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化與辜鴻銘儒經英譯

姚志奮

(黃淮學院外語系,河南駐馬店463000)

顯化與辜鴻銘儒經英譯

姚志奮

(黃淮學院外語系,河南駐馬店463000)

借用語料庫翻譯學中顯化的視角,描述辜鴻銘儒經英譯中語內顯化和語用顯化,并重點分析其語用顯化之因與過,以期為當下的典籍英譯提供一些借鑒。

顯化; 語用顯化; 儒經英譯

經過十多年的實證研究與理論闡釋,產生于上世紀90年代的基于語料庫的翻譯研究途徑,又稱語料庫翻譯學,業已發展成為一種新的研究范式。其研究側重于翻譯共性,翻譯共性又集中于對顯化的研究。“典籍英譯是一種戰略性的跨文化交流行為”[1](P128),是提升我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途徑。本文借用語料庫翻譯學中顯化這一新視角,重新考量我國典籍英譯先驅者辜鴻銘所譯儒家經典,以期為當下的典籍英譯研究提供一些借鑒。

一、顯化概說

翻譯中的顯化指“譯語文本以更明顯的形式表述源語文本的信息,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增添解釋性成分或添加連接詞等來增強譯本的邏輯性和易解性”[2](P55)。B lum-Kulka第一次對顯化現象進行了系統研究,并提出了“顯化假設”:翻譯過程會使譯文相對于原文更加冗長,其表現形式為銜接方式的顯化程度提高。Seguino t認為B lum-Kulka的顯化假設不全面,因為顯化并不一定就意味著冗長。她認為顯化不僅指源語文本中不存在而譯語文本中添加的表述,而且指源語文本所暗示或只有通過預設才能認識到的信息在譯語文本中的明晰化[3](P102)。Pym則從合作原則與關聯理論的視角對顯化作出了闡釋:譯者常會盡可能地向譯語讀者提供理解譯語文本的交際線索,以達到與讀者之間的合作,從而完成一個成功的交際過程[4](P34)。我國學者柯飛指出:“作為一種翻譯現象,顯化不應只是狹義地指語言銜接形式上的變化,還應包括意義上的顯化轉換,即在譯文中添加了有助于譯文讀者理解的顯化表達”[5](P306)。

K laudy將顯化分為四類:強制性顯化,語言之間在句法和語義方面的差異所造成的顯化;非強制性顯化,語言之間語篇構建策略和文體偏好差異所造成的顯化;語用顯化,文化差異所造成的顯化;翻譯過程的內在顯化,并指出第四類才是顯化研究的真正對象[6](P82～84)。Pym根據K laudy的觀點將顯化分為兩大類:強制性顯化,即語言系統差異造成的顯化;非強制性顯化,即翻譯過程本身造成的顯化[4](P34)。

翻譯在本質上是一種闡釋,這就決定了它必然涉及顯化的過程。基于上述分析,筆者將顯化分為兩類:一類是語內顯化,即由兩種語言系統內部的差異所造成的顯化;一類是語用顯化,即由語言系統之外的社會文化因素所造成的顯化。由此出發,我們來考量辜鴻銘的英譯儒經。

二、辜鴻銘儒經英譯中的顯化

辜鴻銘一生完整翻譯過的儒經有三部,它們是《論語》、《中庸》和《大學》。其英譯《論語》和《中庸》分別于1898年和1906年由上海別發洋行出版發行,《大學》未正式出版。辜鴻銘作為一個中國人,首次獨立自主地向西方翻譯儒經,傳播儒家文化,打破了這一領域長期以來由外國傳教士所壟斷的局面,在儒經英譯史上具有獨特的意義和地位。“由于辜鴻銘是精通中西學的,辜鴻銘的譯本是譯述,西人更容易接受,所以后來在西方更為廣泛流傳。”[7](P378)

(一)語內顯化

漢語是意合的語言,強調邏輯關聯與意義關聯而不注重句子成分之間的形式銜接,因此其形式化程度較低。英語是形合的語言,強調形式和功能,句子成分之間的關系要求用形式標記表明,因此其形式化程度較高。從翻譯方向上講,由形式化程度低的語言翻譯為形式化程度高的語言,語內顯化現象突出。

例1: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

Confucius rem arked,“A young m an,w hen at hom e, shou ld be a good son;when out in theworld,a good citizen. He should be circum spectand truthfu l.He shou ld be in sympathyw ith allm en,but intim atew ithm en ofmoral character. If he has tim e and opportunity to spare,after the performance of those duties,he shou ld then emp loy them in literary pursuits.”[8](P349)

由于英語重形合,辜鴻銘添加了“when,if,after, then”等關系副詞和連詞,作為形式銜接手段,將各個句子成分有機地聯系在一起。這樣的語內顯化適應了英語讀者在語言上的期待視野。

例2: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Confucius rem arked,“A m an who is not in office in the governm entof a country,should nevergive advice as to itspo licy.”[8](P402)

漢語是一種主題顯著型語言,主語并非不可或缺。而英語由于形式化程度較高,句子的各種成分都有明確的語法功能,句子(除祈使句外)都必須有個主語,因而是一種主語顯著型語言。主語的缺失對于英語讀者來說是不可接受的,辜鴻銘適應這種語言特征,顯化了相應的主語。

(二)語用顯化

翻譯不是一種純粹的語言轉換活動,而是一種有目的的、受語言之外因素制約的跨文化交際活動。語用顯化具體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基于特定的翻譯目的,添加本土化的解釋性成分,以有助于讀者理解源語文化中的他者因素。

首先,辜鴻銘英譯《論語》的題目直接反映了語用顯化。他將《論語》翻譯為“The D iscourses and Sayingsof Confucius:A New Special Translation,Illustrated w ith Quotations from Goethe and O therW riters.”

其次,語用顯化體現在《論語》和《中庸》英譯中大量援引西方文學家的言論解釋儒家思想。

例3: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Confucius rem arked,“In education sentim ent is called outby the study of poetry;judgm ent is form ed by the study of the arts;and education of the character is comp leted by the study ofm usic.”[8](P401)

按周制,太師陳詩以觀民風。作為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在封建社會中一直具有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社會功效。因此,詩在儒家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為使讀者更好地了解儒家文化中詩的功能,辜鴻銘在注釋中引用了W o rdswo rth的言論來解釋“興于詩”。“Nourish the im agination in her grow th,and give the m ind that app rehensive power.”[8](P401)以上的引用和比較使英語讀者意識到孔子在詩的功能上與他們的大詩人華茲華斯觀點相似,這種語用顯化不僅有助于他們的理解,而且有助于儒家文化的傳播。

例4: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

Confucius rem arked,“There was the Emperor Shun.He was perhapswhatm ay be considered a tru ly great intellect. Shun had a natural curiosity ofm ind and he loved to inquire into near facts(literally‘nearwo rds,’m eaning here o rd inary top icsof conversation in everyday life).He looked upon evil m erely as som ething negative;and he recognized onlywhatwas good ashaving a positive existence.Taking the two extrem esof negative and positive,he app lied them ean betw een the two extrem es in his judgm ent,emp loym entand dealingsw ith peop le. Thiswas the characteristic of Shun’s great intellect.”[8](P530)

基督教文化中的原罪說在西方社會根深蒂固,其現代法律制度的建立均立足于防范人性之惡。隱惡揚善所體現的儒家性善說必難為西方讀者所接受,因此,辜鴻銘援引莎士比亞和歌德的觀點來包裝這種思想。他在注釋中指出:“what is here said of the Emperor Shun in ancientChina m ay be also said of the two greatest intellects inmodern Europe,—Shakespeare and Goethe.”[8](P530～531)辜鴻銘認為莎士比亞之偉大在于其作品中沒有一個本質上的壞人,以此來印證隱惡揚善,其后,又引用歌德的名言(人性之惡僅僅是一種在路上的發展,一種功能失調,一種道德品質上的過或不及)來進一步解釋隱惡揚善。這樣的語用顯化用本土化的策略廣泛而有效地傳播了中國儒家文化。僅在《中庸》中,辜鴻銘就在注釋中直接引用《圣經》3次,歌德6次,阿諾德5次,卡萊爾2次,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康德、彌爾頓各一次。如此大量的語用顯化,在助推儒家文化走向世界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儒家文化的內涵。

再次,語用顯化體現于辜鴻銘特別的文化比附。除了援引西方文學家之言論進行闡釋外,辜鴻銘還以基督教文化注釋儒家思想。在他眼中,儒家思想雖非宗教,但與基督教一樣具有宗教功能,所以兩者在本質上是相通的。例如:他把“天命”譯為“上帝的律令”(the Law s of God),把“圣人”譯為“獻身宗教的人”(ho lym an)等。此外,基于中西文化的相似之處,辜鴻銘經常把儒經中的人物、地名等與西方的進行文化比附,以消除英語讀者的陌生感。例如:他把仲由比作《圣經》中的圣彼得(the St.Peter of the Confucian gospel),把顏回比作《圣經》中的圣約翰(the St.John of the Confucian gospel),把周公比作是中國歷史上的摩西或梭羅(theM osesor So lon of Chinese H istory)。對于孔子故國,辜鴻銘將它比作古代中國的英國(the England or GreatB ritain of ancientChina),將齊國說成古代中國封建社會中的法國(the France of ancient feudalChina)。作為一種特殊的語用顯化,這種文化比附易于滿足西方讀者的期待視野,從而形成視野融合。儒風指出,“通過這些西方思想的助讀,辜鴻銘成功地向西方社會讀者呈現出中國思想的精神風貌,譯本也具有了更好的可接受性。在辜鴻銘之前,中國的典籍從來沒有這么好的接受效果。”[9](P52)

三、辜譯顯化之因與過

新歷史主義認為:歷史具有文本性,文本具有歷史性。因此,我們應用歷史的、發展的眼光評價辜鴻銘的儒經英譯中的顯化。由于顯化是翻譯共性之一,且語內顯化是由于兩種語言系統內部的差異所造成的顯化,是由形式化程度低的語言翻譯為形式化程度高的語言時的突出現象,因此,筆者在此無意對辜譯儒經的語內顯化做過多評價,重在歷史地評價其語用顯化。

(一)辜譯顯化之因

如前所述,翻譯是一種有目的的、受語言之外因素制約的跨文化交際活動,考量其語用顯化之因必須從其翻譯目的和當時的社會環境入手。

1.辜鴻銘儒經英譯的目的

辜鴻銘精通西學,回國后又沉酣寢饋于儒家經典中,熟讀硬背20年,學以大成。對比中西文化,他認為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文化是亙古不變的大道,是中華民族生存發展的根本,也是挽西方文明于未倒的靈丹妙藥。他以向西方弘揚儒家文化為己任,具體而言,就是用外文撰文闡述中國儒家思想和翻譯儒家經典。這種為中國傳統文化而譯的思想,在其英譯《中庸》序中得以直接的體現。他首先指出:“中國文明和中國社會秩序是一個道德的文明和真正的社會秩序,它符合事物的本性,因此絕不會消亡。”[8](P510)繼而他談到了翻譯《中庸》的目的:“如果這本出自中國古代智慧的小書能有助于歐美人民,尤其是那些正在中國的歐美人更好地理解‘道’,形成一種更明白深刻的道德責任感,以便能使他們在對待中國和中國人時,拋棄那種歐洲‘槍炮’和‘暴力’文明的精神和態度,而代之以道,無論是以個人的方式,還是作為一個民族同中國人交往的過程中,都遵從道德責任感——那么,我將感到我多年理解和翻譯這本書所花費的勞動沒有白

費。”[8](P513)涵。更為重要的是這種語用顯化蘊含了一種前提:中國儒家文化的存在價值體現于其與西方文化的相似性。辜譯儒經的局限在于“過分專注于證明東方文明因相似于西方文化體系而具有存在價值”[10](P139)。儒家文化只有在西方的范式下才能構建自身,如此構建的只能是西方化的儒家文化。儒家文化成為西方文化的延伸,喪失了自身的文化身份。“譯文本身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西方文化的跑馬場。”[11](P55)這樣過度的語用顯化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其弘揚儒家文化的翻譯目的。

文變染乎世情,翻譯也要因時而變。當下的中國在政治、經濟和文化各個方面與當時的中國遠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說在儒家典籍被譯介到西方的初級階段,辜鴻銘的這種語用顯化有一定的歷史合理性,能對儒家文化的西傳起到鋪墊作用的話,那么,當下的典籍英譯應該跨越那個鋪墊階段,避免過度的語用顯化,以保持自身的文化身份,建構全球文化多樣性。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們應該在承認世界其他文化價值的基礎上彰顯和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成分,為世界多元文化的繁榮作出努力。”[12](P224)

2.辜鴻銘儒經英譯的社會環境

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西方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世界、蠶食中國的高峰時期,滿清政府政治上危機四伏,軍事上進退失據,經濟上瀕臨崩潰,政治軍事經濟上的弱勢也反映在文化上。在西學東漸的大潮中,中國傳統文化遭受致命打擊。傳統文人由于文化失范,精神上出現認同危機。概言之,從世界范圍來看,西方文化處于強勢地位,中國傳統文化處于劣勢地位。因此,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要實現向西方弘揚儒家文化,為中國傳統文化而譯之目的,辜鴻銘所特有的語用顯化不僅是有效的,而且具有歷史合理性。

(二)辜譯顯化之局限

援引西方文學家之說解釋儒家思想和文化比附,在有助于儒家文化傳播的同時,也遮蔽了儒家思想的某些內

[1] 覃江華.典籍英譯者的文化意識與語篇意識的融合[J].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

[2] Shuttleworth M ark,Cow ieMoira.D 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 ies[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3] 王克非,黃立波.語料庫翻譯學的幾個問題[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7,(6).

[4] 黃立波.基于漢英/英漢平行語料庫的翻譯共性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5] 柯飛.翻譯中的隱和顯[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5, (4).

[6] Klaudy Kinga.Exp lication[A].M ona Baker(ed.). Encycloped ia of Transla tion Stud ies[M].Shanghai: Shanghai Fo 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7] 高令印,高秀華.辜鴻銘與中西文化[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7.

[8] 辜鴻銘文集(下)[M].黃興濤,等譯.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9] 儒風.《論語》的文化翻譯策略研究[J].中國翻譯, 2008,(5).

[10] 鐘明國.辜鴻銘《論語》翻譯的自我東方化傾向及其對翻譯目的的消解[J].外國語文,2009,(2).

[11] 郭尚興.論中國典籍英譯與全球文化和諧共處[A].第18屆世紀翻譯大會論文集[C].北京:外文出版社,2008.

[12] 吳文安.后殖民翻譯研究:翻譯和權力的關系[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Exp lica tion and GU Hong-m ing’s Eng lish Version s of Con fuc ian C lassics

YAO Zhi-fen
(Departm entof Foreign Languages,HuanghuaiUniversity,Zhum adian,Henan 463000,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p lication,a term in co 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the intralingualexp lication and p ragm atic exp lication in Gu’s English versionsof Confucian classics are described and the latter’s cause and inapp rop riateness are focused on so as to cast ligh ton today’s English translationsof ancien tbooks and reco rds.

exp lication;p ragm atic exp lication;English translation of Confucian c lassics

H 315.9

A

1674-0297(2010)04-0122-03

(責任編輯:張 璠)

2010-04-05

姚志奮(1982-),男,河南駐馬店人,黃淮學院外語系教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