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靠
( 貴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8 )
論章學誠的史傳文體觀
夏德靠
( 貴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8 )
“六經皆史”說是章學誠站在學術史的立場通過對傳統史傳文體的批判而提出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史學命題,它不限于對史傳文體做客觀的分析,而是重在探究撰史的作意,強調專家之學。他所提出的記注和撰述傳史理念,是對劉知幾言事分立、相兼觀點的深化;而“《書》亡而后《春秋》作”的命題具體勾勒了先秦兩漢史傳文體發展演變的軌跡。
六經皆史; 記注; 撰述; 史傳文體
先秦兩漢是史傳文體發生劇烈變化的一個重要時期,本時期出現的史傳文獻不但對后世產生深遠的影響,同時也引起許多批評家對它們的研究。在這些批評家中,清代的章學誠無疑是其中非常突出的一位。章氏在他的《文史通義》中對史傳文體提出很多的看法,在此,我們主要抽出該書有關先秦兩漢史傳文獻的看法作一些討論,以此來剖析他有關先秦兩漢史傳文體的觀念。
一
“六經皆史”的命題并不是由章學誠首先提出來的,在此之前許多文獻已涉及這一命題,[1]但是,“六經皆史”說備受世人的關注,這又不得不歸功于章氏對它所賦予的獨到意義。章學誠全面而完整地表述“六經皆史”看法的文獻是《文史通義·易教上》:“六經皆史也。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皆先王之政典也。”[2]1章氏明確把六經詮釋為史、為“先王之政典”,那么,要弄清“六經皆史”的內涵,就必須理順這些范疇之間的邏輯聯系。
所謂“政典”,即政教典章,是“先王得位行道,經緯世宙之跡”[2]3。這些政典都是由史官來保管的,章氏在《史釋》中說道:“或問《周官》府史之史,與內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之史,有異義乎?曰:無異義也。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書役者,今之所謂書吏是也。五史,則卿、大夫、士為之,所掌圖書、紀載、命令、法式之事,今之所謂內閣六科、翰林中書之屬是也。官役之分,高下之隔,流別之判,如霄壤矣。然而無異義者,則皆守掌故,而以法存先王之道也?!盵2]230此處的“守掌故”之說很明白地道出史官與政典之間的密切聯系。對于“經”,章學誠有自己的理解,其《經解上》說:“《易》曰:‘云雷屯,君子以經綸?!浘]之言,綱紀世宙之謂也。鄭氏注,謂‘論撰書禮樂,施政事?!浿蓵P乎!”[2]93又《經解中》云:“若夫國家制度,本為經制。李悝《法經》,后世律令之所權輿;唐人以律設科,明祖頒示《大誥》,師儒講習,以為功令,是即《易》取經綸之意,國家訓典,臣民尊奉為經?!盵2]102所以,在章氏看來,只有那些“綱紀世宙”的才能稱為“經”,也就是說,“古之所謂經,乃三代盛時,典章法度,見于政教行事之實”[2]94。在這個意義上,經與政典的意義是一致的,而這些經或政典都由史官來加以保管。因此,“六經皆史”命題包含了六經是史料這一思路。
但章學誠所主張的“六經皆史”,決不能單單只從這個角度去加以理解。實齋把史分為五史和府史兩種,五史指《周官》所載的內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其地位較高,府史指“庶人在官供書役者”。更為重要的是兩者擔負不同的職能,《史釋篇》云:“史守掌故而不知擇,猶府守庫藏而不知計也。先王以謂太宰制國用,司會質歲之成,皆有調劑盈虛、均平秩序之義,非有道德賢能之選,不能任也,故任之以卿士、大夫之重?!盵2]230又云:“五史之于文字,猶太宰司會之于財貨也?!迨芬郧涫俊⒋蠓蛑x,推論精微;史則守其文誥、圖籍、章程、故事,而不敢自專。”[2]230也就是說,府史只是“守其文誥、圖籍、章程、故事”,但他們“不知擇”,這些“掌故”的精微需要五史來“推論”。這里蘊含著章學誠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即史料與史學的區分。在實齋看來,衡量“史學”的根本標準在于它是否具有“義(意)”,他再三指出,“作史貴知其意,非同于掌故,僅求事文之末也”[2]172,“史所貴者義也”。[2]219因此,府史所守之“掌故”只是一些史料,并不就是史學;而實齋所說的“六經皆先王之政典”,只是想強調六經非“空言”,它們來源于先王政典,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政典。事實上,實齋充分闡發了六經的史學意義,如論《尚書》,“有司具有成書,而吾特舉其重且大者,筆而著之,以示帝王經世之大略;而典、謨、訓、誥、貢、范、官、刑之屬,詳略去取,惟意所命,不必著為一定之例焉,斯《尚書》之所以經世也。”[2]31論《春秋》云:“《春秋》之義,昭乎筆削。筆削之義,不僅事具始末,文成規矩已也。以夫子‘義則竊取’之旨觀之,固將綱紀天下,推明大道。”[2]470又進一步指出六經對后世的垂范意義,“六經皆史也。后世襲用而莫之或廢者,惟《春秋》《詩》《禮》三家之流別耳。紀傳正史,《春秋》之流別也;掌故典要,官《禮》之流別也;文征諸選,風《詩》之流別也”[2]572,并特別指出“史之大原,本乎《春秋》”。[2]470根據這些論述,可以說章氏“六經皆史”命題的核心在于揭示六經的史學意義,“六經”已不是一般意義上只具事、文的政典,而是內蘊“義”的具有經世價值的史學著作。
當然,要把握“六經皆史”說的意義,還需論及“六經皆器”的說法。章學誠在《原道上》指出,“道者,萬事萬物之所以然,而非萬事萬物之當然也。”[2]120這表明“道”是萬事萬物的依據,它本身并不可見,因而章氏反對那種“圣人與道同體”的說法;但是圣人卻可以體道,“圣人求道,道無可見,即眾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藉以見道者也”。[2]120在這樣的思路之下,所謂政教典章都是圣人“體道”之器,而“六經”又源于先王之政典,自然也就屬于“器”。但章氏提出“六經皆器”的看法,其用心主要在反對空談性命或者純粹考據,認為它們都不知“史意”,也無法“究明大道”,其《史釋》有云:“學者但誦先圣遺言,而不達時王之制度,是以……不復計其實用也。故道隱而難知,士大夫之學問文章,未必足備國家之用也。法顯而易守,書吏所存之掌故,實國家之制度所存,亦即堯、舜以來,因革損益之實跡也。故無志于學則已,君子茍有志于學,則必求當代典章,以切于人倫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經術精微;則學為實事,而文非空言,所謂有體必有用也?!盵2]231同時,基于“六經皆器”的觀念,章氏又指出“事變之出于后者,六經不能言”[2]139,也就是說,“道”不是一成不變的,每一時代都會出現新的事故,時王對此也就有相應的應對之策。因此,后世之人“固貴約六經之旨,而隨時撰述以究大道”,[2]139這就指明人們應把握六經的實質,因時制宜撰述史著。
所以,盡管有人懷疑《易教》、《書教》、《詩教》諸篇“并非章學誠論學最為核心的文字”,而指出《原道》、《經解》、《原學》等才“是章學誠論學中心之中心”。[3]但是,在章學誠的史學思想體系中,“六經皆史”說無疑是其中的核心環節,其他相關論述均是圍繞此點而展開的。
二
章學誠是“站在整個學術史立場來講史學”[4]253的,他的“六經皆史”說的思想淵源,據錢穆的看法,是“從《漢書·藝文志》入門,然后才有‘六經皆史’一語”。[4]254最近劉巍從分析章氏為學路徑入手,也認為“六經皆史”說發端于“對四部分類法的反思”。[5]章氏本人在《校讎通義·宗劉》中也道及“就四部之成法,而能討論流別,以使之恍然于古人官師合一之故”。[2]956通過校讎之學而悟出的“官師合一”之旨是章學誠對三代學術的整體把握,也是他構建其史學體系的最為重要的學術背景。
對于傳史方式,章學誠提出“記注”與“撰述”兩個概念,《書教上》云:“三代以上,記注有成法,而撰述無定名;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而記注無成法?!盵2]30所謂“記注有成法”,章氏對此的解釋是,“《周官》三百六十,具天下之纖析矣,然法具于官,而官守其書。觀于六卿聯事之義,而知古人之于典籍,不憚繁復周悉,以為記注之備也。即如六典之文,繁委如是,太宰掌之,小宰副之,司會、司書、太史又為各掌其貳,則六典之文,蓋五倍其副貳,而存之于掌故焉。其他篇籍,亦當稱是。是則一官失其守,一典出于水火之不虞,他司皆得藉征于副策?!盵2]30由此看來,“記注”在實質上就是《史釋篇》所說的“史則守其文誥、圖籍、章程、故事”,[2]230也就是說,“記注”只是對于史料的收集、整理和保存,章氏也稱之為“比類”、“纂輯”。至于“撰述”,則是蘊涵一家之思想的傳史形式,它不徒具有文與事,更主要的是有“義”,章氏指出,“孔子作《春秋》,蓋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孔子自謂有取乎爾。夫事即后世考據家之所尚也,文即后世詞章家之所重也,然夫子所取,不在彼而在此。則史家著述之道,豈可不求義意所歸乎?”[2]464所以,按照章氏的理解,只有“撰述”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史學,而記注則不是。
既然記注側重于史料,而撰述則兼顧史意,那么,二者在功能方面就存在不同,章氏論道,“撰述欲其圓而神,記注欲其方以智也。夫智以藏往,神以知來,記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來者之興起,故記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來擬神也。藏往欲其賅備無遺,故體有一定,而其德為方;知來欲其決擇去取,故例不拘常,而其德為圓?!盵2]49也就是說,記注“藏往”,則需要遵循一定的成例,盡可能使資料完備;而撰述“知來”,則不應拘于成法,貴在因事命篇。
章氏盡管從史學的角度高度贊揚“撰述”,且不輕易以之許人,如評價宋代王應麟時指出,“王氏因待問而求學,既知學,則超乎待問矣。然王氏諸書,謂之纂輯可也,謂之著述,則不可也,謂之學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謂之成家之學術,則未可也。”[2]161但是,他并不因此而輕視、否定記注,而是強調“比次之業,不可不議”[2]482,因為“獨斷之學,非是不為取裁;考索之功,非是不為按據”。[2]477作為“撰述”來說,固然要重視“義”,但義理不可空言,正如章氏一再指出,“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2]1也就是說,“義”必須寄寓在一定的“事”之中,而“事”又需借助“文”來表達,《史德篇》云:“夫史所載者事也,事必藉文而傳?!盵2]220因此“撰述”之義必須依賴“記注”的事、文來完成。對于記注和撰述之間的配合,章氏曾有如下論述,“但為比類之業者,必知著述之意,而所次比之材,可使著述者出,得所憑藉,有以恣其縱橫變化;又必知己之比類與著述者各有淵源,而不可以比類之密而笑著述之或有所疏;比類之整齊而笑著述之有所畸輕畸重,則善矣。”[6]254無疑,三代“記注有成法而撰述無定名”就是這種理想狀態的絕好例證?!渡袝分猿蔀楹笫朗穼W的典范,在章氏看來,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有司具有成書,而吾特舉其重且大者,筆而著之,以示帝王經世之大略;而典、謨、訓、誥、貢、范、官、刑之屬,詳略去取,惟意所命”,[2]31也就是說,記注的完備是“體圓而用神”撰述之出現的保證。后來“《周官》之法亡”,遂使《尚書》成為絕響。[2]30
三
孟子在討論孔子作《春秋》時曾說過:“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盵7]337受此影響,章學誠明確提出“《書》亡而后《春秋》作”的觀點,章氏的這個說法不能視為是對孟子的簡單的重復,其中包含了章氏對于史傳文體演變的觀念,同時也是他關照后世史傳文體演變的重要基準。
按照《漢書·藝文志》的記載,《尚書》與《春秋》是記言、記事的產物,章學誠不同意這個說法。他認為,“三代以上之為史”與“三代以下之為史”是非常不同的,“三代以上,記注有成法,而撰述無定名;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而記注無成法”,[2]30《尚書》、《春秋》分別成書于“記注有成法”與“記注無成法”的時期。章氏分析指出,在記注非常完備的情況下,撰述可以因事名篇,“詳略去取,惟意所命”,[2]31《尚書》正是形成于這種條件之下;《春秋》則不然,“至《官禮》廢,而記注不足備其全;《春秋》比事以屬辭,而左氏不能不取百司之掌故,與夫百國之寶書,以備其事之始末”。[2]31這就表明,《周官》之法的存廢才是造成《尚書》與《春秋》文體差異的真正原因,因此,《書教上》說:“《周官》之法廢而《書》亡,《書》亡而后《春秋》作?!盵2]31同時,照章氏的看法,由于三代以下“記注無成法”,這就使《尚書》與《春秋》對后世史傳文體所發生的影響就很不一樣。《尚書》“無定體”[2]39、“無定法”,[2]49后世在“官師既分”、記注不完備的條件下是無法從體例方面去效法的,那種“以謂史家之初祖,實在《尚書》,因取后代一成之史法,紛紛擬《書》”的做法,在章氏看來,是不明智的,[2]30充其量也不過是“無其實,而但貌古人之形似”,等而下之是“并古人之形似而不得”。[2]40相反,《春秋》由于記注不完備而形成一定的成例,“有成例者易循”,后世的史傳多是在效法《春秋》的基礎之上而產生的,章氏指出,“編年紀傳,同出《春秋》”,[6]214“遷、固之書,本紹《春秋》之學,并非取法《尚書》者也”,[2]111因此,“史學本于《春秋》”,[6]185只有《春秋》才是“史之大原”。[2]470但需注意的是,章學誠絲毫沒有否定《尚書》的史學意義,他指出,“《尚書》、《春秋》之學各有其至當”,[2]41雖然“紀傳原本《春秋》”,但“《春秋》原合《尚書》之初意”。[2]51也就是說,《春秋》的“體圓用神”明顯是繼承《尚書》的,因此,《尚書》與《春秋》可以說是“一家之學”。[2]572
另一方面,《尚書》之教雖絕,但從史傳文體的發展來看,《尚書》實際上已經融合在《春秋》之中。章學誠說:“《春秋》之事,則齊桓、晉文,而宰孔之命齊侯,王子虎之命晉侯,皆訓誥之文也,而左氏附傳以翼經;夫子不與《文侯之命》同著于篇,則《書》入《春秋》之明證也。馬遷紹法《春秋》,而刪潤典謨,以入紀傳;班固承遷有作,而《禹貢》取冠《地理》,《洪范》特志《五行》,而《書》與《春秋》不得不合為一矣?!盵2]32這就是說,《春秋》記載的是齊桓公、晉文公等人的事跡,至于宰孔冊命齊侯,王子虎冊命晉侯,都是訓誥,但孔子并未把它們與《文侯之命》一同錄入《春秋》,而左氏把它附在《左傳》中,用它來輔助《春秋》。同樣,司馬遷所創立的紀傳體中所收錄的典謨文告在實質上與《尚書》是相同的,而《漢書》中的《地理志》、《五行志》則是與《尚書》之《禹貢》、《洪范》本質一致。因此,在章氏看來,這些事實都表明“《尚書》折而入《春秋》”。又如班固《漢書》中董仲舒、賈誼二傳,章氏認為是用“《春秋》之學為《尚書》”,亦即《尚書》折入《春秋》之例證,他說:“班氏董、賈二傳,則以《春秋》之學為《尚書》也,(即《尚書》折入《春秋》之證也。)其敘賈、董生平行事,無意求詳,前后寂寥數言,不過為政事諸疏、天人三策備始末爾。(賈、董未必無事可敘,班氏重在疏策,不妨略去一切,但錄其言,前后略綴數語,備本末耳,不似后人作傳,必盡生平,斤斤求備。)”[2]41
四
最后,我們試著從比較的角度去分析章學誠與劉知幾關于先秦兩漢史傳文體演變之看法,以此更為全面地理解章氏的史傳觀念。
章學誠曾有這樣的表白:“人皆謂吾得力《史通》,其實吾見《史通》亦廿八歲矣。廿三四時所筆記者,……其識之卓絕,則有至今不能易者?!盵6]306又云:“吾于史學,蓋有天授,自信發凡起例,多為后世開山,而人擬吾于劉知幾。不知劉言史法,吾言史意;劉議館局纂修,吾議一家著述;截然兩途,不相入也?!盵6]303根據章氏的自述,他與劉知幾之間在史學興趣方面是很不一樣的,二者之間并非只是簡單的繼承關系。因此,他們在有關先秦兩漢史傳文體發展問題的看法上,自然存在許多相異的地方。
從《史通》來看,劉知幾在先秦兩漢史傳文體發展問題上提出兩個非常重要的觀點,一是六家二體說,一是言、事分立到言、事相兼傳史方式演變的觀點。劉氏指出:“古往今來,質文遞變,諸史之作,不恒厥體。榷而為論,其流有六:一曰《尚書》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傳》家,四曰《國語》家,五曰《史記》家,六曰《漢書》家?!盵8]1在“六家”之中,劉知幾認為可以取法的是《左傳》和《漢書》,“《尚書》等四家,其體久廢,所可祖述者,唯《左氏》及《漢書》二家而已”,[8]8并在《二體篇》對《春秋》與《史記》的得失做了具體的分析。從這里可以看出,在取法路徑上,與章氏強調《尚書》與《春秋》的史學意義不同,劉氏著重的是《左傳》和《漢書》。這種歧異反映了劉、章二人批評用心的不同,正如章氏本人所言的那樣,“劉言史法,吾言史意;劉議館局纂修,吾議一家著述”。也就是說,劉知幾“只在史法史筆上注意”,“并沒有講到史書背后的史情與史意”,而章氏則論及“史學之深處”,強調專家之學。[4]126,259在傳史方式問題上,他們之間也存在分歧。劉知幾認為先秦史官存在記言、記事的職能分工,《尚書》與《春秋》就是這種分工的產物。由于《春秋》記事不記言存在不足,于是《左傳》采取“言事相兼”的方式,“言之與事,同在傳中?!瓱┦『侠恚适棺x者尋繹不倦,覽諷忘疲?!盵8]34對于這些看法,章氏一方面采取吸收的態度,比如“《書》亡而入《春秋》”的觀點顯然與劉氏“言事相兼”說一脈相承。同時,對于言、事分立的說法,章氏則不遺余力予以批駁,在章氏看來,“古人無空言,安有記言之專書”。[2]39因此那種“以《尚書》分屬記言,《春秋》分屬記事”的看法無疑是“失之甚也”。[2]31其實,劉知幾所謂“記言、記事”是指傳史的方式,而章學誠則是從傳史內容方面著眼,兩者論述的角度并不一樣,不能簡單地用一方的觀點反對另一方。[9]從實際情形來看,劉知幾“言、事分立”的看法更能解釋《尚書》、《春秋》文體形成的原因。當然,章學誠能夠深探《尚書》、《春秋》背后的作意,這比起劉氏只是純粹客觀地分析《尚書》、《春秋》文體來說,似乎更進一個層次。此外,劉知幾認為紀傳體主要是在借鑒《春秋》、《左傳》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蓋紀者,編年也;傳者,列事也。編年者,歷帝王之歲月,猶《春秋》之經;列事者,錄人臣之行狀,猶《春秋》之傳。《春秋》則傳以解經,《史》、《漢》則傳以釋紀。”[8]46章學誠雖然否定“紀傳法《尚書》,而編年法《春秋》”的說法,[2]32但在《書教下》中指出,“尚書》為史文之別具,如用左氏之例,而合于編年,即傳也。……以《尚書》之義,為遷《史》之傳,則八書三十世家,不必分類,皆可仿左氏而統名曰傳?;蚩嫉湔轮谱?,或敘人事終始,或究一人之行,或合同類之事,或錄一時之言,或著一代之文,因事命篇,以緯本紀。則較之左氏翼經,可無局于年月后先之累;較之遷《史》之分列,可無歧出互見之煩?!盵2]52此處章氏所表達的“因事命篇,以緯本紀”的意思與劉知幾“傳以釋紀”的看法是一樣的,這也可以看出章學誠對于劉知幾所采取的既繼承又批判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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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theory of “Six categories of Confucian classics being historical works” is a very important history proposition which is proposed by Zhang Xue-cheng in the position of academic history according to the criticism of the traditional biographical style. It is not limited to do an objective analysis on biographical style, but focuses on exploring the intention of writing history books. His ideas of annotation and writing biography is to deepen Liu Zhiji's ideas that words and events should be separated as well as combined; the proposition of “The Book of History and then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 describes the evolution track of historical biography style in Pre-qin and two Han Dynasties.
Key words:six categories of Confucian classics being historical works; annotation; write; historical biography style
(責任編輯 朱存紅)
On Zhang Xue-cheng's Biography Style Ideas
XIA De-kao
( School of Liberal Arts, Guizhou Normal College, Guiyang, Guizhou 550018, China )
I207
A
1673-9639 (2010) 04-0029-04
2010-06-16
貴州師范學院科研基金資助項目《章學誠文體觀念研究》的研究成果之一。
夏德靠(1974-),男,湖南懷化人,文學博士,貴州師范學院教師,主要從事先秦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