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方
(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浙江湖州313000)
北宋委托書坊刻書的出版*方式創新及其相關問題
劉 方
(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浙江湖州313000)
宋代刻書在發展過程中出現了一些比較復雜的情況,除了自行雕版刻書這種主要方式之外,還出現一些其它的刻書方式,其中之一就是委托商業性書坊進行刊刻的方式。此前的學界對此研究存在嚴重問題。通過對宋代出版史料的考辨,揭示出北宋已經出現了委托書坊刻書的新型出版方式。這對于重新認識宋代官刻、坊刻均有重要意義與價值。
宋代;委托;書坊刻書;出版方式
宋代地方官府刻書存在一些比較復雜的情況,除了自行雕版刻書這種主要方式之外,尚有一些其它的刻書方式存在,其中之一就是官刻并非完全是由官府主持刻于官府,而是通過委托的方式,由官府所在地的商業性書坊進行刊刻。關于這一方面的研究,很少引起研究者的關注,相關問題保存下來的資料十分有限應該是一個重要因素,而研究者的觀念、問題意識則應該是另外一個重要因素。研究中涉及到這一問題的文章,目前只有方壽彥先生的《建陽書坊接受官私方委托刊印之書》一文(以下簡稱方文),[1](P97-106)該文討論了南宋建陽書坊接受官方委托刊印之書的情況。
本文一方面通過復核方文的引文出處,揭示其引文存在的嚴重問題,糾正其研究結論;一方面通過詳細考證和細致研讀筆者發現的宋代出版史料,認為北宋已經出現了地方官府委托書坊刻書等新型出版方式。有關這種新型出版方式的研究,對于重新認識宋代官刻、坊刻均有重要的意義與價值。
筆者在研究宋代刻書問題,廣泛查閱刻書史料過程中,認真復核了方文的四條引文出處,發現其為證明宋代建陽書坊接受官方委托刊書情況時所引用的四條南宋材料,竟然無一可以明確證明宋代建陽書坊接受官方委托刊印問題。為徹底搞清楚宋代書坊接受官方委托刻書的歷史真相,筆者首先將方文的原文加以完整引用(因為方文引用材料過于簡略,往往是復述或者省文),然后將方文的引文出處加以復核后全文引錄于下,并做必要考證,以說明問題。
方文引用的第一條材料的原文:
宋紹興七年(1137)晃謙之任福建轉運判官,當時轉運司設司建州(今建販),他于本年刻印其從兄“蘇門四學士”之一的晃補之的《濟北晃先生雞肋集》七十卷,即在建陽書坊付梓。
其依據來源于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八。復核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八相關條目全文如下:
《濟北晃先生雞肋集》七十卷 明仿宋刊本晁補之撰
紹興七年,弟謙之題曰:“從兄無咎著述甚豐,元祐末在館閣時嘗自制其序。宣和以前世莫敢傳。自捐館舍逮今二十八年始得編次為七十卷,刊于建陽。”蓋其時謙之方權福建路轉運判官是也。[2](P729上)
細按全文,顯然沒有任何刊于“建陽書坊”的字眼出現,而僅僅是“刊于建陽”。
宋刻本晁補之文集,今天已經統統失傳了,但是明人的仿刻本尚能向我們傳遞南宋紹興間晁謙之建陽刻本的基本面貌,這就是明末崇禎八年(1635年)蘇州顧凝遠詩瘦閣據宋版重刊的《濟北晁先生雞肋集》七十卷。后民國時上海涵芬樓加以影印,收入《四部叢刊》初編。此本也應該就是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所著錄的《濟北晃先生雞肋集》七十卷明仿宋刊本。
此本首為晁補之自撰的《濟北晁先生雞肋集序》,次為《濟北晁先生雞肋集總目》,次為《濟北晁先生雞肋集目錄》,乃各卷細目。卷七○末有牌記二行“明吳郡顧氏于崇禎乙亥(八年,1635)春,照宋刻壽梓至中秋工始竣”。最后是“紹興七年丁巳(1137年)十一月旦日,弟右朝奉郎權福建路轉運判官謙之謹題”的后跋一篇,簡述了晁謙之當時編刊從兄補之文集的概況。晁謙之跋全文如下:
從兄無咎著述甚豐,元祐末在館閣時嘗自制其序。宣和以前世莫敢傳。今所得者,古賦、騷辭四十有三,古律詩六百三十有三,表答、雜文、史評六百九十有三。自捐館舍,逮今二十八年,始得編次為七十卷,刊于建陽。
顯然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所引,是有省文的。但是無論如何,從全文看,仍然沒有與建陽書坊有關的文字。而南宋地方路使官刻十分普遍,[3]從晁謙之的跋文,我們是無法直接得到是官刻還是坊刻的信息,更談不上反映府治刻書委托書坊刻印的任何信息了。
方文引用的第二條材料的原文:
淳祐間(1241~1252年),趙師耕任福建常平提舉,當時提舉常平司也設司建寧(今建匝),所以他就近在麻沙坊刊刻了《河南程氏遺書》。
按:方氏注釋其引文出處為清邵懿辰《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卷九。經筆者復核,實際上并非是邵懿辰的著錄,而是邵章的續錄中的補錄文字:“宋淳祐丙午古汴趙師耕刊大字本。遺書外書。世謂麻沙本。”[4](P388)
復核麻沙刊刻的《河南程氏遺書》相關文獻,可以發現方文存在很大問題。首先,刊刻時間是明確的,即淳祐丙午,是宋理宗淳佑六年(1246年),而不是方文所說不確定的“淳佑間(1241~1252年)”,而更為關鍵問題是,方文認為他(趙師耕)是“在麻沙坊刊刻了《河南程氏遺書》”,并以此作為官府委托刻書的重要證據。那么,趙師耕究竟是在建陽什么地方刊刻的《河南程氏遺書》?在四庫全書本《二程文集》卷下附錄中著錄趙師耕麻沙本后序的全文:
《河南二程先生文集》,憲使楊公已鋟板三山學官。遺書、外書,則庾司舊有之。乙未之火,與他書俱毀不存。諸書雖未能復,是書胡可緩。師耕承乏此來,亟將故本易以大字,與文集為一體,刻之后圃明教堂。頼吾同志相與校訂,視舊加宻。二先生之書,于是乎全。時淳祐丙午,古汴趙師耕書。(麻沙本后序)
趙師耕在其后序中,明確提到了其刊刻《遺書》、《外書》與文集合刊的具體刊刻地點“刻之后圃明教堂”,并且還記錄了“頼吾同志相與校訂”的情況。不僅沒有府治刻書委托書坊刻印的任何信息,而且明確記錄了是官刻,是在官府后圃內的明教堂這一建筑之中。而“同志相與校訂”,也正是官府刻書重視編輯、校勘工作的一個普遍現象。從趙師耕的后序,可以很明確確定這是一部刊刻于官府的官刻本,完全與委托書坊刻印沒有任何關系。
在趙師耕的后序中還提到“遺書、外書,則庾司舊有之。后俱毀于乙未之火。”庾司,即路提舉常平的簡稱。[5](P488)而趙師耕所任即福建路提舉常平司,說明在他到任之前,已經有官刻《遺書》、《外書》,只是毀于乙未之火,從時間推斷應該是指宋理宗端平二年(1235年)。顯然趙師耕只是延續了前任的做法,在官府刊刻了二程的著作。這屬于典型的地方路使刻書情況。
方文引用的第三條材料的原文:
咸淳三年(1267年)建寧知府吳堅、劉震孫刻印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據卷末祝沫跋,是委托
“書鋪張金甌”刻梓。
方文沒有提供文獻出處。筆者核查《方輿勝覽》,祝洙跋全文如下:
先君子游戲翰墨,編輯《方輿勝覽》,行于世者三十余年,學士大夫家有其書,每恨板老而字漫爾。益部二星聚臨閩分,文昌實堂先生吳公漕兼府事乃遣工新之,中書朔齋先生劉公府兼漕事又委官董之。厥書克成,兩先生賜也。惟重整凡例,拾遺則各附其州,新増則各從其類,合為一袠,分為七十卷。本朝名賢不敢書其諱,依文選例,謹以字書之。此皆先君子欲更定之遺意。洙又嘗記先君子易簀時語:“州郡風土,續抄小集,東南之景物略盡;中原吾能述之,圗經不足證也。”且朗吟陸放翁絶筆之詩曰:“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堂堂忠憤之志,若合符節。厥今君王神武,江東將相又非久下人者,雪恥百王,除兇千古,洙泚茟以俟,大書特書不一書,鋪張金甌之全盛,于《勝覽》有光云。咸淳丁夘季春清明,孤從政郎新差監行在文思院洙謹跋。[6](P1238)
通讀祝洙跋的全文,可以發現方文所謂“咸淳三年(1267年)建寧知府吳堅、劉震孫刻印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據卷末祝洙跋,是委托‘書鋪張金甌’刻梓”說法的重大錯誤。
首先,咸淳三年(1267年)不是吳堅、劉震孫刻印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的時間,而是刊刻完成和祝洙寫跋的時間。跋文中提到的漕,即漕司,是轉運司、轉運使的簡稱。據《福建通志》卷二十一福建轉運司轉運使:“吳堅、劉震孫、李伯玊、黃萬石、馮夢得、雷宜中、曹元發,俱咸淳間任。”《福建通志》卷二十五宋知建州軍州事:“吳堅、劉震孫、李伯玉、黃萬石、馮夢得、雷宜中、曹元發、趙崇鐖,以上俱咸淳間任。”顯然,吳堅、劉震孫先后任職福建轉運司同時兼知建州軍州事,由吳堅開始刊刻《方輿勝覽》,而離任的時候尚未完成,繼任的劉震孫繼續刊刻并且在咸淳三年(1267年)完成。因為宋代地方官任職時間短,而《方輿勝覽》篇幅比較大,前任任期內沒有完成,后任繼續刊刻最后得以在自己任期內完成。因此,在刊刻完成后的咸淳三年(1267年),祝洙寫跋,特別加以感謝。
但是方文的重要錯誤還不止于此。方文說吳堅、劉震孫刻印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據卷末祝洙跋,是委托‘書鋪張金甌’刻梓”,從上述引用祝洙跋的全文,顯然是對于祝洙跋的誤讀。祝洙跋中“大書特書不一書鋪張金甌之全盛”,依據施和金點校,應該斷句為“大書特書不一書,鋪張金甌之全盛”。這個斷句,根據上下文的文義是正確的。祝洙跋中記敘其父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因南宋時期北方已成為敵國領土,故有所欠缺。因而引用陸游著名詩歌期盼早日收復北方失地,使殘缺的金甌重新實現“金甌之全”。而祝洙則等待這個時刻的到來,他要“大書特書不一書”來“鋪張”“金甌之全”這一盛事。而方文顯然是沒有讀懂原文,誤斷原句為“大書特書不一,書鋪張金甌……”,從導致有“書鋪張金甌”之誤解。但是,即使是誤斷原句,也完全看不出吳堅、劉震孫刻印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與書鋪張金甌有何關系?祝洙跋能夠成為官府委托刻書的證據?因此,方文說吳堅、劉震孫刻印祝穆的《方輿勝覽》一書,“據卷末祝洙跋,是委托‘書鋪張金甌’刻梓”,不僅是誤讀祝洙跋,而且是在誤讀基礎上的妄斷。完全沒有任何文獻依據。
方文引用的第四條材料的原文:
宋周輝《清波雜志》卷四載:
淳熙間,親黨許仲啟官麻沙,得《北苑修貢錄》,序以刊行。許仲啟名開,字仲啟,南徐(今江蘇丹徒)人,干道二年(1166年)進士。他是提舉茶事的轉運司官員,轉運司設司府城,生產貢茶的北苑也在府治所在地的建安,當然不可能在遠離府城數十公里的麻沙任職,但他的書卻在麻沙刻印,周輝把這兩件事揉在一起說,雖然說錯了,但卻無意中透露了府治刻書多委托麻沙書坊刻印的一點信息。
核查引文無誤。[7](P154)但是即便周輝說錯了,許仲啟不是在麻沙任職,但是從周輝《清波雜志》原文只能知道許仲啟在建安任職的時候,為《北宛修貢録》做序,并且刊行了。我們既不知道是官刻還是坊刻,更不知道官府與書坊之間有什么關系。因此“無意中透露了府治刻書多委托麻沙書坊刻印的一點信息”的說法,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在方文中所引用的數條證明建陽書坊接受官方委托刊印書籍的材料,均屬于南宋時期,即便材料無誤,也仍然是反映的南宋的情況,從學術的嚴謹性而言,不能夠簡單說成宋代的普遍情況。而復核方氏引證的四條材料,不僅沒有一條可以證明所刊刻書籍確為坊刻的資料,更是與官府委托書坊刻書問題風馬牛不相及。
方氏引證的四條官府委托書坊刻書的材料雖然均不成立,但是官府委托書坊刻書的情況,在宋代則是的確存在的。筆者在檢閱有關資料之時,查找到在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中保存有明確的官府委托書坊刻書的文獻證據,在其著錄的刊刻《薛許昌集》十卷下,著錄了張詠序:
……薛君詩千余篇,小得全本,咸平癸卯年,余移自咸鎬,再蒞三川。歲稔民和,公中事簡。會同列引滿酬詩,因議近代作者,合出薛集。謹將十本。五言七言二韻至一百韻,凡得四百十八篇。爰命通理太常博士王好古、太子中允乞伏矩、節度推官韋宿、從長參校。依舊本例,編為十卷,授鬻書者雕印行。用字未盡精,篇亦頗略。與夫世傳訛本深有可觀。宿年乙巳秋八月日樞密直學士尚書刑部侍郎知益州兼兵馬鈐轄張詠序。[8](P789-790)
咸平癸卯為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年),乙巳為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在張詠為《薛許昌集》所做的序中,張詠記敘了他“命通理太常博士王好古、太子中允乞伏矩、節度推官韋宿、從長參校。依舊本例,編為十卷”,完全是官刻書籍在刊刻之前,進行認真編輯、校勘的普遍做法。然而書籍校訂完成之后,卻沒有在官府刊刻,而是“授鬻書者雕印行”。這是確鑿無誤的官府委托書坊刻書并且發行的文獻證據。張詠委托書坊刊刻的《薛許昌集》十卷,應該為張詠任職所在地的成都書坊刻本。
這一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張詠為刊刻《薛許昌集》撰寫的序,作為北宋出版史的重要文獻,確鑿無疑地反映了北宋時期官府委托書坊刻書的情況。
而張詠委托書坊刊刻的《薛許昌集》十卷,則在時間上是反映了北宋時期刻書、出版的重要歷史事實。并且從委托刻書的比較具體的過程、環節和流程上,也大致反映出是由官府首先編輯、校勘,然后委托書坊雕版、印刷和發行。后面的這幾個印刷出版環節,是交由商業性書坊來承擔和完成的。
宋陳振孫撰《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九詩集類上著錄有:
《薛許昌集》十卷
唐許昌節度使薛能撰,會昌六年進士。[9](P572)
所著錄的《薛許昌集》十卷,與張詠委托書坊刊刻的《薛許昌集》十卷合,或許就是這個刻本。
官府委托書坊刻書,一是可以大量節省人力、物力和精力。二是可以大大降低印刷成本。而這兩個方面都可以減少政府的財政支出,的確是一個省時、省力和省錢的好的刻書方式。
事實上,北宋時期的成都、汴京、杭州等地,已經形成了比較成熟和發達的商業性書坊刻書,特別是成都,從歷史文獻和考古出土實物兩個方面,都反映了從晚唐五代以來,其商業性書坊印刷、出版就已經十分發達。1944年4月,在成都望江樓附近的一座唐代墓葬中出土了晚唐時成都龍池坊卞家刻印之《陀羅尼經咒》。唐禧宗中和三年(883年)時隨唐禧宗入蜀的中書舍人柳玭在其《柳氏家訓序》中稱:“中和三年癸卯夏,奎輿在蜀之三年也,余為中書舍人。旬休,閱書于重城之東南,其書多陰陽雜記、占夢相宅、九宮五緯之流。又有字書,小學,率雕版印紙,浸染不可盡曉。”[10]柳玭所稱信為實錄。英國人斯坦因(M ark Aurel Stein,1862~1943年)從我國敦煌千佛洞盜走的大批古代珍貴文物典籍中,有淺黃色歷書殘頁一張,系雕版印刷,長26厘米、寬8厘米,頁上印有“劍南西川成都府樊賞家歷”及“中和二年”等字樣,可為物證。
北宋委托書坊刻書的重要史料,除了上述張詠委托書坊刊刻的《薛許昌集》十卷實例之外,筆者還在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中發現了一條在迄今宋代印刷出版史研究的論著中尚未被發現、注意、引用和研究過的一條北宋委托書坊刻書的重要出版史資料。而在這一重要出版史料中,北宋時期委托書坊刻書的出版文化現象再次得到證實:
南華真經新傳二十卷舊抄本
宋王雱元澤傳
無名氏刊板序曰:王元澤待制莊子舊無完解,其見傳于世者,止數千言而已。元豐中,始得完本于西蜀陳襄氏之家。其間意義淵深,言辭典約,向之無說者,悉皆全備焉。予是時銳意科舉,思欲獨善,遂藏篋笥。蓋有歲年。前一日賓友謂予曰:“方今朝廷復以經術造士,欲使體現皆知性命道德之所歸。而莊子之書實載斯道,而王氏又嘗發明奧義,深解妙旨。計其為書,豈無意于傳示天下后世哉。今子既得王氏之說,反以秘而不傳,則使莊氏之旨,終亦晦而不顯也。與其獨善于一身,曷若其傳于天下,與示后世乎?”予敬聞其說,乃以其書,親加校對,以授于崔氏之書肆,使命工刊行焉。丙子歲季冬望日序。[11](P510)
這是一條北宋委托書坊刻書的重要出版史料。從無名氏刊板序中,無法明確判斷是私人委托書坊刻書還是官府委托書坊刻書。但是北宋時期委托書坊刻書情況的證實,特別是在委托出版的環節、流程方面,先由委托人編輯、校勘好之后,委托給商業性書坊進行刊刻和出版、發行,其完整的刻書過程則同樣是明確、清晰的。與張詠委托書坊刊刻的《薛許昌集》十卷的情況完全相同。
按:在北宋神宗元豐(1078~1085年)之后的丙子歲,應該為1096年,宋哲宗紹圣三年丙子,而這也符合當時的歷史情況。哲宗改元紹圣(1094~1098年),就是要接續宋神宗進行的改革。此條無名氏刊板序,不僅是北宋印刷史、出版史上的一條重要文獻資料,而且也真實記錄和反映了北宋從元豐到紹圣這一時期相關的政治與科舉方面的歷史情況。
北宋從元豐到紹圣這一時期,雖然只有短短的20年左右的時間,卻在政治上經歷了變法與否的反復:從宋神宗全力支持下的王安石變法與新黨的全面得勢與舊黨的退隱;宋哲宗元祐(1087~1094年)時期高太后聽政,司馬光為首的舊黨的重新上臺,全面否定王安石變法;再到宋哲宗獨立親政改元紹圣(1094~1098年),新黨重新上臺,貶斥舊黨,恢復王安石變法的反復。
宋神宗時期王安石變法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科舉考試的變革,罷詩賦而專用經義。宋哲宗元祐(1087~1094年)時期高太后聽政,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重新上臺,全面否定王安石變法,科舉考試也恢復詩賦取士。到宋哲宗獨立親政改元紹圣(1094~1098年),新黨重新上臺,貶斥舊黨,恢復王安石變法,而在科舉取士上又罷詩賦而專用經義。這一歷史情況在南宋時期不同類型的文獻中均有所反映。宋李心傳撰《建炎雜記》甲集卷十三《四科》條:
祖宗以來,但用詞賦取士。神宗重經術,遂廢之。元祐兼用兩科,紹圣初又廢。[12](P261)這是南宋著名史家的歷史記錄。而宋周必大撰《文忠集》巻二十《蘇魏公文集后序》云:
至和、嘉祐中,文章爾雅,議論正平,本朝極盛時也。一變而至熙寧、元豐,以經術相高,以才能相尚,回視前日,不無醇疵之辨焉。再變而至元祐,雖辟專門之學,開眾正之路,然議論不齊,由茲而起。又一變為紹圣、元符,則勢有所激矣。葢五六十年之間,士風學術凡四變,得于此必失于彼,用于前必黜于后,一時豪杰之士,有不能免,況余人乎。[13]
這是南宋著名高官兼學者,從北宋學術史的發展角度敘述的科舉內容變化影響學術發展的情況。而宋葛立方撰《韻語陽秋》巻五中記錄:
荊公以詩賦決科,而深不樂詩賦……熙寧四年,旣預政,遂罷詩賦,專以經義取士。蓋平日之志也。元祐五年,侍御史劉摯等,謂治經者專守一人而略諸儒傳記之學,為文者惟務訓釋而不知聲律體要之詞,遂復用詩賦。紹圣初,以詩賦為元祐學術,復罷之。[14](P524)
這是南宋詩人兼文學理論家從北宋文學發展的角度,反映的科舉變遷影響文學的情況。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新學的著作開始得到刊刻。清人徐松輯《宋會要輯稿》記錄了宋哲宗獨立親政改元紹圣的第二年(1095年)印刷、出版情況:
正月十七日,國子司業龔原等言,故相王安石在先朝嘗進《尚書洪范傳》,解釋九疇之義,本末詳備,乞雕印頒行,以便學者。從之。
三月九日,龔原言,贈太傅王安石在先朝嘗進其子雱所撰《論語孟子義》,(乞)取所進,木雕印頒行。十一月八日,龔原請下王安石家,取所進《字說》雕印,以便學者傳習。從之。[15](P2260)
王雱撰《南華真經新傳》正是在這個政治、學術和出版背景下,在宋哲宗紹圣三年丙子(1096年)刊刻出版的。無名氏序中所謂“方今朝廷復以經術造士,欲使體現皆知性命道德之所歸”云云,就真實反映了宋哲宗紹圣時期科舉變遷的歷史事實。
北宋委托書坊刻書,一方面反映了官刻、坊刻書籍的多種方式的存在,打破了長期以來對于宋代官刻、坊刻的固定認識,無疑是宋代印刷、出版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新發現。一方面也反映了宋代商業性書坊日益繁榮。書坊在刻書領域所具有的專業化、高效率、低成本等優勢,對于重新認識和評價宋代書坊刻書,也同樣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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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M].北京:中華書局,1957.
Abstract:Variousways of engraved book publication appeared in the Song Dynasty.In addition to the main method of official engraved-book publication,there appeared some other publication methods, one of w hich was to entrust business book houses to publish engraved books.There have existed some w rong view s about the ways of engraved book publication in the academic world.By studying the published histo rical documents in detail,we can come to a conclusion that there appeared a new method of entrusting business book houses to publish engraved books,w hich has a great significance fo r us to recognize official and p rivate engravings.
Key words:Song Dynasty;entrust;p rivate house engraving;methods of publication
[責任編輯 陳義報]
The Entrusted Publication of Engraved Books in the North Song Dynasty and Its Relative Issues
L IU Fang
(School of Literal A rts,Huzhou Teachers College,Huzhou 313000,China)
G239.29
A
1009-1734(2010)04-0001-06
2010-06-01
劉方,教授,博士,從事宋代文學與宋代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