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徐菊清
(1.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江蘇南京210044;2.清云科技大學應用外語系,臺灣桃園)
局外人
——評畢可思筆下的主人公廷克勒
李 平1,徐菊清2
(1.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江蘇南京210044;2.清云科技大學應用外語系,臺灣桃園)
畢可思的作品《帝國造就了我》從東方主義視角,追述了主人公廷克勒——一個英國人在殖民地上海(1919 -1939)的奮斗歷程,進一步展現殖民帝國在中國行使殖民統治權以及現代中國的覺醒過程。廷克勒既是自己社會階層的局外人,又是上層階層的局外人;既是英國的局外人,更是上海的局外人。從這個小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社會發展及全球化過程中一類人的身份認同問題。
畢可思;廷克勒;局外人;上海;英國
羅伯特·畢可思(Robert Bickers)的作品《帝國造就了我:一位英國人在上海的漂泊歷程》(Empire Made Me: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1]自2003年出版以來,西方書評不斷[2-6],得到專業雜志和媒體的一致好評[7]50,并被美國歷史學會授予Morris D.Forkosch Prize獎。然而,在中國至今很少提及,更不用說收入熊月之和周武先生主編的“海外上海學研究”譯叢(上海古籍出版社)。作者畢可思是英國布里斯托爾大學(University of Bristol)歷史學教授,東亞研究中心主任,主要從事東亞和殖民地史的研究,重點是大英帝國與中國的關系史,特別是外國人從1843到1950年在上海的社會史,曾以“在中國的英國人”為側重點,從英國的外交官在中國,英國的傳教士在中國和英國的殖民者在中國三個方面考察了中英近代以來的關系,其主要著作有《禮儀與外交:1792-1794年馬戛爾尼訪華使團》(Ritual&Diplomacy:the Macartney Mission to China 1792-1794)(主編);《英國人在中國:社區、文化和殖民主義(1900-1949)》(Britain in China:Community,Culture and Colonialism,1900-1949)等。
主人公莫里斯·廷克勒(Maurice Tinkler,1898 -1939)是英國蘭開省一位破產商人的兒子。這位下士帶著戰傷和勛章,從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場回到英國。然而,他感覺自己成了局外人:那些逃避服兵役的人在大發橫財,而在炮火中出生入死的軍人回國后依舊地位低下。于是他決定離開家鄉,與其他退伍軍人一起去上海——一個冒險者的天堂。這一年(1919年)他21歲,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當了一名警員。他的傳記——作者畢可思稱之為“小人物的傳記”(biography of a nobody)——就是基于這段史料(1919至1939年廷克勒與其家人的通信)的文學創作。該書以一個英國殖民者的視角看殖民地上海,有一定的代表意義,因為當時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工作的英國人有成百上千個。正如他在第一封家信里提到的,在外國人統治的上海,白人享有各種特權,很容易找到工作[1]33。
在上海,廷克勒遵紀守法,恪盡職守,很快就提升為刑事調查部副巡官,到32歲時就已經晉升為巡官,地位僅次于督察長。但是,在升職過程中,他變得越來越傲慢,脾氣越來越暴躁,種族主義越來越嚴重,結果他的貶職更快。6個月后(1929年),他因瀆職、酗酒和不稱職被貶為探長。他覺得臉上無光,不久就辭去了警察職務。
回到英國,他發現,他成了真正的局外人:無論這個國家還是他為數不多的親戚都讓他感到很陌生。于是,他帶著退休金去美國。早在上海期間他就發現,美國人性格外向,沒有階層偏見,沒有殖民統治者的架子。但不幸的是,那時正值美國經濟蕭條時期。他只好又回到上海。他的工作總是動蕩不定的。他曾奉命到南昌去關閉一家瀕臨破產的橡膠公司,似乎協助管理過一家抗日義勇軍接待處,在浦東一家新棉紡廠當過工頭。1937年中日戰爭一爆發,他又活躍起來,一邊保衛棉紡廠,一邊為英國當局服務,探聽中日雙方的活動情況。在棉紡廠前的江面上,一艘中國小船被日本軍艦殘忍地炮擊后,他積極援救過幸存者。盡管如此,廷克勒本來像無數個在中國的英國人一樣,是個無名小卒,被人遺忘。然而,他的意外死亡引起了人們的注意。1939年6月的一天,中國的“愛國者”、“賣國賊”、罷工工人和日本水兵都糾集在棉紡廠周圍。在這種復雜形勢下,廷克勒手持左輪手槍走出來,指著一位日本軍官,命令他帶領水兵離開,因為他們有害無益。日本兵隨即包圍他,解除他的武裝,毆打他,用刺刀刺他,最后把他帶到日本人醫院,讓他在那里流血而死。日方對外聲稱,廷克勒“侮辱”了他們的水兵,并攻擊他們,搏斗過程中不幸“碰到”一把刺刀上。他的非正常死亡引起了一場外交糾紛。這場糾紛經過媒體的大勢渲染又成了一國際性事件。他的頭像有幸首次出現在英國報紙的頭版頭條,他的親人也引以為豪。他終于為他們爭了面子。
如果廷克勒為“面子”而死,那也算很體面的了,因為從當巡捕那時起,他就一直為“面子”而活。像大英帝國的其他屬地一樣,同一種族人組成的社會里,階層界線總是很明顯。廷克勒,這個中下層英國人,哀嘆自己作為上海巡捕的卑微地位,期盼得到提升。他希望在這個“冒險者的天堂”里,通過個人奮斗而改變地位[1]339。于是他穿著體面,加入共濟會,參加中文考試,利用業余時間上法語課等,試圖取得突破,進入到上層社會,從而贏得地位和尊重。然而,與此同時,在他的多封家書中,他卻表現出對“下等人”的鄙視:“我真想離開這些黃種人……世界上最冷酷最懦弱的人種”;“外國人……應該、只需象動物那樣對待”[1]122,176。但是,他明顯地把俄羅斯人作為例外。當時上海有許多俄羅斯人,他們都是蘇聯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流亡者。他曾與一位叫蘇娜的俄羅斯姑娘談了5年戀愛,關系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作者畢可思把廷克勒的僵尸從歷史的冰庫里拉出來,讓他重新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存在。事實證明,這種意圖幾乎是弄巧成拙。他當然可以使它像小說那樣富于想象力,但是,作為斷斷續續的歷史記錄,這種方式似乎貶低了廷克勒的身份,玷污了他的形象,讓他再一次“丟臉”。不是畢可思不同情他,而是通過這種寫作方法,我們只能看到他外在的性格——包括他給妹妹的信中表露出來的炫耀的性格——除了因工作棘手且報酬極低而產生的壓力,沒有什么能使一個真正勇敢、聰明的(如果不頑固)人傾向于酗酒和暴力。當然,他曾經在佛蘭德斯戰場打過仗,成為一名戰斗英雄下士;后來又執行過處死逃犯的任務,成為一名劊子手下士。
盡管廷克勒執行大英帝國的任務毫不含糊,但是他沒有前途感和歸宿感。他永遠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快要升官的下士,既不能進入英國精英階層組成的社團,又不能與當地中國人融合。他語言不通,舉目無親,沒有人可以幫助他獲取前途——沒有可靠的家庭背景,沒有穩定的私人關系,沒有可以挖掘的朋友關系,甚至作者畢可思都不支持他。他唯一的前途是他開始爬的梯——“亞洲人”和“外國人”在下面,“假紳士”和“偽君子”在上面——然而,他滑倒了。結果,他既成為他自己這個階層(中下層民眾)的局外人,同時又必然是真正管理大英帝國的那個階層(精英階層)的局外人。
但是,如果說畢可思在使廷克勒復活時對他處理不公平的話,畢可思這么做是有著良好動機的。該作品的歷史意義在于,它不僅僅是講述一個有前途的上海警察,因傲慢和酗酒而自毀前途,而是在探究一個有著殖民經歷,但被大多數人忽視的社會階層。畢可思以小見大,通過這樣一個小人物,為我們進一步展現了大英帝國如何在殖民地上海——中國最重要的政治、商業和文化中心——擴張和鞏固自己的統治權,最終簡單明了地勾勒出一部極不尋常的20世紀大英帝國的殖民史[7]51。廷克勒不僅是帝國主義殖民統治的犧牲品,也是兩次帝國主義大戰的受害者:第一次世界大戰迫使他離開祖國,到上海謀生;第二次世界大戰令他魂斷他鄉。在反帝國主義者和帝國的懷舊者之間,畢可思小心翼翼地寫完這本書。通過把一個“邊緣人”放進整個社會背景,他的確掀開了幾乎逝去的世界的一角,一個當時很平凡的,但現在也許不平凡的世界。該作品的現實意義在于,這個邊緣人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代表著一類人:那些在國外漂泊,在外國和祖國都找不到根的移民;那些逃離自己的社會階層,卻又不被別的社會階層接受的邊緣人。
畢可思畢竟是一位歷史教授,而不是專業作家。基于作者的研究背景和治學習慣,該傳記的史料多于文學想象。但是,畢可思是最適合寫這本書的人,因為他的家族史就是一部殖民史:他祖父和父親都是殖民地警察,他本人在殖民地香港度過童年[4]26-27。需要記住的是,無論是主人公廷克勒還是作者畢可思,他們都是從殖民主義或東方主義視角來講述故事。但是,對于想了解英國在華殖民史、上海現代史的讀者而言,該書無疑是很好的參考資料。對于中國讀者而言,該書如一面鏡子,讓我們了解一個英國人在上海殖民時代的漂泊歷程。對于在中國(尤其是上海)的外國人和在外國的中國人而言,他們對該書的現實意義也許感受更深:他們的身份認同問題,移民后的家與國的界限問題,同化還是異化的選擇等等。他們不僅僅是中國社會發展中的一類人,也是全球化過程中的一類人。
[1] Robert Bickers.Empire Made Me: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3.
[2] Marcia Ristaino.The Empire Made Me: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review)[J].Journal of World History,2006,17(2):240-241.
[3] Karen Fang.Empire Made Me: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 (review)[DB/OL].Journal of Colonialism and Colonial History,2005,6(1)[2010-04-27].http://muse.jhu.edu/journals/ journal_of_colonialism_and_colonial_history/v006/6.1fang.html.
[4] Carolyn Wakeman.Review of Robert Bickers'Empire Made Me: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J].China Review International,2004,11(1).
[5] Philippa Levine.Review of Robert Bickers’Empire Made Me: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J].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2005,110(4):1136-1137.
[6] Book Review:Empire Made Me[EB/OL].[2010-04-15].http://www.chinaexpat.com/article/2007/03/06/art/literature/ book-review-empire-made-me.html page=0%2C0.
[7] 王維江.在嚴肅與真實中捕捉趣味:畢可思與“在中國的英國人”[J].社會觀察,2005(2).
責任編輯:柳 克
The outsider——A comment on the hero Maurice Tinkler in Bickers'works
LI Ping1,Hsu Chu-ching2
(1.College of Language and Culture,Nanjing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Nanjing 210044,China;2.Department of Applied Foreign Languages,Ching Yun University,Taiwan,China)
The book Empire Made Me by Robert Bickers recounts the struggling course of the hero Maurice Tinkler,an Englishman in colonial Shanghai.It offers a rare glimpse of imperialism and colonialism and the wakening of modern China.Tinkler is not only an outsider of his social class,but also of the governing class;is not only an outsider of his nation,but also of Shanghai.It is of realistic significance for us to realize that the tragic hero represents a group of people in the past and also in the process of present world globalization se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 working-class Englishman enforcing the order of everyday life on the streets of Shanghai.
Bickers;Tinkler;outsider;Shanghai;Britain
I561.074
A
1009-3907(2010)07-0076-03
2010-04-27
李平(1971-),男,湖北武穴人,副教授,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博士候選人,主要從事翻譯與跨文化研究;除菊清,女,臺灣高雄人,助理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