》這樣比較成熟的作品,但這種新興的詩歌樣式不為當時文人所重,創作者甚少。到了建安時代,由于建安文人大量寫作,才打破了沉寂的局面?!辈嚏鳛榻ò矔r期的文人,她的五言詩創作正是符合建安時期文學發展潮流的,而且她的創作開拓了五言詩在建安文學時期作為抒情詩體之外的另一種境界,《悲憤詩》甚至被譽為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首具有自傳性質的五言長篇敘事詩。
蔡琰與“建安七子”同屬于建安時期的文人,無論是從她的人生經歷還是創作上來說,她都和建安七子有很多相似之處,而蔡琰與“建安七子”真正的不同之處并不在于詩歌的長度,而在于詩歌本身的特質。
建安七子以至于三曹,他們應同屬于男性詩歌創作群體,他們的詩歌作品雖然在客觀上也反映了漢末動亂給人民造成的苦難和自己的悲慘遭遇,但重點卻在表達詩人自身由戰亂而興起的政治熱情,在于表達自己建功立業、揚名后世的愿望。從這個角度來講,建安七子和三曹的創作已不能僅僅被認定成文學作品,他們的詩歌實質上已經成為了各自的“政治宣言”。而蔡琰作為女性文人,當她面對戰亂給自己造成的悲慘境遇的時候,她無法選擇“政治手段”,她的詩歌就是詩歌,抒寫的是流淌在自己內心的最深層的悲哀?!斑€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直言自身在被擄途中的內心憤懣;“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則是對上蒼的詰問;“感時念父母,哀嘆無窮已”,表達身在胡地的自己對家鄉父母和親人的無盡思念;“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號泣手撫摩,當發復回疑”,則描述了自己在面對與親生骨肉分離時的那種能讓自己處于瘋狂狀態的巨大悲痛??傊?,蔡琰的詩歌控訴的是自身無盡的苦難,而沒有絲毫政治宣言的色彩,這應是蔡琰詩歌與建安時代其他文人詩歌的真正不同之處。
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得出結論:蔡琰及其《悲憤詩》是“三曹”和“建安七子”之外的“建安風骨”的代表。詩人在《悲憤詩》中描述自己個人生活際遇的同時,表現了她生活的時代的整體風貌,這無疑代表了建安時代慷慨悲涼的詩歌創作風格。
在“風骨”這一點上,杜甫的《詠懷五百字》顯然是繼承了蔡琰《悲憤詩》的傳統?!对亼盐灏僮帧纷饔谔鞂毷妮d(公元755年),時值安祿山叛亂的前夕。全詩將敘事、抒情、議論三者有機結合,敘述了詩人“官定”之后,從長安出發前往奉先縣探望妻子一路的旅途見聞和到家后的不幸遭遇,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詠懷五百字》是杜甫長安十年求仕生活的總結,詩人開始把自己個人的不幸與廣大人民的苦難及國家的危機和災難在詩中有機地結合起來。浦起龍評價本詩“是為集中開頭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領。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賚志去國之情,中慨君臣耽樂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
可以說,從“風骨”這一角度上來說,《悲憤詩》是建安風骨的代表,而《詠懷五百字》則是唐代風骨的體現,二者具有承繼關系。但值得一提的是,杜甫詩歌并沒有完全停留在模仿建安風骨的藝術風格上,而是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自己“沉郁頓挫”的特色。正如《杜詩選評》中所評價的:“此為杜詩中大制作,波瀾迭起,如聞夜潮?!边@種風格最明顯體現在最后敘述自己到家哀苦之情這一段。“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饑渴”四句描述了自己全家困苦的處境,下筆看似微波蕩漾,實則是為后文掀起情感的滔滔波浪埋下伏筆。當經過一路旅途勞頓的詩人終于趕回家后,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這樣的場面:“入門聞號啕,幼子餓已卒”,白發人送黑發人,當是人間最為痛苦的事情,卻發生在了這位憂國憂民、心系天下的詩人身上,詩歌中的情感仿佛已經聚于一瞬,無法遏制,可是沒想到詩人轉而落筆為“吾寧舍一哀,里巷亦嗚咽”,將自己的悲痛隱藏了起來,轉而再度關心起天下安危、國家社稷——“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正如《杜詩鏡銓》中引張云所說:“只此家常事,曲折如話,亦非人所能及。窮困如此,而惓惓于國計民生,非希蹤稷契者,詎克有此”。這一首長詩在詩人這樣的大手筆中結束,這樣的結尾可謂是不同凡響。正如陳貽焮《杜甫評傳》云:“詩戛然而止于此,猶如洪流頓遭閘阻,波濤驟涌,高與天齊,勢不可當。如此長篇巨制不費大力氣不能結束得住。”《杜詩評傳》中稱:“《甌北詩話》:‘此皆古人久已說過,而一入少陵手,便覺驚心動魄,似從未經古人道者。’其原因大約有二:一是此為杜甫親身所歷、所感,下文‘入門聞號啕,幼子餓已卒’可證,所以有極強烈的情感力量;二是句式凝練警策,在十字之間,形成極其強烈的對比、碰撞,揭示社會普遍矛盾之深,可謂震爍古今?!?/p>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從蔡琰到杜甫,從蔡琰代表的建安詩人到以杜甫為代表的唐代詩人群體,經過六百多年的歷史沿革,中國的詩歌日漸成熟完善并達到頂峰。從蔡琰《悲憤詩》和杜甫《詠懷五百字》的比較來看,杜甫的詩歌代表了唐代詩歌發展的新成就,代表了“開元十五年后,聲律風骨始備矣”的發展潮流和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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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浦起龍注.讀杜心解[M].北京:中華書局,1961.
[6]林繼中.杜詩選評[M].北京:三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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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0)7-019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