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立行
(上海社科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國際金融貨幣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員)
宏觀調控政策應保持連貫性與穩定性
○ 孫立行
(上海社科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國際金融貨幣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員)
應對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經濟環境,宏觀調控需要“相機抉擇”,增強政策的針對性與靈活性,但切莫“忽冷忽熱”,造成政策的“有效性沖突”,這不僅削弱了調控的效果,增加了調控的成本,并有可能加劇市場的波動。只有在保持調控政策的連貫性與穩定性的基礎上,適時適度地進行必要的微調,實現政策調整的“軟著陸”,才能真正確保經濟的平穩增長。
從國家統計局、中國人民銀行及海關總署近期公布的統計數據可以看出,下半年我國經濟增速放緩已成定局。首先,被看作是反映經濟未來走勢的先行指標——中國制造業采購經理人指數(PMI),7月份為51.2,雖然仍高于50這一經濟擴張和萎縮的分水嶺,但已連續三個月出現下滑,且較4月份最高值55.7%下滑了4.5個百分點,表明制造業經濟總體仍處于增長區間,但增速已明顯回落。不過,8月份的數據出現回升,為51.7,略微高于預期,顯示經濟下滑的態勢有所收斂。
其次,全國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央企利潤及各主要行業的產銷量,自今年4月以來增速也都出現了明顯下降。其中,一季度的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為19.6%,而二季度的增長卻回落至15.9%。從8月份的13.9%這一數據來看,也反映出國民經濟從過去較快增長向平穩增長的態勢已十分明顯。而且,被認為最能真實反映經濟狀態的發電量,同比數據也連續三個月出現回落,從5月份的20.80%下降至7月份的11.50%。
再則,從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來看,國內城鎮固定資產投資1—8月份累計為140988億元,同比增長24.8%,比1—7月份又回落了0.1個百分點,但回落幅度有所減少;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8月份為12570億元,同比增長18.4%,比7月份加快了0.5個百分點。不過,去年拉動經濟增長的兩大引擎房地產消費和汽車消費都已出現不同程度回調。今年以來,“三駕馬車”的減速導致第二季度GDP增速已從第一季度11.9%放緩至10.3%。
經濟增速的下滑往往被認為是一種“倒退”,很難令人容忍。這是因為長期以來,GDP的高速增長,似乎已經“理所當然”地成為我們的一種習慣。但是,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強求過去兩位數的經濟增長,與我們所追求的和諧平衡的經濟增長模式格格不入,違背了科學發展觀。目前,依靠粗放型投資與加工貿易為主導的出口來帶動經濟的高速增長,已暴露出由經濟過熱引發的諸如通脹壓力、產能過剩等問題。這種經濟增長方式抵御外部沖擊的能力很弱,在外部環境發生變化時,國內經濟就可能會產生較大波動。
倘若追溯本輪經濟增速下滑的源頭,不難發現,金融危機并不是導致經濟減速的主因,而是長期以來存在的深層次的發展方式結構性矛盾。因為早從2007年初開始,由于人民幣不斷升值、原材料和勞動力成本上升等原因,東部地區加工產業長期賴以生存的低成本優勢已經遭受巨大沖擊,加工企業狹小的利潤空間不斷受到擠壓,企業經營困難,破產倒閉現象開始出現,加工產業對成本高度敏感的內在缺陷已初露端倪。可見,我國出口加工型的經濟發展方式具有先天性的不足,只是在世界經濟的繁榮時期,這種內在缺陷沒有被完全暴露。金融危機則放大了這一缺陷的負面效應,提升了加速產業結構調整與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緊迫性。
然而,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是要付出代價的。因此,必須正確處理好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的關系,應充分認識到經濟發展方式的結構性矛盾不解決,經濟增速遲早還會下行,這是經濟發展的必然規律。從這種意義上講,經濟增速放緩并不是一件壞事,關鍵是能否避免宏觀經濟的“硬著陸”。這就需要我們把握在可承受的最低經濟增速下,主動調整經濟結構,加快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
“保增長”與“控通脹”,是一對矛盾的政策目標,這是因為兩者所采取的政策手段是截然不同的。因而要同時實現這兩個目標,具有相當的難度。這就需要我們處理好兩者目標之間的關系,找到宏觀調控政策的最佳平衡點;或者說對問題的孰輕孰重以及發展趨勢要有一個正確的判斷,然后在此基礎上,找到有針對性的、有效的宏觀調控手段。
從通脹的成因上講,可以分為三類:一是海外成本輸入型通脹,主要取決于國際大宗商品價格的走勢。世界經濟增長的預期會影響對大宗商品的需求,而且美元的走勢也會左右國際資本流向,形成對大宗商品的投機需求。二是國內成本推動型通脹,原材料、土地與勞動力成本、農業生產資料以及PPI等諸多因素都會影響未來CPI的走勢。三是需求拉動型通脹,主要看貨幣流動性是否存在過剩現象。
從海外成本輸入型通脹看,歐洲的主權債務危機導致國際市場動蕩,大宗商品價格回落,其中,國際油價曾一度跌破每桶70美元,創2009年7月以來的最低。盡管從長期來看,大宗商品價格必將上揚,但是只要全球經濟基本面無法確定強勢復蘇,大宗商品價格將始終處于波動狀態,下半年大幅上漲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歐元走勢疲軟導致美元年內的相對強勢格局不會發生根本改變。此外,人民幣升值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成本輸入型的通脹。
從國內成本推動型通脹看,由于我國目前正處在生產快速增長的時期,特別是工業部門、貿易部門、制造業部門的生產力提高比農業部門相對較快,因而,目前CPI上漲主要源于農產品價格上漲。前一階段大蒜、綠豆等農產品的投機一度引發了物價水平的快速上漲。從今年的糧食產量來看,雖然受氣候異常的影響,農村地區出現了低溫、干旱及洪澇災情,糧食將有所減產,但整體上看,除大豆外的主要糧食品種均能夠自給自足,再加上最低收購價、直接補貼、進出口調節等政策的實施,相信能夠保持農產品價格的基本穩定。此外,8月份PPI同比上漲4.3%,漲幅比7月份回落了0.5個百分點,PPI的沖頂回落,也將最終傳導至CPI。
從需求拉動型通脹看,前期緊縮性的數量型貨幣政策已開始見效,流動性過剩已出現轉向,M1與M2增速都在下降。央行公布的最新數據報告顯示,8月末,M1余額為24.43萬億元,同比增長21.9%,增幅比上月和去年同期分別低1.0和5.8個百分點;M2余額為68.75萬億元,同比增長19.2%,雖然增幅比上月高1.6個百分點,但仍比去年同期低9.3個百分點。M1增速的下降說明企業的經營活動仍處在收縮過程,而M2反彈的主要原因是受到人民幣升值預期增強的影響,導致外匯占款增加較多。另外,截至8月末,銀行的新增貸款累計已達5.71萬億元,占到全年目標7.5萬億元的76%,因而年內信貸運行將會保持穩中趨緊的態勢。
由此可見,雖然8月份3.5%的CPI漲幅創今年以來的新高,但我們不應過分夸大通脹壓力。事實上,近期CPI同比持續上漲主要是基于“翹尾因素”,即去年同期CPI處于相對低點,對今年產生一定的滯后影響,同比基數的變化會使得該因素對未來物價的影響將逐漸回落。而且,從目前的貨幣流動性趨于緊縮、產能過剩較為嚴重以及糧食產量能夠保持基本穩定等抑制通脹的因素看,激發通脹的力量有所削弱。當然,企業工資的快速上漲可能會對物價產生影響,從而推高通脹。但是,應該看到,過剩產能的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企業的成本轉嫁能力。因此,即便9月份的CPI還將維持高位,甚至再創新高,但第四季度CPI逐漸回落的大趨勢不會改變。
與通脹相比,經濟增長直接關系社會就業問題。經濟增長快速下滑會使得一部分勞動密集型以出口低附加值產品為主的中小企業破產。雖然說企業的優勝劣汰,有助于產業結構優化,但是如何妥善處理好因中小企業破產引發的失業問題卻是關乎民生的大事。為此,如何把握好合適的經濟增長速度,是對政府駕馭宏觀經濟的智慧和藝術的考驗。鑒于經濟結構調整和體制改革深化所帶來的價格上漲具有合理性和必然性,從長遠來看,適度調高通脹的目標值,將有助于推進各種稅制改革,理順長期被扭曲的價格體系,發揮其資源配置的市場功能,從而促進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最終實現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的可持續經濟增長。
目前,宏觀調控面臨諸多“兩難”的抉擇。首先,如何正確處理好宏觀調控政策的“相機抉擇”與“有效性沖突”之間的矛盾。一方面要審時度勢,增強政策的預見性、針對性和靈活性;另一方面又要保持政策的連貫性與穩定性,提高政策的有效性。所謂政策的“有效性沖突”是指政府不得不放棄原來制定的政策目標,采取反向操作。這不僅嚴重浪費了前期所投入的宏觀調控成本,大大降低了公眾對政府的信賴程度,而且對今后宏觀調控政策的有效性也會帶來莫大的挑戰。為此,我們必須對政策的“有效性沖突”問題有足夠的重視,出臺調控政策時應當充分考慮內生與外在、宏觀和微觀、現在與未來、國內與國際的諸方面因素,形成相對有效、步驟有序的宏觀調控體系。
其次,如何平衡好宏觀調控的短期目標與經濟發展的長期戰略之間的矛盾。從短期來講,宏觀調控的目的是“保增長”與“控通脹”,而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是一項長期的、由政府主導的系統性工程,這就必然會導致一些短期的宏觀經濟政策與長期的戰略規劃之間發生沖突。目前,我國的經濟結構和經濟效率雖然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生產要素諸如資本要素、勞動要素、資源要素在很大程度上還受到約束和管制,只有解除這些約束和管制,勞動生產率才會得到充分釋放,我國經濟才有可能進入內生性的可持續增長。宏觀調控應從經濟發展的全局出發,做到統籌兼顧,絕不能為了眼前利益而犧牲長遠利益。
縱觀歐美經濟走勢,財政赤字與債務危機、高失業率以及通脹風險都不同程度地影響著各國經濟復蘇的步伐。最近公布的美國經濟數據顯示,美國房地產市場萎靡不振,失業率數據創出新高,致使美國經濟復蘇陷入止步狀態。為此,美國政府又在啟動新一輪的經濟刺激政策;歐洲經濟在大規模削減財政支出的背景下,能否復蘇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眾所周知,歐洲經濟的發展模式與美國有所不同,歐盟金融業在經濟體系中的地位更為重要,且以銀行為主導,屬于“高福利、大銀行”的發展模式。由于缺乏實體經濟發展支撐,僅憑金融業的發展,不但容易受到外部沖擊,從而引發危機,而且經濟復蘇也缺乏內在動力。
總之,世界經濟受美國經濟走勢疲軟及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影響,“二次探底”的可能性并不能完全排除,中國經濟增長勢頭同樣也面臨諸多“變數”,在如此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經濟環境背景下,如何處理好保持經濟平穩較快發展、調整經濟結構和管理通脹預期的關系是政府最感棘手的問題。鑒于國內貨幣緊縮、房地產調控與世界經濟影響很有可能形成合力,故宏觀調控政策應以穩定為主,切實把握好調控的時機、節奏、力度和重點,避免國內政策性因素與世界經濟波動因素的疊加效應對中國經濟產生巨大的沖擊。目前,雖然經濟刺激政策的退出還為時過早,但也不能因為擔心經濟增速的下滑,改變宏觀調控政策的主基調,而是應該有針對性地對已執行的調控政策作出必要的微調,平穩實現經濟刺激政策調整的“軟著陸”。
(文章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