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濤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91)
論《春桃》的“落花生”精神
王濤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91)
本文以許地山的散文《落花生》的闡釋作為理論基礎,雜糅許地山的宗教觀,分析《春桃》文本中春桃這個人物形象在20世紀30年代的社會意義,即與作者一生的追求是一致的,做人的真諦為“落花生精神”,以及給現代留下的啟示。
許地山;春桃;落花生精神
許地山,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一個風格奇異具有思想家氣質的作家。他的散文名篇《落花生》,借父親與孩子們的談話,闡明了一個簡單的做人道理:做人應該是極端樸實的,腳踏實地,要對社會“有用”,就像落花生一般,可以食用,還可以榨油,而“不要做偉大,體面的人”。它沒有好看的外表,鮮綠的顏色,如蘋果、桃子、石榴,讓人一看到就生出艷羨之情,而是始終在深厚的泥土里育孕生長,直等到成熟時,它才把自己無私地獻給人類。帶著這種“落花生精神”,筆者解析許地山的《春桃》。
何謂“落花生精神”?按照許地山散文《落花生》的闡釋,第一,她是極端樸實的,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炫耀自己,嘩眾取寵。像深深地埋于地底,只待成熟讓人來收獲的落花生一樣。第二,它不需要美麗的鮮花,但須結出豐碩的果實。許地山所提倡的“落花生精神”,在不愿做“偉大體面人”的同時,又特別強調要做“有用”的人。第三,寂寞的孕育、無私的奉獻與豁達的人生態度,使之蘊含了佛教的“生本不樂”到“助人為樂”的深刻內涵。
茅盾曾這樣評價《春桃》:到了《春桃》,那簡直是要用自己的意志去支配“命運”了!”“說不定他以后還要來一篇‘秋菊’,也許比‘春桃’更要堅強些!”從作品的內容和敘事角度來分析,作品基本上消解了許地山以往特有的宗教情節,以深情與激賞的筆觸塑造了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的勞動婦女形象,她以果敢、自強不息的精神改變了悲慘的生活處境,并以“誰的媳婦也不是”,給了中國幾千年的婚姻倫理制度一個強有力的反擊。筆者認為其中還有作者質樸、自由、堅忍、犧牲的主體精神。本文將結合作品談以下三個方面:
許地山曾說過:“我愿做調味的精鹽,滲入等等食品中,把自己的形骸融散,且回復當時在海里的面目,使一切有情得嘗咸味,而不見鹽體?!睆拇丝梢泽w悟出許地山不想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體面人,而是要努力成為一個樸實、對他人“有用”的人。春桃就通過言行實踐了以上的誓言。
她勤勞、質樸。小說開頭寫到:“她背上擔負很重,甚至不能把腰挺直,只如駱駝一樣莊嚴地一步步踱到自己門口?!彼梢粋€地主的女兒,新婚未及一日的新娘,一個美麗、端莊的少年變成了一個為生活每日不停奔波的女人。她如所有被剝削、被損害的勞動婦女一樣,無依無靠,四處漂泊。但她卻沒有沉淪,而是默默地承受生活之苦,憑著撿破爛紙這種連地攤都不如的工作,養活了自己,并讓同居的劉向高也有了碗飯吃。她看來雖微如草芥,卻不畏恭、勢利。在給富人當傭人時,因:“她理會主人家底氣味有點像從虎狼欄里發出來的,心里越發難過,不到兩個月,便辭了工”她人窮志不短,極為自尊,“到平常人家去,鄉下人不慣當差,又挨不得罵,上工不久,又不干了?!痹谏畹闹貕褐拢蠲耐恢潦勾禾颐媾R著更嚴峻的生存問題。她非但沒有怨天尤人,反而勸告李茂說:“誰不受苦,苦也得想法子活,在閻羅殿前,難道就瞧不見笑臉?”憑著一個勞動人民本色的強悍信念,冷靜而果決的提出“三人開公司”的建議:對兩個男人說:“近來我常想著多找一個來幫忙,可巧茂哥來了。他不能走動,正好在家管管事,撿撿紙。你當跑外賣貨,我還是買貨的?!弊屵@件極有可能釀成悲劇的事化成互相幫忙又自食其力的好事還是她人生價值的最好體現。“撿爛紙大概是女性中心底一種事業?!彼唤锌?,不喊累,“尤其是在天氣不好的時候,她更要去工作,因為同業們有些就不出去”這一質樸堅強的生存信念使他們在亂世中能有一種相當安穩的生活。就如一顆深埋于土地的堅韌、質樸之果,帶著泥土摯誠與拙樸。
朱自清曾說:“文學作品吸引人的最大因素卻是情感的濃厚?!边@是作者對社會的希望。許地山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庸人和普通勞動人民惺惺相惜?!八麄兺舆@些年,生活狀態若不配說像鴛鴦,便說像一對小家雀罷。”從這純樸、溫存的句子中能看出他們是那么懂得愛,傾心于愛的質樸、平凡、真切。而且春桃更重情義,講信譽,為李茂的悲慘遭遇而濕了眼眶,并且收留了殘廢的丈夫?!拔疫€是你的媳婦,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做缺德的事。今天看你走不動,不能干大活就不要你,我能算人嗎?”她同樣舍不得患難四五年的劉向高。“一條胡同過了又是一條胡同。無量的塵土,無盡的道路,誦著這沉悶的婦人。她有時嚷爛紙換洋取燈兒,有時連路邊一堆不用換的舊報紙,她都不撿。有時該給人兩盒取燈,她卻給了五盒。胡亂地過一天,她便隨著天下那班只會嚷嚷和搶吃的黑衣黨慢慢地踱回家。仰頭看到新貼上的戶口照,寫的戶主是劉向高妻劉氏,使她心里更悶得厲害。“通過對她行動、心理描寫,表現出了春桃神情恍惚、念念不忘與劉向高的真情。
除了春桃,兩個男人也頗重情義,劉向高總是為春桃按按背,捶捶腿;打情罵俏地叫她“媳婦”,為她戴花,正經地說買賣,惦著給她買頂新帽子,并且盤算著屬于他們倆的美好未來。即便是在李茂來到家中,雖彼此都存有敵意,但卻談得來。在彼此承受著“一妻二夫”的非理性痛苦時,選擇的也不是仇視報復,而一個出走,一個要了結殘生。這類似于沈從文的“希臘小廟”貢奉的“人性”一樣:純真、善良,更以犧牲自我來成全對方的高尚情懷。這是一種近乎佛家的“慈悲”情懷,對生活現實的超拔,是釋家與中國俠義道統的結合。篇末一段使筆者不禁為這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人兒感到異常幸福:“院子都靜了,只剩下晚香玉底香還在空氣中游蕩。屋里微微地可以聽見‘媳婦’和‘我愛聽,我不是你媳婦’等對答?!?/p>
茅盾在許地山病逝后發表文章指出:“地山的小說,在外表的浪漫主義風度之下,有一副寫實的骨骼,而且終于連這風度也漸漸淡以至無。”筆者想這是許地山的全部人格表現,也是“落花生精神”
王盛曾高度贊揚春桃:“(她)是許地山小說中第一個真正把自己當作‘人’的勞動婦女的形象”,“是一個有著鮮明叛逆性格和強烈民主精神的新婦女形象”,“在中國社會發生劇烈變動的三十年代,她的出現,展現了婦女掌握自己的命運的力量與前景,具有著鼓舞人和教育人的作用的。”
春桃是一個閃耀著個性之光的人物形象。小說雖短,卻從語言、神態、行動、心理等方面展現了主人公的風貌。首先她是一個具有東方傳統美德的女子,但并不是一個有著自主意識的新女性。她自愛,所以不愛聽劉向高叫她“媳婦”,她也不承認那個結婚只一天就跑散了的丈夫李茂。她倔強而自信地喊出:“我不由你們派”“我是我自己,我做的事,決不會玷著你?!彼孕?,務實,不但毫不遲疑地承認了與劉向高同居過日子的事實,還尖銳地批評怕當活王八的李茂:“有錢有勢的人才怕當王八。像你,誰認得?活不留名,死不留姓,王八不王八,有什么相干?”在劉向高面前也不掩飾李茂是自己原先的丈夫。至于提出三人同居的想法,也是為了謀求共同生存的無奈之舉。她更注重實際生活本身:“我們兩人,可以說不分彼此勉強能度過日子?!彼幌嘈攀裁闯Q缘赖囊灰狗蚱薨偃斩鳎嘈湃说没睿糜腥藥椭?,在共患難中建立真情。她有“情”有“義”:“今天我領你回來,是因為我爹同你爹的交情,我們還是鄉親。”“我不能因為你殘廢就不要你?!崩蠲€是他的丈夫,雖說這“丈夫”早已不是婚姻中的丈夫。她是生活的勝利者,恰逢新舊思潮的涌動時期,所以被無限升華成為民主叛逆精神、獨立意識。這與許地山的個人宗教觀是存在著矛盾的?,F代著名作家沈從文談到許地山的創作時曾說:“這調合,所指的是把基督的愛欲,佛教的明慧,近代文學與古舊情緒,揉合在一處,毫不牽強地融成一片?!?/p>
許地山從現實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入手,抓住了其作品獨特的內容思想。在《春桃》中,除了有引人入勝的曲折故事和樸質無華的語言風格外,更有人物的情感美、道德美以及富有情趣的平凡生活美。
但它卻給我們留下了一絲隱憂:即對現代婚姻現狀的反思。作品發表于1934年,按照當時的舊倫理觀念和習慣,這是根本無法理解的。一個原來的丈夫,一個同居者,兩個男人在爭一個女人。雖然末尾達成了妥協:“是咱們的媳婦。”這句話實是為挽回面子,保持男性的尊嚴罷了。這種婚姻,或者應是“三人開公司”的同居生活,實際上分裂著本來不能分裂的兩性之間專有而自私的愛。這是否合乎愛情和婚姻的基本要義呢?或許在許地山看來,在那個“積怨成淚,淚又成川,今日淚雨交匯入海,海漲就要淹沒赤縣”的時代,受苦受難的蕓蕓眾生更應該拋棄自私狹隘,甚至欲望。只有平和,真愛,堅忍犧牲,才能獲得真愛。
許地山作為文學研究會的重要一員,其創作風格卻迥異于中國現代的其他作家,被鄭振鐸譽為“一朵絢麗耀眼的奇花”。這集中表現在他作品既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又有詭異的浪漫情調,融合了多重宗教玄想。通過筆者對許地山作品的閱讀和思考,結合作者生活的社會現實,筆者得出許地山對宗教教規、教義存在著曖昧,他在始終如一地尋找著自己的宗教。他希望各種宗教信仰者互相憐愛,互相幫助,無論是對社會還是個人。要從“生本不樂”到“助人為樂”,以超然出世的態度積極入世。“不做表面偉大的人”,而要堅忍、自強、真愛,求真務實,奮發向上。最能代表這一精神主旨的是他1934年發表的小說《春桃》。青年女性春桃與兩個男人經過一番周折后,最后決定三個同居,共熬日月。在當時引起了巨大反響,認為這是許地山作品中的一個鮮明的人物形象,具有強烈的民主精神和叛逆性格,是作者向現實主義的回歸。但筆者認為這種理解是片面的,不合作品真實意圖的?!洞禾摇放c作者一生的追求是一致的,即在《落花生》中提出的做人真諦:高揚的“落花生精神”。
[1]茅盾.落花生論[J].文學月刊,1934,(4).
[2]許地山.許地山作品精選[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3.
[3]王盛.春桃論——許地山作品之一[J].江蘇大學學報,1988,(3).
[4]沈從文.論落花生[J].讀書月刊,1930,(1).
[5]許正林.中國現代文學與基督教[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2003.
[6]王盛.許地山評傳[M].南京:南京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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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0)2-02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