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立義,王凌云
(大連理工大學人文學院,遼寧大連116023)
我國法學碩士教育的困境與出路
貴立義,王凌云
(大連理工大學人文學院,遼寧大連116023)
我國從1978年恢復研究生培養制度以來,已有幾萬名法學碩士走上各種工作崗位,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但認真考察法學教育的現狀就不難發現,目前的法學碩士教育還存在不少問題,諸如"司考"和"公考"的沖擊,使法學碩士的精力很難集中到對專業課的學習上;教學內容的單一性、教學方法的"滿堂灌",又影響著對復合型人才的培養.為解決這些問題,建議改革現行的"司考"和"公考"制度,教師要改革授課方式和授課內容,擴大法學碩士的知識面,真正朝著復合型高級專門人才的培養方向發展.
法學碩士;司法考試;公務員考試;精英主義教育
從1978年開始,我國恢復研究生培養制度.當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政法大學等國內知名的高等學府和科研機構法學專業,開始招收"文革"后的第一批碩士研究生.回顧30余年走過的路,國家在法學碩士的教育方面,有喜也有憂.法學碩士教育是高層次研究型教育,具有專業性強、理論性強、學術性強、實踐性強、知識復合性強等顯著特點.但從我國的現狀看,法學碩士教育該強的并不強,甚至某些特性是處于基本上空白的狀況.結合法學碩士教育外在的社會環境和內在的體制運作這兩個方面的實際情況,我們認為,當前中國法學碩士教育存在的突出問題至少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兩考"指的是國家統一司法考試(以下簡稱司考)和公務員考試(以下簡稱公考).有"中國第一考"之稱的國家司法考試通過率是逐年遞增的,自2002年的6.68%提升到2007年的22.39%,2008年的25%.須不知,這種通過率提高的背后卻是對法學教育所形成的巨大沖擊,最典型的尷尬現象是一到司考臨近,法學碩士的課堂往往是空空蕩蕩,有的老師不得不宣布停課備考,即便是坐在課堂上的學生也大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不聽老師講課而是研讀司考教材.從秋季開學到司考結束,高校大約有四周不能正常按教學計劃進行教學.目前,高校一般執行16周至18周教學計劃,這就意味著有近四分之一的時間不能正常上課.
除了司考之外,中國的法學碩士又必須直面公務員考試.而公考對法學碩士教育的沖擊也絲毫不亞于司考.從1994年正式實行國家公務員錄用考試制度以來,其報考人數逐年激增,而其錄取率所折射的競爭激烈程度比之司法考試,有過之而無不及.中央國家機關2006年招錄公務員1萬多人,報考人數超過50萬,2009年招錄的職位是1.35萬個,其報考人數高達77.5萬.而這才僅僅是"國考",還有更為龐大的"省考"和"市考"等.這些考試時間安排不一,幾乎涵蓋了每個年度所有的時間段,而尤以下半年為多,所以,眾多的法學碩士生在參加完司考后,緊接著就征戰于公考中,甚至"轉戰"全國各地.公考結束了,就該放寒假了,一個學期就這樣在緊張的應考中過去了,碩士課程的收獲如何,誰也無心問津.春季開學后,沒有通過"兩考"的學生,又開始備考,重復著去年走過的路.在這樣的環境下,誰還有心思學習專業課?可見,如何處理好法學碩士教育與司考、公考之間的這種沖擊,確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法學碩士為什么對"兩考"如此熱衷?這關鍵還是與就業有關,他們大都是為了緩解生存與就業壓力,為了畢業后創造高就業起點,而在中國情境下,躋身這兩大職業,較之其他職業而言,可以更穩定、更有效地獲取更多的社會資源、更高的社會地位和身份.生存壓力和就業形勢的嚴峻性、社會逐利性心理與行為的最大化效應可以使任何理論科研問題,乃至研究法學中的價值與道德問題,都商品化為經濟問題.在連生存與就業都極其緊張的情況下,法學碩士這一群體焉能靜心鉆研真正意義上的學問.經過"兩考"的"拼搏或折騰",到了畢業的年份,法學碩士又開始找工作,今天到這里參加人才招聘會,明天到那里面試,基本上很難靜下心來寫論文,以致大多數論文東剽西竊,抄撮成篇,敷衍了事.在這種情況下,碩士生階段的論文質量自然就得不到保證.可想而知,當一個國家的法學研究,在功利性的心理觀念和社會環境的沖擊下被冷落,或被有意無意地忽略,而專心致志從事其研究工作的群體還要遭受口腹之累,那么,就不要指望這個國家的法學理論能摔碎膚淺與浮躁取得任何時代性的大成果了.
總之,在商品經濟有所發展卻又發展不足的時代,在這"兩考"加就業難的沖擊面前,法學研究性教育面臨著有如理想主義被現實主義打敗時一樣的尷尬.
中國的法學專業化教育主要從高校本科階段開始,而此階段開設的系列課程以部門法體系為主,所錄取的法科學生,只是普通高中畢業生,在接受法學體系教育前,無任何其他專業的教育背景,在本科教育過程中,除了當前一些院校的雙學位教育外,也缺乏與其他專業系統而有機的聯系,乃至連自身學科所必須的實踐性教學部分也因形式化而形同虛設.又由于法學碩士錄取的絕大部分都是法學本科生,因而,如果沒有形成較為成功的法學本科教育發展模式,那么在生源大多來自法學本科的法學碩士教育階段要取得教育的成功,將有如在沙灘上欲建設高樓一樣的滑稽.而在法學碩士的教育階段,由于專業方向劃分更細,普遍缺乏與其他專業科學交叉的復合型教學.現在法學碩士的學習情況是:除了外語、政治課和幾門選修課外,專業課的課時并不多,而僅完成碩士論文就要耗費近一年時間,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向其他知識領域延伸.因而,法學碩士教育基本上無法培養出具有系統性非法學專業知識與法學之間二合一乃至多合一的復合型法學研究人才.但是,專業化的多元社會又必然要求法學碩士教育必須跳出法學的窄門,走復合型的法學發展道路.
法學碩士的培養目標是什么?它與本科教育的區別是什么?是多年來始終沒有得到解決的問題.許多院校對本科的培養目標都定位于"培養高級應用型人才"或"從事法學教學和法學研究的高級復合型、應用性專門人才"等,說法不同,但都是要培養高級專門人才.但是,許多院校的研究生培養計劃,同樣是培養"法學高級專門人才".這兩個階段的"高級專門人才"究竟在實踐中如何體現其差別,很難分清.當前,法學碩士教育所出現的以下四種現象又恰恰說明了這種模糊性所帶來的問題:第一,課程設置混亂,且開不出新課.現在基本上是各校根據自己的師資情況任意設課.同是一個專業,各校所設課程五花八門.至于能否達到培養目標,沒有幾人關心.一些學校為了體現同本科的差別,干脆把同一門課程叫兩個名稱.如把本科階段開設的《法理學》,在研究生階段改為《法學理論問題研究》,把本科階段開設的《刑法學》,改為《刑事犯罪問題研究》,把《經濟法學》改為《市場經濟法律問題研究》,等等.乍看起來,似乎是新課,而且在理論上提升了個新臺階,實際上所學內容,與本科所學基本上別無二致,這無疑是一種"新瓶裝舊酒"的形式主義作風;第二,教材嚴重缺乏,在圖書市場基本上買不到適合法學碩士整體教育的達成相對共識的系列教材.因為各校自己決定開設課程,國家沒有統一的課程體系和大綱,因此,就沒有統編教材.教師編寫出的教材因為無太多銷量,出版社基本上不愿出版.在教學中,許多課程要么沒有教材,要么選用本科教材來替代;第三,教學方式單一,基本上是"滿堂灌".因無教材老師便要求學生上課做筆記,一堂三、四個課時的課,學生要記上萬字,同時,整個教學過程與實際完全脫節,既無實踐活動,也無課堂討論,課后也不布置參閱書目.很多老師在實際教學操作中是將法學教育等同于法學授課,講完課就"了事";第四,導師力量不足,再加上教育信托責任制度的缺位,實際上使導師制形同虛設.現在有條件、無條件都要爭設法學碩士點,并且都在不斷擴招.2008年2月28日國務院出臺首部《中國的法治建設》白皮書,據該書披露:截至2006年底,中國設立法學本科專業的高等院校共603所,而有資格招收法學碩士的院校(包括科研機構)有333所.法學專業研究生當年招收碩士生是24448人,在學碩士生是63464人.而2006年全國高等院校法學專任教師53884人,其中正高級職稱4534人,副高級職稱14472人,正副高級職稱教師總數不足2萬人.[1]按新招和在校生總和87900人算,平均每位導師指導近5人.而絕大多數正副教授需要承擔本科、法學碩士、法律碩士、在職碩士等各種教學任務,以及其他國家和社會的各種兼職實務,如律師、仲裁員、獨立董事等,加上自己手下的碩士生數量較多,因此,基本上無法做到對碩士生的精英化培養,大多數導師不愛帶學生,基本上不主動聯系學生進行指導.日常學習中,學生基本上是處于自由活動的狀態,很多學生在整個的碩士學習階段,與自己導師之間的交往次數都是寥寥可數,乃至有的媒體報道,導師到畢業論文答辯時,竟然還記不住哪些是自己的門生.這種碩士培養方式,被戲名之曰"放羊".當前,從嚴格意義上說,中國實際上已不存在導師制的培養方式,都變成了研究生班.這些問題的存在,又直接加劇了研究生質量滑坡,論文抄襲成風,高學歷低能力等負面現象,從而也進一步加劇了就業難.那么,法學碩士是培養什么人才呢?法學本科一定是大眾化通識教育,而法學碩士教育就一定是精英主義和復合型的高級法學專業化教育.
造成中國法學碩士教育當前困境和發展缺陷的因素是綜合性的和復雜性的,遠不止以上所列舉的一些方面,但總的來說,是這種以經濟為綱的物質化的社會模式及其慣性、功利主義的市場經濟思潮、政治社會駕馭著學術與教育自由領域的教育背景、法學院政治化的管理體制、教學信托責任制度的缺失、軟硬件的薄弱等各因素所形成的合力在客觀上不鼓勵乃至根本上阻卻了法學碩士高級培養模式及其法學教育的學術性研究.
要改變當前法學碩士教育的現狀,需要認真總結30年來的經驗和教訓,在此基礎上,對研究生培養制度進行全面調整和改革,建立符合中國國情、具有中國特色的研究生培養制度,這是解決問題的根本.目前,我們僅能根據個人觀察到的現象,作些膚淺的分析,并提出以下改革性建議:
首先要改革現行的司考制度.過去規定大學本科畢業后才能報考,現行規定大四本科生畢業當年可以參加司法考試,在讀研究生不受限制.我們建議,大四本科生畢業當年不能報考;為了保證研究生專心學習,讀研期間不得報考,即便是畢業當年也不得報考,更不得以本科畢業生名義報考,因為只要允許報考,研究生就會把主要精力用到備考上.
其次,對參加公務員考試也要做出限制性規定.即非畢業年份的在校碩士生不得參加公務員考試,也不得以本科畢業生身份參加,這樣只有應屆碩士畢業生及其往屆可以應試,從而確保公務員考試與包括法學碩士在內的碩士專業教育兩者不發生沖突.
對這種"限考"規定,表面上看,似乎面臨一個是否合憲的問題,即這種限制是否涉及對其行使平等的政治參與權的憲法性權利的壓制與剝奪問題.實際上這里所涉及的是對職業性考試的性質的認識以及多項憲法性權利的自由選擇問題.首先必要理清職業人和學生兩種身份在一定條件下的不可兼任性.選擇當院校全日制學生意味著進行的是全日制的專業教育,就不能同時是職業人,或者必須暫時停止職業;當選擇是職業人時,就意味著可以讀在職教育或職業培訓教育等,但是不可能同時選擇全日制教育.這就是公民在面對憲法上所規定的平等的政治參與權和教育權的具體實現方式,基于意志自由的前提下所作出的自我選擇.因此,全日制的在校碩士生暫時無法參加考試是基于其自身自由選擇的結果,而不是誰在剝奪這部分人的什么權利.
要提高法學碩士的培養質量,必須改革法學基礎教育的現狀.法學基礎教育是指本科階段教育,本科法學教育絕不能以司法考試為綱,否則必然導致與考試無關、但實踐中又需要的課程和學習內容遭到冷落.為了滿足學生畢業后參加司考的需要,我們建議,將司法考試這種特殊職業培訓教育統一于法學本科的基礎性教育之中.具體做法是:法學本科階段的通識教育可以在前三年完成,第四學年可以分為法學實踐和司法考試專門培訓兩個學期,不同院校依照自身優勢資源的不同可開辦雙學位式的法學本科教育.通識教育階段的課程有必要突破以部門法體系為綱的設置模式,增加綜合性社會科學類科目,同時各個學校可依自身優勢教學資源增設有其特色選修課程,形成以部門法為基礎的綜合性課程體系.法學本科教育結束后,一部分學生將到實際部門工作,接受相關的業務培訓;一部分學生將繼續攻讀碩士學位,由大學的法學院(系)專門培養.從事實際工作的畢業生為提高業務素質可根據自己的職業分別選擇到法官學院、檢察官學院、公安學院、政法管理干部學院按照業務型人才模式進行培養;到大學繼續深造的法學碩士按照研究型人才模式培養.所以,法學碩士階段,司法考試教材絕不應該成為主要學習內容,法學碩士的教學管理絕對不能與司法考試掛鉤,否則,必然導致去學術化的功利性后果.
法學碩士的多元化教學模式,主要涉及法學專業的教學、非法學但與法學碩士研究方向密切相關的教學兩者的有機結合所形成的雙重教學模式.首先有必要對法學碩士階段的外語學習進行改進,沒有必要在研究生階段繼續安排普通外語的教學,應該開設與其專業方向相關的專業化的外語課,至少是法律英語課的高級階段.
在本科形成以部門法為基礎的綜合型法學專業教育的基礎上,研究生階段必須設置與每個法學碩士專業方向相關的本學科系列課程,從而形成綜合性研究的教育模式,這樣才有可能培養真正意義上的復合型法學碩士人才.這種綜合性的課程設置又可依據各院校已有的資源優勢,各自發展有自己特色和重點偏向的法學研究重點,走多元化的法學教育模式.如環境與資源法專業可增設地理學、生態學、土地學、環境學、環境經濟學、能源學、能源經濟學、城市規劃學等.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真正跳出法學研究中單向度的"以法為綱"的窄門,適應復合型的專業化社會的變化和發展;
如果說法學本科教育是大眾化的通識教育,那么法學碩士的教育就一定是精英主義和復合型的高級法學專業化教育.現在一門課程三四十課時,教師講授一灌到底,此方法不可取.,導師主要是講專題,不求課程體系的完整,更不能泛泛地重復本科學過的知識,要通過講專題,介紹國內外的前沿研究成果.留下一定的時間給學生做研究和搞社會調查,研究生期間要出科研成果.如果法學碩士的培養忽視學術性教育與研究,中國法學學術發展的這最基礎性的關鍵一環被截斷,那么中國的法學院(系)就一定是最幼稚的、毫無學術含量的新型職業技術學院.如果說走復合型法學碩士知識結構運作是中國法學碩士從橫向上獲得"廣發展"的話,那么走精英主義路線則是其從縱向上獲得"深發展"的阿基米德點,而這兩者均是時代發展的趨勢所導向.
目前,大多學校沒有法學教育的實習基地,乃至連訴訟法、證據學、知識產權法、國際投資法等技術性極強的學科也是采用粉筆加教室的落后傳教方式.有的學校,師資力量缺乏到只能用講師級別的老師給碩士生上課,有些學校的法學院(系)不僅師資力量孱弱,而且法學圖書資料匱乏、法學研究機構空泛,但仍然可以擁有碩士招生點,乃至可以無任何行業量化標準的自主性創設.如果一個法學院(系)沒有學科體系完備的碩士生導師團隊,就不得開設碩士點.這必須上升為一個政府的教育行政部門對碩士教育進行審核、評估所應有的硬性義務,而不是現實中只要一個具有碩導資格的教師作為光桿司令也可開設一個碩士點.國家教育管理部門必須嚴格量化考量和批準碩士點的設立、招生數額與導師數目之間的科學比例、課程體系和層次定位,這是實行精英主義和復合型教育模式的重要保證.
《中國的法治建設》白皮書指出,"經過近30年的恢復、重建、改革和發展,一個以法學學士、碩士、博士教育為主體,法學專業教育與法律職業教育相結合的法學教育體系已經形成",[2]法學碩士教育對于法學學士和法學博士教育來說,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這個環節搞好了,對于培養國家高端法學人才有著重要的意義.
[1]中國教育年鑒編輯部.中國教育年鑒(2007)[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95-107.
[2]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中國法治發展報告(2008) [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2008:20-32.
The Problem s in the Chinese JurisMaster Education and Solutions to them
GU ILi-yi,WANGLing-yun
(School of Humanities,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Dalian116023,China)
Since 1978,China has restored postgraduate education,and thousands of graduateswith the master degree of law have been employed,who have made great contribution to the socialistmodernization.However,there are still many problems in the Juris Master education.For example,the national judicial exam and the entrance examination for government employees distract the majors from their professional studies.The teaching contents and teaching methods are not satisfactory and also stop them from developing into compound talents.To solve these problems,the current national judicial exam and the entrance examination for government employees should be reformed.The teachers need to change their teachingmethods and contents,and expand their knowledge scope.
juris master;national judicial examination;entrance examination for government employee;elitist education
book=89,ebook=32
D90-05
A
1008-2395(2010)04-0089-04
2010-03-19
貴立義(1943-),男,大連理工大學人文學院法律系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憲法與行政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