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我國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及其完善

何 丹

(武漢工程大學法商學院,湖北武漢430205)

淺論我國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及其完善

何 丹

(武漢工程大學法商學院,湖北武漢430205)

公司人格否認制度彌補了由于公司人格濫用給公司債權人帶來的損失,有效地保護了公司債權人和社會公共利益,是對公司獨立人格制度和股東有限責任原則的一種有益補充。我國《公司法》修訂后首次以成文法的形式引進了該制度,但只是原則性的規定,仍需進一步從各方面加以完善。

人格獨立;人格否認;有限責任;完善

一、我國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立法和實踐

公司人格否認制度是在19世紀末的美國法院以判例形式創立的法律規則,但是在我國公司制度尚不發達,于是便出現了一些體現了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精神的政策性文件和司法解釋。國務院于1986年下發的第6號文件《進一步制止黨政機關和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規定》第6條規定:“黨政機關及所屬編制的事業單位及其干部開辦的企業停辦后,應由直接批準的業務主管部門負責清理。由于違法經營導致虧損倒閉、資不抵債,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要由直接批準的業務主管部門和企業共同承擔經濟責任和法律責任。”在這里,直接批準的業務主管部門由于自己工作上的不謹慎導致了債權人乃至社會廣大投資者的利益受損,如果只追究企業的責任,顯然對債權人不公,因此,該文件規定主管部門與企業共同承擔連帶責任。

最高人民法院在1994年所作的《關于企業開辦的企業被撤銷或者歇業后民事責任承擔問題的批復》第1條第2項規定:“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已經領取了企業法人營業執照,其實際投入的自有資金與注冊資金不符,但達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15條第7項或者其他有關法規規定的數額,并且具備了企業法人的其他條件的,應當認定其具備法人資格,以其財產獨立承擔民事責任。但如果該企業被撤銷或者歇業后,其財產不足以清償的,開辦企業應當在該企業實際投入的自有資金與注冊資金差額的范圍內承擔民事責任。”第1條第3項規定:“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雖然領取了企業法人營業執照,但實際沒有投入自有資金,或者投入的自有資金達不到《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15條第7項或者其他有關法規規定的數額,或者不具備企業法人其他條件的,應當認定不具備法人資格,其民事責任由開辦該企業的企業法人承擔。”這一規定實際上是有限制地否認企業的法人人格,在企業達不到法定出資或其他有關規定時,追究實際控制人也就是開辦企業的責任。

2002年12月3日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與企業改制相關民事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35條規定:“以收購方式實現對企業控股的,被控股企業的債務仍由其自行承擔;但因控股企業抽逃資金、逃避債務,致被控股企業無力償還債務的,被控股企業的債務則由控股企業承擔。”這一規定充分體現了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精神,越過被控股的企業直索不法控股企業的法律責任。

以上這些政策性文件、司法解釋,是我國在沒有引進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條件下進行的司法實踐,雖然它們都或多或少地體現了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精神,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司人格否認制度。

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越來越需要公司人格否認制度對公司行為進行有效的規制,在公司立法中確立公司人格否認制度已是大勢所趨。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我國在新《公司法》中引進了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新《公司法》第20條明確規定:“公司股東應當遵守法律、行政法規和公司章程,依法行使股東權利,不得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損害公司債權人的利益。公司股東濫用股東權利損害公司或者其他股東的利益給公司或者其他股東造成損失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第64條規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自己財產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二、我國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要件

(一)責任主體要件

公司人格否認的承擔者是公司人格的濫用者。一方面,責任承擔者應當是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股東,但事實上卻由公司和不法股東共同承擔連帶責任,并且不法股東只在公司的資產無法清償全部債務時才承擔連帶清償責任。根據新《公司法》第20條,債權人向法院起訴,實際上的被告應該包括公司和濫用公司人格的股東,訴訟性質因被告不同而不同,在同一個案件中可能存在兩個不同性質的訴訟。以公司為被告的訴訟通常為債權人請求公司履行債務的違約之訴,而以濫用公司人格的股東為被告的訴訟則通常表現為債權人請求不法股東承擔侵權責任之訴。對于兩個不同性質的訴訟,債權人也承擔不同的舉證責任:在公司之訴中,債權人應當證明公司到期未履行債務以及債務的數額;而在對濫用公司人格的股東之訴中,債權人則應當證明股東有濫用公司獨立法人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的行為,并因此給債權人的利益造成了嚴重損害。[1](P264)另一方面,濫用公司人格的股東,往往是公司的董事、經理等高級管理人員,這些人員應當對公司不能清償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另外,這些人員除了因濫用公司人格向債權人承擔連帶賠償外,還因違反對公司的誠信忠實義務而向公司承擔損害賠償責任。

(二)行為構成要件

根據新《公司法》第20條的規定,股東必須是實施了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行為。行為的目的和外部直接表現是逃避公司債務,逃避債務的手段則是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也就是說,行為人是通過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的方式以達到逃避公司債務的目的。如果行為人采用的是其他方式逃避公司債務,諸如合同違約等行為,將引發其他的法律責任,而不能引用新《公司法》第20條來規制行為人。[2](P151)

(三)結果要件

引起公司人格否認適用的行為是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從而逃避公司債務,而結果必須是嚴重損害了公司債權人的利益,濫用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必須有因果聯系。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必須以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的利益為前提。

新《公司法》第64條規定了公司人格否認對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特別適用。該規定通常被認為是典型的適用公司人格否認的情形,應注意以下三點:第一,該規定僅適用于公司和股東財產混同的情形,且不以逃避債務為條件,也不以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為結果。只要一人有限責任公司不能證明公司財產與股東自己的財產是相互獨立的,股東即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第二,該規定實際上是關于舉證責任倒置的規定,但其范圍僅限于公司財產與股東財產混同的情形。換句話說,在一人有限責任公司中,如果發生財產混同以外的股東濫用公司法人資格的行為,債權人不得以本條為依據主張舉證責任倒置,而需自己承擔證明責任。第三,該規定并不排除新《公司法》第20條對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適用。但是,如果一般有限責任公司以第20條為依據,主張公司財產與股東財產混同,要求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債權人需承擔證明責任。

三、完善我國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建議

(一)公司人格否認制度要審慎適用

我國的公司人格否認制度以新《公司法》第20條予以確立,但該規定就其性質而言屬于原則性的規定,這就賦予了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由于新《公司法》沒有對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范圍進行具體規定,到底是對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進行嚴格限制還是適度擴大,法官在適用該制度時不免困惑叢生。嚴格限制該制度的適用,可以有效遏制法官自由裁量權的濫用,但不利于保護債權人的利益;而適度擴大該制度的適用,可以充分地救濟債權人的損失,但卻要冒法官濫用自由裁量權的風險。

雖然公司人格否認制度在救濟債權人、維護市場經濟的穩定、安全方面有著重大的作用,但是縱觀現代公司法的發展,股東有限責任依舊是原則,公司人格否認只是例外。而且,如果公司人格否認制度過寬適用,必然會嚴重打擊廣大股東的投資熱情,不利于國民經濟的健康發展和公司市場的繁榮。人民法院在處理適用公司人格的案件中,首先應當尊重公司的法人地位,只有在完全符合否認公司人格的構成要件的情況下,方能適用該制度追究濫用公司人格的股東的連帶責任。

在《公司法》中應當對公司人格否認的適用范圍做出具體規定,鑒于股東濫用法人人格行為的復雜性和法律適用的統一性,最好能采用概括與列舉相結合的方法進行規定。列舉的法定情形如下:公司資本顯著不足,公司財產與股東財產完全混同,利用公司人格逃避合同義務,利用公司人格逃避侵權責任,利用公司人格逃避法定義務。[3]

(二)公司人格否認案件的訴訟程序

新《公司法》和《民事訴訟法》并沒有對公司人格否認案件的訴訟程序進行專門的規定,在沒有特別法規定的情況下,債權人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否認公司的法人資格的案件也應嚴格按照《民事訴訟法》的一般程序進行。鑒于公司人格否認案件的案情一般較復雜、標的額巨大,不適宜基層人民法院管轄,筆者建議,由債務人所在地的中級人民法院進行管轄,作為一審法院;當事人有不服一審裁判的,向高級人民法院上訴,高級人民法院作為二審法院。

假如濫用公司法人資格的事由發生在債權債務案件的執行階段,法院可否以裁定的方式否定被執行人的法人資格?還是通知債權人另行起訴呢?筆者認為,法院不宜在執行過程中依職權主動否定被執行人的法人資格,也不宜通過裁定的方式否定被執行人的法人資格。債權人請求人民法院否定公司法人資格是債權人的一項可選擇性的權利,債權人可以行使,也可以不行使,應當完全由債權人自己做主,法院不應干涉。另外,公司人格否認案件一般案情復雜,當事人應進行充分的舉證、質證、辯論,最終由法院審慎地做出是否適用公司人格否認的結論,因此,不宜采用裁定的方式進行簡單判斷,而應當采用判決的方式。如果濫用公司法人資格的事由發生在債權債務執行階段,債權人想請求法院否認被執行人的法人資格,應當另行起訴。當然,另行起訴費時費力,且容易產生被執行人轉移財產的道德風險,應允許債權人請求法院采取訴前保全措施,盡可能減少產生風險的程度。[4](P98)

(三)股東的債權人可否逆向揭開公司面紗

所謂逆向否認公司法人資格,則是指股東為規避義務或責任而濫用公司法人資格,故意將財產無償轉移到自己控制的公司時,法院可責令無償受讓股東財產的公司以其所接受的財產為限向股東的債權人承擔清償責任。筆者認為,在《公司法》修改時應當加入逆向否認公司法人資格的規定,避免一些不法股東鉆法律的空子,轉移財產,損害股東債權人的利益,危害市場經濟秩序的穩定。

當然,法院逆向否認公司法人資格,在公司股東為多人的情況下要審慎適用。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為逃避個人債務,可能將大量的自有財產轉移給子公司,導致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的債權人的求償愿望落空。在逆向否認公司法人資格時,應當充分考慮子公司的其他中小股東有沒有不法行為,倘若子公司的法人資格被否認,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的債權人可以追究子公司的債務清償責任,但應當以其無償受讓的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的財產為限,而不應當追究其他中小股東的債務清償責任。

對于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惡意轉移個人財產到公司,逃避個人債務的行為,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的債權人完全可以行使法定撤銷權來實現債權,但要受一年除斥期間的限制。鑒于逆向否認公司人格費時費力,且容易損害到其他無辜中小股東的利益,所以,筆者建議,控制股東或支配股東的債權人應當首先行使法定撤銷權來尋求救濟。若該權利已過除斥期間或行使該權利也無法得到救濟時,可向法院請求逆向否認公司的法人資格。

[1]周友蘇.公司法學理與判例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

[2]朱慈蘊.公司法人格否認法理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

[3]肖寧盛.論我國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的缺陷及完善建議[J].時代經貿,2007(8).

[4]劉俊海.新公司法的制度創新:立法爭點與解釋難點[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2mail:yeliro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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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F41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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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395(2010)01-0016-03

2009211220

何丹(1965—),男,湖北咸寧人,副教授,主要從事民商法、經濟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