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宜居”追求的美學嬗變
——居住環境的美化、詩化與時尚化

章尚正

(安徽大學旅游管理系,合肥 230039)

古今“宜居”追求的美學嬗變
——居住環境的美化、詩化與時尚化

章尚正

(安徽大學旅游管理系,合肥 230039)

不同階層的人有著不同的居住要求,“宜居”是古代士人追求的愜意人生的重要標志,今天,“宜居”演化為中產階級追求的優雅生活的重要標志,其美學追求承襲封建文士而又有時代特色:首先追求環境美化,其次追求環境詩化,最后追求環境時尚化。總而言之,“宜居”在不同的時代,始終是主流階層——古代的文士、今天的中產階級向往的居住境地,其美學追求的內涵雖有古今之變,但其指向的標桿具有傳承性,即追求環境的美化、詩化與時尚化。

宜居;環境美學;環境美化;環境詩化;環境時尚化

一 古人的“宜居”追求

中國古人早就有卜居的傳統,《史記·周紀》已有“成王使召公卜居”的記載,《詩經·大雅·綿》更是以詩史式筆墨歌頌了周人先祖古公亶父率領族人遷國開基的豐功偉業,詩中描寫遷歧山、選居所的場景道:“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歧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周原膴膴,堇茶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筑室于茲。”

古代不同階層的人有著不同的居住要求。“豪居”是封建帝皇顯示威權、窮奢極欲的要求,追求的是堂皇的氣魄、宏偉的體量、富麗的裝飾、奢華的生活,如唐韋應物《長安道》詩云:“漢家宮殿含云煙,兩宮十里相連延。”張繼《華清宮》云:“天寶承平奈樂何,華清宮殿郁嵯峨。朝元閣峻臨秦嶺,羯鼓樓高俯渭河。玉樹長飄云外曲,霓裳閑舞月中歌。”杜牧的《阿房宮賦》更是以肆放想象的筆調形容秦始皇阿房宮:“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勾心斗角。”

“華居”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追求的居住目標,以高墻華頂、重重院落、亭臺樓閣、疊石理水各擅勝場。如《后漢書》卷三十四記東漢權臣梁冀在洛陽大起第宅,廣開園囿,殫極土木,窮侈極奢之狀道:“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柱壁雕鏤,加以銅漆;窗牖皆有綺疏青瑣,圖以云氣仙靈。臺閣周通,更相臨望;飛梁石蹬,凌跨水道。金玉珠璣,充積臧室。遠致汗血寶馬。又廣開園囿,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像二崤,深林絕澗,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張羽蓋,飾以金銀,游觀第內,多從倡伎,鳴鐘吹管,酣謳竟日。或連繼日夜,以騁娛恣。”清代大鹽商黃應泰在揚州經營個園,庭院深深,富麗堂皇,又應用“分峰用石”的藝術手法,采取石筍、太湖石、黃石、宣石四類石料,分別營造出春、夏、秋、冬四季之山景,稱絕天下,清劉鳳誥《個園記》贊道:“堂皇翼翼,曲廊邃宇,周以虛檻,敞以層樓。疊石為小山,通泉為平池,綠蘿裊煙而依回,嘉樹翳晴而蓊匌 ……以其目營心構之所得,不出戶而壺天自春,塵馬皆息。”

“宜居”則是封建士人追求的愜意人生的重要標志,千百年來流傳下許多趣聞佳話。雅士名流宜居的美學追求,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追求環境的美化。他們理想的憩息之地,不是繁華似錦的都市,而是遠離官場、親近山水的郊野田園,如南齊蕭子良《行宅》詩云:“訪宇北山阿,卜居西野外。”陶淵明為遂“愛丘山”之志,寧愿掛冠而去,其《歸園田居》云:“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他們對于居住之地,不管是山野水濱或城市類大環境、里巷群落類中環境,還是庭院與堂室類小環境,莫不要求具有自然野趣、天然情趣,以求悟參超逸理旨,如宋石介《村居》云:“幽居一畝枕溪棱,階下杉松纏古藤。常愛園林深似隱,不嫌門戶冷如僧。”又如《世說新語》卷十八記載:“康僧淵在豫章,去郭數十里立精舍,旁連嶺,帶長川,芳林列于軒廷,清流激于堂宇。乃閑居研講,希心理味。”

其次追求環境的詩化。哪怕栽幾竿修竹、壘幾塊湖石,也要求體現出詩情畫意,借此表現主人對悠遠清空理想境界的向往,如《世說新語》卷二十三記載:“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蘇軾《于潛僧綠筠軒》詩進一步闡發愛竹之意道:“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清顧翰《行香子·寫懷》詞云:“擬傍家山,流水回環,筑得個,茅屋三間,棕皮亭子,杉木欄干,更種些梅,種些竹,種些蘭。”

再次追求環境生活的時尚化。居所內外種花植樹,筑亭建軒,主人可與親朋好友在此品茗醉酒、對棋聆琴、賞月觀雪,盡情享受雅逸風流的人生樂趣。如陶淵明《飲酒詩》描寫故友鄉親松樹下聚飲之樂道:“坐上客恒滿,樽中飲不空。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荊坐松下,數斟已復醉。父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歐陽修《懷嵩樓新開南軒》詩云:“繞郭云煙匝幾重,昔人會此感懷嵩。霜林落后山爭出,野菊開時酒正濃。解帶西風飄畫角,倚欄斜日照青松。會須乘醉攜嘉客,踏雪來看群玉峰。”古代時尚化的最高境界,是發揮孔儒內省法、道家觀化悟道法、佛門參禪入定法,達到超悟人生指歸的極致化境,如白居易于元和十一年筑草堂于廬山勝絕之地,撰《草堂記》記述“外適內和,體寧心恬”之身心收獲道:“明年春,草堂成。三間兩柱,二室四牖,廣袤豐殺,一稱心力。洞北戶,來陰風,防徂暑也;敞南甍,納陽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墻圬而已,不加白。砌階用石,冪窗用紙,竹簾苧幃,率稱是焉。堂中設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張,儒、道、佛書各三兩卷。樂天既來為主,仰觀山,俯聽泉,傍睨竹樹云石,自辰及酉,應接不暇。俄爾物誘氣隨,外適內和;一宿體寧,再宿心恬,三宿后,頹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二 今人的“宜居”追求

當代不同階層的人也有著不同的居住要求。“華居”仍然是今天工業豪門、商界鉅子、金融大亨、煤礦豪富、藝壇名流等追求的目標,從大都市的廣廈豪宅,到山水名勝的別墅華屋,一擲千萬數億元,中國的超級豪宅、超級富翁區正在勃然興起中。據世界經理人周刊與世界地產研究院共同編制的 2007年度《中國 10大超級豪宅》排行榜,上海世茂佘山莊園、廣州金海灣花園和杭州東方潤園三個豪宅樓盤名列前三;在 10大超級豪宅中上海 3家位居第一,北京 2家位居第二,廣州、深圳、杭州、南京和大連各有 1家入榜;名列榜首的上海世茂佘山莊園,單套最高價為 3億元,平均價格為 7 526萬元。據世界經理人周刊總編輯丁海森說:“中國已經有一個相當規模的富有階層:中國的千萬富翁約有 38萬人,億萬富豪超過 1.2萬人,而百萬富翁占總人口的 1.5%。”另據 2009年 10月 17日環球網-環球時報特約記者李秋恒報道,一名中國內地富豪 14日以 4.39億港元買下香港一座公寓,創下了世界記錄。這座公寓為香港恒基兆業地產集團所建,位于香港島半山干德道天匯大樓 68樓A室,可以俯瞰香港維多利亞港海景,大樓還有多項健身設施,其中包括芳香 spa、瑜珈教室等。這座公寓面積 6 158平方英尺、約572 m2,折合每平米約 767 000港幣。

從世界各國工業化的進程看,隨著社會財富以史無前例的速度增長,社會結構將由金字塔形向棗核形發展,即極富、極貧者比例縮減,而中產階層加速膨脹。中國改革開放后,一個重要的社會發展成果就是出現了一個數以千百萬計的中產階級。他們中多數人具備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高素質的特征,是最具創新活力、最懂智性生活的社會中堅力量。今天,“宜居”演化為中產階級追求的優雅生活的重要標志,其美學內涵承襲封建文士而又有時代特色,已經吸收世界各國的先進理念,正在形成別具一格的現代環境美學。在這個環境美學體系中,“宜居”是研究的出發點,其真諦是“建造一個適宜人居住而且讓人居住感到快樂的環境。”

先看“宜居”指導下的環境美化。城市化正在中國大地上快速推進,據 2009年《城市藍皮書》介紹,近年來,我國城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截至2008年末,我國城鎮化率達到 45.7%,擁有 6.07億城鎮人口,形成建制城市 655座,其中百萬人口以上特大城市 118座,超大城市 39座。為了突破水泥森林對天空的割裂、對人生的束縛,在有識之士的倡導下,中國政府正在積極推動園林城市、森林城市、山水城市、生態城鎮等創建工程,以營造適合廣大市民生活與工作并感到快樂的綠色大環境。如“園林城市”是在錢學森 1990年倡導的“山水城市”基礎上,借鑒歐洲國家提出的“花園城市”,并繼承我國傳統的私家園林,在國家有關部委的強力推動下蓬勃發展起來。其創建標準嚴格,包括組織管理、規劃設計、景觀保護、綠化建設、園林建設、生態建設、市政建設等八大部分,其中綠化建設部分重要標準就有:新建居住小區綠化面積占總用地面積的 30%以上,辟有休息活動園地,改造舊居住區綠化面積也不少于總用地面積的 25%;全市園林式居住區占 60%以上;全市形成林蔭路系統,道路綠化、美化具有本地區特點。江、河、湖、海等水體沿岸綠化良好,具有特色,形成城市特有的風光帶;各單位和居民個人積極開展庭院、陽臺、屋頂、墻面、室內綠化及認養綠地等綠化美化活動,取得良好的效果;立體綠化垂直綠化普遍開展,積極推廣屋頂綠化,景觀效果好。從1992-2007年,我國已經有 125個城市(區)榮列國家園林城市名單,提高了城市美化水平。

再看“宜居”指導下的環境詩化。中國園林由建筑、山水、花木、屏聯、題刻、雕塑等元素有機組合而成,它既強調人與自然的親和融洽,又突出詩情畫意般人文意境,誠如著名園林專家陳從周所概括:“園之佳者如詩之絕句,詞之小令,皆以少勝多,有不盡之意,寥寥幾句,弦外之音猶繞梁間。”如今城市小區建設普遍重視區內園林景觀設計,大型住宅小區按照四級景觀層次來配置,即小區中心花園、組團次中心花園、庭院景觀、道路兩側景觀,各種主體景觀、山石水景、藝術雕塑、小品建筑、草坪花叢交相輝映,做到人在畫中,移步換景。各家各戶,普遍采用大面積的取景門、窗,推窗見景,借小區景觀增添家居生活的溫馨愉悅。至于室內裝飾,從先秦銅鼎、清明上河圖、時大彬紫砂壺、維納斯像、土耳其地毯到非洲木雕,皆可隨意拈來,營造出個性化的文化氛圍,顯示出走向世界的中國人對多元文化的詩意追求。

最后看“宜居”指導下環境的時尚化。美國國際美學學會主席阿諾德·伯林特說:“一個人性化的環境與它的居民是調和的,通過和諧的活動使它的居民投入到城市生活中來,這些活動使人們對城市的體驗得以增強。通過人與環境的結合,我們就獲得了審美與功能最大限度結合的環境。”現代城市是中外古今文化成果的集聚地,從博物館、圖書館、大劇院、音樂廳、雜技場、體育館、體育場等公共文化體育設施,到茶社、咖啡館、酒吧、餐館、歌舞廳等餐飲休閑設施,為居民提供了形形色色的活動天地。人們各取所需,享受著城市文明賦予的五彩繽紛生活。這種時尚生活的體驗,增進了阿諾德·伯林特所說的“人與環境的結合”。

總而言之,“宜居”在不同的時代,始終是主流階層——古代的文士階層、今天的中產階級向往的居住境地,其美學追求的內涵雖有古今之變,但其指向的標桿具有傳承性,即追求環境的美化、詩化與時尚化。

[1]陳望衡.建設溫馨的家園(環境美學總序二)[M]//(美)阿諾德·伯林特.環境美學.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

[2]陳從周.陳從周園林隨筆·說園[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3](美)阿諾德·伯林特.環境美學[M].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

TU-023

A

1671-4733(2010)02-0113-03

10.3969/j.issn.1671-4733.2010.02.37

2010-04-2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我國旅游業旅游資源開發和保護問題研究》(項目編號:07BJY,134)

章尚正(1949-),男,上海人,教授,研究方向為區域旅游開發與規劃,旅游文化,電話:13695513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