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京,栗亞南
(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人性
——刑法的基石
李北京,栗亞南
(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刑事法學從根本上講是一門人學,具體而言是研究罪犯這一特殊人群及其處罰的科學。“順人性者昌,逆人性者亡”,千百年來成敗興衰的刑法史已宣告了滅人欲、泯人性的刑事法律已經走向末代,閃爍人性光輝的刑法,才能被人們親切地接受,自覺地履行,虔誠地信仰。
刑法;人性;
英國著名哲學家休謨說:“一切科學對于人性總是或多或少地有些聯系,任何科學不論似乎與人性離得多遠,他們總是會通過這樣或那樣的途徑回到人性。”[1]犯罪是人的行為,罪犯是人類的一部分,因而作為犯罪對抗措施的刑罰同人性密切相關,刑法從創制、適用到執行、都應當考慮人性問題。刑事法學從根本上講是一門人學,具體而言是研究罪犯這一特殊人群及其處罰的科學。“順人性者昌,逆人性者亡”,千百年來成敗興衰的刑法史已宣告了滅人欲、泯人性的刑事法律已經走向末代,閃爍人性光輝的刑法,才能被人們親切地接受,自覺地履行,虔誠地信仰。
人性并非是一個唯一確定的概念,在不同的場合可能有不同的含義。美國社會學家庫利認為人性一詞至少有三個含義:一是指人類的由種質產生的遺傳特性,即人出生時既具備的各種無形的沖動和潛能;二是指人類在親密聯系中發展起來的某些社會性情感和態度,如人際關系中的自我意識、贊同、怨恨、非難、競爭心理,以及在一個群體中形成的社會是非感;第三個意義才是指人類的本質屬性,如人性善惡意義上的人性。[2]陳興良教授認為人性是“人之為人的基本品性。”[3]《現代漢語詞典》解釋為“人所具有的正常的感性和理性。”[4]我國古代倫理學上對人性存在善惡之爭,而在西方哲學中對人性則集中于理性人與經驗人的爭論,也有人。而本文所探討的人性則是從刑法價值判斷的角度來考查的。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18世紀法國的哲學家愛爾維修認為:人們感到愉快的就去追求,感到痛苦的就回避,趨樂避苦是人們行為的唯一動力和原因。“因此,趨向快樂和避免痛苦就是人的本性,是永恒不變的法則。”[5]刑事古典學派代表人物費爾巴哈認為人具有追求快樂、逃避痛苦的本能。基于欲望不滿足的不快樂,使他因而避免這種不快樂,刺激滿足的欲望,正是這種追求,在犯罪時獲得快樂的感性沖動促使人犯罪。為了預防犯罪,就要防止人的感性沖動。如何才能限制使人發生犯罪的決心?怎樣使人趨于犯罪傾向相反的傾向?費爾巴哈指出,那就是成為感性的惡害的刑罰。詳言之,為了防止犯罪,必須抑制行為人的感性沖動,即科處作為惡害的刑罰,并將什么是犯罪、有何種犯罪以及犯罪后可能遭受的刑罰預先規定好,使人們預先知道受刑的痛苦大于犯罪所得到的快樂,這樣才能抑制其心理上萌生的犯罪意念。[6]邊沁更是強調“應當引入趨利避害的功利原則作為立法時必須遵循的準則。”[7]刑法要想充分發揮調控社會的作用,其價值判斷就不能回避人趨利避害的理性選擇本能。
刑法自出現以來就以強大的威懾力揚名,常常以剝奪人的自由和生命為內容,可以說是毫無人性的,但是刑法的本質卻是需要人性的。正如意大利刑法學家貝卡利亞所說:“在曾適用過最殘酷的刑罰的那些國家和年代,曾經發生了極血腥的和慘無人道的行為,因為正是掌握了立法者手的那種殘暴精神,又支配了殺父之子和強盜之手。這種殘暴精神雖然在寶座上能使殘忍的又唯命是從的奴隸接受鐵一般的法律,但是在私生活的陰暗深處它卻喚醒妻人們去推翻暴君,以便用新人來代替他們。”[8]即違反人性的酷刑必將被推翻。以貝卡利亞為首的刑事古典學派,極力倡導和肯定意志自由,認為:犯罪是人的理性的產物,人是有著自由意志的抽象的“理性人”;犯罪的本質在于客觀的行為,刑事責任的基礎只是表現在外部的犯罪人的行為;即有自由意志的人在能夠選擇不犯罪的情況下實施了犯罪,因而應當承擔道義上的責任。[9]而以菲利、龍勃羅梭為首的刑事實證學派從人性的經驗假設出發,認為人的行為受各種社會的和自然的因素的制約和影響,人根本不存在意志自由。犯罪人的犯罪意識與犯罪行為也都是被決定的,刑事責難的基礎是社會責任而非道義責任,這正是刑事實證學派的人性基礎。可見,雖然刑事古典學派和刑事實證學派的理論前提不同,一個提倡人的意志自由,一個卻截然相反,但卻殊途同歸,即對于刑事責任是建立在人性的基礎之上這一點是共同的。
常言道,徒法不足以自行,國家法律離開了其他社會規范的支撐,則整個人類社會秩序即會土崩瓦解,人類不是備受惡法的摧殘,就是重新進入弱肉強食的叢林時代。所以,法律的人性化不但應當是法律內容的主要組成部分,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它還構成了國家制定法的法律價值的基礎。就最能體現人倫親情的刑事法律而言,其要想獲得實質意義上的正當性,那么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所運用的思想和智識則必須具有合理性。立法者為了維護國家利益和統治秩序,在其制定有關追究當事人刑事責任的法律時就必須按照人性的規則和刑事法律所特有的規則來進行,而不能僅憑國家的強制力而恣意妄為。這樣,作為結果的刑事法律規則才能獲得實質上的合理性。對于任何一種法律制度而言,“尋求合法性的過程,就是在一種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強制意味的環境中,去實現當事方如果完全自愿的參與所可以獲得的價值的過程。”[10]正因為如此,德國學者拉倫茨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們:對我們整個法律制度來說,倫理學上的人的概念須臾不可或缺。他指出,人以其本質屬性,有能力在給定的各種可能性的范圍內,自主地和負責地決定他的存在和關系,為自己設定目標,并對自己的行為加以限制。[11]在任何時候,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所以,作為規制人的行為的法律,就不能無視人的這種天性(當然也不意味著法律必須全面迎合人的這種天性)。就生物倫理角度來看,趨利避害之天性乃為對人類一切行為進行法律價值判斷的基礎,作為人類理性的法律規則,只能要求人們的行為應該與自己的價值等級相一致,而不要犧牲較大的價值來迎合較小的價值。[12]
1979年刑法是建國后我國制定的第一部刑法,這部法律總體上比較籠統,體制建立從政權的角度思考得多而從個體的人的角度考慮得少。市場經濟體制建立以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尤其是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人們日益關注自身的權利,關注人權與自由等價值層面的理念,因此全國人大在1997年對刑法作了較大的修改。修改后的刑法,其明顯特征就是更加人性化。確立了三個原則,即罪刑法定原則、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這三條原則貫穿了刑法的全部規范,也體現著濃厚的人文關懷。在我國刑罰總則中,規定了死緩制度、自首制度、假釋制度、緩刑制度、立功制度、累犯制度,并對犯罪的故意與過失進行了嚴格的區別,對正當防衛與緊急避險也作了明確的規定,這些制度既體現了法的教育和挽救功能,也從根本上體現出強烈的人文關懷。但我國刑法在人性的規定上還存在一些不足,主要表現在:
1.親親相隱制度
所謂“親親相隱”既指親屬有犯而容許其他親屬為其脫逃罪責創造條件,提供方便,也指親屬間不得相互告發或證其有罪,并使該親屬得以追究。該制度恰好生動地體現了國家法律制度對人性的承認和尊重,它以實事求是的態度把“神”由天堂請回了人間,揭開了披在人身上的神秘面紗——人一度被虛構和神話為公而忘私的機器,還人以本來面目,這就是人是自利的,人的自然情感也是因人而異的。面對國法的宏大、虛妄和親情的真切、實在,任何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都不可能放棄親情而果敢地擁護法律,或者在放棄親情后心安理得。如果真有此種情況發生,不言而喻,法律正在扭曲人性,其必然使“世風暴決、人心狡偽、寡廉鮮恥。”[13]正如《論語?子路》中孔子所說的,“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朱熹對此解釋為“父子相隱,天理人性之至也,故不求為直,而直在其中。”[14]
規定親屬相互容隱雖為中華法系之重要內容,但不為中華法系所獨有,自古希臘以降,在維護家族家長制的需要下,古羅馬法律及其繼承者在其法律里面規定了很多親屬容隱的內容。近現代西方法律更是在保護個人權利,崇尚平等,反對株連或變相株連的觀念下,將親屬相互容隱由義務性規定演變為公民的權利。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日本等國的刑法典都分別規定了在近親屬犯罪而不告發,故意隱匿、令他人隱匿自己親屬,親屬作偽證,幫助親屬脫逃,拒絕回答使近親屬負刑事責任的提問等情況下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另外,還不斷擴大親屬相互容隱的范圍。然而,反觀我國相關法律規定,在一種國家至上的觀念中,個人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自我,維護和表征人倫親情的親親相隱制度被掃地出門,活生生的人被虛構成為大公無私,鐵面無情的機器。目前我國制定法之人倫精神的缺失,不但使國家司法活動受阻重重,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法律的權威。
法律拋棄人倫精神,也就意味著法律逼迫人扭曲人性,就是以國家強力推動人類走向退化。“在十年‘文革’中,親情被階級斗爭所代替,父子、夫婦之間相互揭發,人人自危,那正是整個社會政治倫理和家庭倫理出現大問題大危機的時候。如果我們超越法律的層面而從社會與個體道德、公德與私德、乃至宗教信仰、終極關懷的層面考慮問題,我們就會寬容理解”父子相隱“的命題。”[15]既然法律作為人類理性駕馭自己行為的制度安排,那么,其必然有與人性同構的合理內核,我們所欲制定的法律無論如何都不能走向人類的對立面,其中法律的人倫精神正是人類為維護自己的本性和尊嚴在人性之樹上摘取的一顆智慧之果,也是人類抵御專斷權力,免受法律奴役之苦而保留的最后的道德底線。從這個意義上來要求法律,意味著法律必須克服人類在制定法律時的過于理性而缺乏非理性的人類溫情的弊病。
2.期待可能性
自20世紀以來,期待可能性理論在大陸法系的德國、日本等國家的司法實踐中被使用,并逐步演化成為這些國家犯罪構成的重要內容之一。按此理論,刑法只能在行為人依據當時的客觀情況有實施合法行為的可能性,而該人違反了刑法對其合法行為的期待實施了違法行為時才有追究其刑事責任的正當性。期待可能性理論一改過去單純依據人的主觀意志追究責任的片面做法,而將行為的可非難性作為一個重要因素加以考慮,這就使得刑法規范更趨合理和人道。就生物倫理來說,期待可能性理論是對人趨利避害的天性的尊重。借用日本學者的話說,“期待可能性正是想對在強大的國家法規范面前喘息不已的國民的脆弱人性傾注刑法的同情之淚的理論。”[16]刑事法律并非愈密其威力越大,關鍵是任何刑法制度之設置,必須合于一定的社會場景,必須接近或者盡可能接近民眾所擁有的普遍感情,這樣它既能經受實踐的考驗,也能經受道德的檢驗。“刑事責任旨在保證那些無過失、非故意或處于缺乏服從法律的身體或精神能力狀態而犯罪的人們免受懲罰,一個法律制度,至少在伴隨嚴厲懲罰的重大犯罪的情況下,如果不這樣做,將面臨嚴肅的道德譴責。”[17]所以,“法不察民情而立,則不成。”[18]情入于法,使法與倫理結合,易于為人所接受。法順人情,沖淡了法的冷酷的外貌,更易于推行。”[19]強調法的權威性和至上性,但這并不意味著把法的至上性和人性、人倫甚或人的尊嚴對立起來”。[20]在確立法律價值時務必使法律理性與天然人性有機地統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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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427(2010)04-0099-02
2010-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