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勇
(安徽大學經濟學院,安徽合肥230039)
潮海開關史事考略
陳勇
(安徽大學經濟學院,安徽合肥230039)
對潮海開關的一些重要史事,諸如開關的具體時間、開關與開埠的關系、開關后潮海關與粵海關的財政關聯等問題做了初步探討。1860年1月1日,汕頭開埠通商;1月19日,潮海洋關開設,外籍稅務司制度建立。潮海開關后,常、洋兩稅分開征收,但兩稅的報解、奏銷以及海關經費的支銷仍歸并于粵海關監督,潮海關與粵海關財政關系并未就此切斷。
汕頭,開埠設關,潮海常關,潮海洋關
19世紀50年代末,外籍稅務司制度開始由上海一口向其他通商口岸推廣,廣東沿海地區也陸續辟設洋關。繼粵海洋關后,1860年潮海洋關在汕頭設立,這是中國第三個由外籍稅務司“幫辦”稅務的海關。潮海開關,對潮汕地區的經濟發展與社會變遷產生重大影響,因此,這是潮汕區域史上的一件大事。但對于潮海開關的一些重要史事,諸如開關的具體時間、開關與開埠的關系、開關后潮海關與粵海關的財政關聯等,學術界至今未有清晰一致的認識。本文擬對這些問題加以甄別考證,以期使有關討論向深入發展。
一
潮汕地區地處東南沿海,歷來就是商貿發達之地,素稱殷富,朝廷也不失時機在此地遍設稅關,征收商稅。迨至晚清,潮汕地區至少有四套稅收征管組織,它們是:
(一)潮州府稅系統。明代中后期,廣東在各地交通要道設立關廠,對往來貨物征收商稅,潮州廣濟橋稅廠就是其中之一。清沿明制,在廣濟橋稅廠的基礎上,又增設東關、西關、南關和蔡家圍四處分廠,針對本城及內地嘉應州、閩省往來商人販運魚、紙、糖等雜貨征稅,名曰府稅,每年額定稅銀三千六百兩解往廣東藩庫[1](卷五,關稅)23。
(二)厘金系統。咸豐年間,廣東各屬先后開辦厘金,以濟餉需,潮州地區民情強悍,試行未果。1900年因賠款攤派,廣東地方政府始在潮汕地區庵埠、梅溪、雙溪、后溪、水井、炮臺、東隴、外埔等地設立厘卡,針對華商出入內地貨物征收厘金,每年定額上交十五萬兩稅銀(尚不包括后來的火車貨捐)[1](卷六,厘金)15。
(三)粵海常關系統。粵海關于1685年設立,同年即在庵埠設立所屬分口,稱庵埠總口。至道光初,庵埠總口下轄七個正稅口和10個子口,其中就有汕頭小口。庵埠七正口再加烏坎總口所轄靖海、神泉二口,又稱潮州九正口①梁廷枏《粵海關志》有潮州九正口之說。這九正口即指的是庵埠總口所轄7口,再加烏坎總口所轄靖海、神泉二口,它們都在潮州府地界由此可知庵埠總口與潮州總口還有區別并非像有些書所說的是同一指謂,每年額征銀二萬一千九百余兩;1853年,汕頭與香港之間的貿易得到發展,粵海關便在放雞山(即媽嶼島)上設立分關,稱潮州新關①潮州新關屬粵海關治下的一個分關,與不久設立的由稅務司幫辦稅務的潮海新(洋)關有別。。至于庵埠總口及其所轄各口是否均歸其管轄,則尚無確鑿材料的證實②1908年潮海關稅務司《汕頭常關地位與工作報告》云自1853年始庵埠總口即為潮州新關所代而變成小口,但該報告前后行文有互相抵觸之處。據1859年何桂清稱“查潮州地方,粵海關原設有分口,以庵埠為總口,汕頭等處為子口”,似乎當時還沒有潮州新關代替庵埠總口之事。王文達《粵海關統轄口岸考》一書也未提及此事。。直至1860年汕頭開埠通商,作為粵海關監督委員的駐所,潮州新關取代了庵埠總口的地位,庵埠及其下屬小口均成其分口。潮海洋關設立后,潮州新關又或稱潮海常關、潮海大關。1901年潮海洋關接管潮海常關50里以內的關口,常關監督委員只同意將潮州新關總口劃歸潮海關稅務司接管,而作為分口的庵埠等九口則仍為監督委員管理[1](卷五,關稅)4。
(四)潮海洋關系統。所謂洋關,指的是由外籍稅務司所控制的以征收對外貿易關稅即洋稅為專責的征管系統。廣州一口通商時期,潮汕地區雖處粵海關管轄區,但并非通商口岸,因此并無對外貿易,即無洋稅可言。五口通商以后,潮汕沿海開始有外國船只出沒,從事一些非法貿易,“各國私相買賣,已越三年,稅餉全無”,1859年6月間,潮州、汕頭地方政府因抽厘助餉,就邀請英商沙梨云“幫同緝私”[2](四)251,但這顯然與后來的稅務司制度是有區別的。外籍稅務司制度確立后,潮汕地區出現了由外國人幫辦稅務、專門征收洋稅的征管機構——潮海新關或潮海洋關,稅務司系統則稱為汕頭海關(Swatow customs)或直接稱為潮海關。而在中方公文中,正如粵海關是粵海常關和粵海洋關的合稱一樣,潮海關也是潮海常、洋兩關的合稱,至1914年,北洋政府開始對全國海關名稱重新厘定,覺得洋關一詞有失國體,一律改稱海關。[3]1,至此,潮海關才專指潮海洋關。本文所指潮海開關,指的就是潮海洋關的開設,外籍稅務司制度的確立,應是潮海洋關開關的時間。
關于潮海開關的年份,學術界沒有大的分歧,大都認定在1860年③例外的是饒宗頤先生纂修《民國潮州志》(實業志.商業)第2頁云同治三年(1864)設立海關,不知所據為何。蕭冠英也如是說,但他補充一句“自是年始,依外國人發表之海關統計。”(《六十年來之嶺東紀略》,中華工學會,1925年,1頁。)如此看來他將稅務司發表海關統計之年作為開關起始年的,但一旦落實到具體的月日,就產生了些微差別。歸納起來,主要有四種說法:
1、1860年1月說。《汕頭海關志》說“1860年1月1日(即咸豐九年十二月初九日——筆者按),潮海關成立于媽嶼島,華為士為第一任稅務司,俞思益被清戶部任命為潮海關第一任海關監督”[4]22;趙春晨也認為:“1860年1月1日,潮州如期對美開市。潮州新關設于汕頭,此即汕頭開埠之始。參加開埠設關工作的,有清地方官俞思益,庵埠通判林朝陽和美方代表、署汕頭領事裨烈理外,還有李泰國”[5]160;陳歷明認為“1860年1月,改建潮州新關后建潮海關的時間為開埠時間”[6]46;郭廷以《近代中國史事日志》載“1860年1月1日,潮州開市,海關啟征”,他還特的在文后注明:“由總稅務司李泰國委派稅務司”[7](上)318。
2、1860年2月說。赫德在《關于外國人管理的中國海關組織的備忘錄》中回憶說,汕頭海關成立于1860年2月[8](二)926。陳詩啟也如是說[9]61。
3、1860年7月說。房建昌根據咸豐十年六月初九日《汕頭新關稅務開始告示》,認定潮海開關當在該年7月26日。[10]
4、1860年10月說。成書于宣統二年的《廣東財政說明書》云“粵海、潮海均系咸豐十年八月十七日(即1860年10月1日——筆者按)開辦”[1](卷五,關稅)1。湯象龍也認定:1860年10月1日潮海新關與粵海關同時設稅務司按新章征稅[11]57。
潮海開關時間如此眾說紛紜,可能跟當時復雜的政治環境有關。一方面,中方與英法兩國和戰不定,中美雙方卻醞釀著增開商埠,擴大通商;另一方面,長江一帶多為太平軍控制,中央與地方信息難以及時溝通,在處置中外交涉事件時,上下步調難免不一致,反映在文獻上也就出現了參差。那么潮海開關到底在何時?情況怎樣?我們根據相關史料對以上各項逐條討論如下:
先看10月說。1860年10月1日即咸豐十年八月十七日,這一天比較特殊,因為清政府規定從該天起,各通商口岸將常、洋兩稅分開奏銷。所謂分開奏銷,這里略作說明。清政府對常稅的管理,實行額征制,即每年必須上交不低于某一規定的額度的稅銀。所謂奏銷,就是對這種定額完成情況的賬目說明。但是,汕頭開埠后,洋稅“每年征銀多少,不能懸揣預定”,變通的辦法是“盡征盡解,核實造報”,“所征稅銀,按季報解大關存儲”,等一年期滿,察看情形,再酌定稅額[2](四)291。這樣的處理就給關稅考成帶來困難,因此不到一年,清政府就規定,從1860年10月1日開始,常、洋兩稅分開奏銷,常稅仍以中歷,一年為一關期,按年造銷,洋稅則按西歷,三個月為一結期,按結計算。但正如前述,在常、洋兩稅分開奏銷之前,潮海關洋稅事實上已經存在,新關已經運作,因此,將10月1日作為潮海洋關開關日期是不確切的。
至于7月說,系由房建昌根據《汕頭新關稅務開始告示》推知,該告示全文如下:
欽加同知銜陵水縣正堂督辦潮州等處新關稅務俞、督辦潮州新關各國洋稅事務稅務司華,為曉示事:照得本關于六月初八日接奉總督部堂勞、粵海關部毓札行,內開:媽嶼、汕頭地方,嗣后凡有內地商船裝載洋貨進口者,該委員務須督同書役,驗明照例輸稅。至內地商船裝載洋貨,或于汕頭起卸者,亦著該商船前赴媽嶼,照例一律完餉。并即會同華稅務司出示曉諭,俾商船得以遵辦,毋任抗違等因。奉此。為此示曉各商船戶遵照,嗣后載有洋貨,不論起在媽嶼、汕頭,均須報赴媽嶼新關查驗,照例一律完稅,毋得抗違,各宜凜遵。特示。咸豐十年六月初九日示。[10]
咸豐十年六月初九日即1860年7月26日。房文據此認定該日為潮海開關之日,因此對這條布告的理解就相當重要。從內容上看,該告示屢屢提及裝載洋貨進出口的“內地商船”。按照新關稅收的管理規則,常、洋兩關稅源的區別,不在于洋貨、土貨,而在于裝載工具是洋船還是內地帆船[12]462。成書于1880年的《粵海關通轄口岸考》亦云:“咸豐九年,先有美國商人訂在潮州汕頭開市,即潮州府海陽縣坨捕司地方,……當即開辦常、洋兩關,如洋船來往廈門、上海、寧波等處,則在洋關輸稅,如華船來往福建暨香港與內地頭猛各艇,則在常關輸稅,以密稽征”[13]12。顯然以上告示可以被看成是海關委員與稅務司共同出示的關于常關對內地商船收納常稅的規章。文中“督同書役”、“照例輸稅”等句也可佐證此推論不謬。至于媽嶼新關,此處指的應是潮州新關,而非潮海新關。7月說很難說得過去。
剩下還有兩種說法,即1月還是2月,我們可以將它們放在一起來討論。2月說似乎很有說服力,因為赫德曾主此說。我們先看西文文獻。《李泰國與中英關系》一書說,1859年12月17日,勞崇光致函李泰國,命令將海關稅務司制度擴大到汕頭,李泰國遂于1860年1月中旬從廣州直接去汕頭[14]314。至于汕頭海關何時設立的,也只是籠統地說“1860年2月以前,廣州、汕頭已經建立了海關”[14]108。魏爾特則說“1860年1月間,創立了一個類似的機構”[15]144。兩條資料的口徑是一致的,即潮海開關是在1、2月份之間的某一日。我們再看中文資料。粵海關監督毓清在“奏議給粵海及潮州關經費折”中說:“派令英國人李泰國為稅務司,幫辦稅務,又于是年12月在潮州開設新關,征收洋稅”[16]76-79。該年12月對應于西歷1859年12月25日到1860年1月20日。這條資料雖并未明確潮海洋關稅務司幫辦之日的具體日期,但卻可以排除潮海開關在2月份的可能。我們再結合這條資料:汕頭“計自九年十二月初九日開市,實于是月二十七日征稅起,連閏至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新關一年屆滿,共征銀八萬伍千一百九十八兩五分三厘。”[17]473這就清楚地告訴我們,潮海洋關是咸豐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即1860年1月19日開關啟征的,由于咸豐十一年三月是閏月,所以,按照關期一年扣除閏月計算,到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即1861年1月6日正好是老歷一年期滿。我們再回過頭來結合李泰國1月中旬去汕頭和魏爾特所說“1860年1月間”等時間范疇,不難推斷,潮海開關實在1860年1月19日。那么赫德何以犯錯呢,趙春晨的解釋大致能說得過去:可能因為赫德本人未參加汕頭設關事宜,或其設立雖始于1860年1月,但完成設關工作與正常運行系2月份的事。[5]160
二
我們把汕頭推行外籍稅務司制度、設立洋海關的時間確定下來,下一步即可來框定汕頭開埠的時間。關于汕頭開埠的時間問題,學術界一度產生很大的爭議,大致形成三種不同的意見,即1860年說、1861年說、1864年說,但每種說法又都未能提出原始資料的證明。趙春晨在《汕頭開埠史事考》一文中,依據中外歷史文獻資料,對這段史事作了深入的考證,認定汕頭開埠當在1860年1月1日。[5]149在這里,我們不妨轉換一下視角,從潮海開關的時間入手來反推開埠時間。因為開關必先開埠,否則洋稅從何而來?開埠時間應與開關同時或在開關之前。現在,我們把潮海開關的時間定在1月19日,主要依據的是兩廣總督勞崇光的折子,該折說:汕頭“自九年十二月初九日開市,實于是月二十七日征稅”。這里所說的“開市”,筆者的理解就是“開埠”,即開埠通商,咸豐九年十二月初九日即1860年1月1日。至此,汕頭開埠的時間問題當沒有懸念,趙先生的說法也被進一步得到印證。
行文到這里,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前面力主“1月開關說”的幾位學者,就會發現他們也有疏漏之處。《汕頭海關志》稱“1860年1月1日,潮海關成立于媽嶼島”,顯然,是把汕頭開埠與洋關開設視為同日進行。陳歷明認為“1860年1月,改建潮州新關后建潮海關的時間為開埠時間”,也是將開埠與洋關開設視為一事。從勞崇光的折子,我們可以看出,汕頭開埠與潮海開關的時間是不一致的,之間相差大半個月。在1860年1月1日至1月19日之間,應是潮海開關的準備階段,那么征稅工作是如何進行的呢?這里有兩種可能,一是開埠但沒有通商,即沒有外國船只到岸或離岸;二是開埠就開始通商,由監督委員征收關稅。我們看1859年12月30日欽差大臣何桂清的奏章:“現在米國船只新來開市,雖與內地海船收稅事例微有不同,但該處原設稅口,既由粵海關管理有年,一切事宜可以駕輕就熟,自應歸并粵海關,援照廣州大關征收夷稅章程辦理,毋庸另議更張,以歸畫一”[2]291。何桂清時任五口通商大臣,汕頭開埠設關應在他的工作職責之內,從該折我們可以看出汕頭開埠初期洋關未設之時征收稅款的情形,系“援照廣州大關征收夷稅章程辦理”。這里的“廣州大關”,即粵海常關,“夷稅章程”即1842年的協定稅則,“夷稅”一詞在1860年以后的清代公文中一律改稱洋稅。粵海洋關未設之時,夷稅的征收都委之于海關監督,其他通商口岸海關如閩海關、浙海關情況亦然。因此,洋關開設前,潮海常關監督委員按照1842年協定稅則行使征收夷稅的權力,是符合慣例也合乎條約的,而且當時僅是對美國船只開放并對其征稅。
郭廷以、趙春晨均認為1860年1月1日李泰國參加了潮州開埠設關工作,也有可商榷之處。據文獻推知,李泰國只參與1月19日的潮海開關,并未參加1月1日的汕頭開埠。1860年1月11日,由何桂清授權,李泰國正在廣州忙于黃埔分關的設立工作[18]16,《李泰國與中英關系》一書也說,李泰國于1860年1月中旬才從廣州直接去汕頭[14]314。如這些記載無誤,1860年1月1日李泰國尚不在汕頭,并未參與開埠事宜,更無從組織新海關。從當時的政治背景看,鑒于美國先行換約,美國公使華約翰又催逼甚緊,1859年12月2日的昆山之會上,何桂清只得答應美使的要求,潮、臺兩處先行開市,但就是否將江海關由外籍稅務司幫辦稅務的經驗推廣到汕頭,則雙方均未提及。從前期醞釀開市的中外互往文件來看,也僅要求地方官與美國領事到位,根本沒有論及稅務司人等,“如潮、臺兩口準先開市,中國亦應設關收稅,并令地方官會同領事官妥議交易合宜之處,以期無礙大局”[2]252。欽差大臣何桂清與美使商談新開口岸續立章程及新定稅則各款往來照會何桂清折附件“米酋照復”一文:“爾時本大臣當派領事前往,與地方官同辦一切事宜”,也未論及稅務司之設[2]255。由此可以推知,美國當時只急于將自己的勢力打入汕頭,要求潮州開市,而對是否將新生的外籍稅務司制度推廣到汕頭則未顧及。另一方面,由于汕頭開埠是由《天津條約》規定的,但當時中英、中法尚未換約,中英關系撲朔迷離,中英《天津條約》的生效頗難預料,因此潮海開關也并不在李泰國等人所謂計劃之中。事實上,直到汕頭開埠的前幾天,即1859年12月17日,勞崇光才致函李泰國,命令將海關稅務司制度擴大到汕頭[14]314。應該說,稅務司制度在汕頭的建立,是地方政府在中外情勢不明朗情況下的倉促決定,是“華洋共處”序曲中的一幕即興之作。關于華為士何以被任命為潮海關第一任稅務司,論者一般認為是乃兄美使華約翰與李泰國之間互相妥協而達致的結果。但如考慮到當時汕頭特定的歷史背景,選定一位美籍稅務司也在情理當中。因為開埠初期只準美國船只通商,美國商業勢力對汕頭的影響力暫時大于英、法等國。因此華為士的當選,何桂清等人想必是經過權衡的,不排除有籠絡華約翰、穩定中美關系的意味在里面。至于李泰國是否在稅務司人選問題上制造平衡,那當是次要的因素。
三
稅務司制度的建立和潮海洋關的開設,對潮汕地區固有的粵海關體制造成一定程度的沖擊,汕頭口岸形成了常、洋海關并置的格局。那么,潮海開關后,潮海關與粵海關傳統的隸屬關系是否改變?粵海關監督是否一如既往地行使其影響力?我們先來考察一下潮海常關與粵海常關的關系。常關的最高行政長官為監督,是海關名義上的統轄者。關于潮海開關初期是否設置監督一職,有多篇文章持肯定態度,甚至認為俞思益就是清政府任命的第一任監督。[4]22清政府確實辟一通商口岸就設一海關監督,由海關道、兵備道、分巡分守道充任,但對于潮海、瓊海等關,卻是個例外。汕頭開埠之時,清廷內部確就潮海地位問題進行了一番討論,欽差大臣何桂清曾請示:“應否另行請簡潮、臺二口監督,抑或歸并粵、閩海關兼理,或令惠潮嘉道就近管轄潮州一口,……迅速定議。”[2]265而廣東地方政府的意見是“查潮州地方,粵海關原設有分口,以庵埠為總口,汕頭等處為子口,簽派丁書征收內地海船貨稅,歷年已久。現在米國船只新來開市,雖與內地海船收稅事例微有不同,但該處原設稅口,既由粵海關管理有年,一切事宜可以駕輕就熟,自應歸并粵海關……。惟開市伊始,必須添委妥員,前往督率稽查,俾昭慎重。臣勞祟光查有凌水縣知縣俞思益,老成練達,才守兼優,曾任粵盈庫大使,關務熟悉,堪以委令前往,會同該處原派委員潮糧通判,妥為開辦”。俞思益當時是一個九品知縣,被授以“新關稅務補用同知”一職,應是同級調用。勞崇光的奏折說得也清楚:“由臣會同粵海關監督,札飭委員俞思益,刻日馳往,如期開辦。”[2]291所謂委員,即粵海關監督委派之員。總稅務司署通令也證實了這一點,潮海關只是“由總督與監督聯署任命為署理監督,‘署理’一詞只用于上述口岸監督委派之委員”[12]176。至1908年,粵海關監督一職裁撤,廣東各海關同歸關務處管理。直到清亡后的1914年,北洋政府財政部指示,粵潮瓊三關監督專收常稅各口劃定直接管轄,“查粵東八關十六口,向歸粵海關監督管轄。現在分設粵海、潮海、瓊海三關監督”,并就這八關十六口重新進行了管轄區域的劃分“民國二年三月二十一日飭粵潮瓊三關監督專收常稅各口劃定直接管轄令”[19]172。至此,潮海常關才有潮海關監督之設,真正從粵海關體系中分立出來。我們再看潮海洋關與粵海洋關的關系。洋關的行政長官為各關稅務司,負責征稅、海務、工務等,直接向總稅務司負責,其人選由總稅務司募請調派,其薪水如何增減,或調往它口,或應行撤退,均由總稅務司作主。1864年6月總稅務司對粵、潮兩稅務司的征稅范圍做了規定:粵海關不得干預或受理發生在香港以東或海南以西之任何事務;潮海關主管職責范圍應限于香港至東澎島沿海[12]28。1883年7月潮海關的管轄范圍又改為大鵬島至南澎島之間為限。根據總稅務司署的這兩則通令,我們可以看出,粵海關稅務司與潮海關稅務司在行政級別上是各自為政,互不統屬的。又據總稅務司署通令,粵海關稅務司年度經費為十二萬兩,而潮海關稅務司年度經費則為七萬二千兩[12]197。薪費不同,說明其重要性是不一樣的,但從稅務司權責劃分而言,兩關稅務司基本上是平級的,這一點與粵海、潮海兩個常關之間的上下隸屬關系不同。
那么潮海洋關與粵海關監督有沒有行政聯系呢?我們從稅銀報解、稅款奏銷以及經費支銷三方面來闡述。因為潮海洋關稅務司無權收受關稅現銀,只能掣發貨物驗單,外商持驗單到海關銀號繳納稅款,由銀號發給號收放行。這些銀號,都是由海關監督委員選擇殷實鋪戶發給執照的。銀號要將每天的稅款定期交給監督委員的銀庫,再由監督委員定期匯往監督關庫中。因此,從稅銀報解程式來看,粵海關的關庫仍然是潮海常、洋兩稅的總匯之處。再看稅款的奏銷。1860年10月1日開始,潮海常洋兩稅分開奏銷,但由于潮海洋關的稅務司不直接經管現銀,洋稅的奏銷工作也掌握在潮海常關委員手中。常關委員根據常、洋兩關的收稅情況,常稅按年、洋稅按結(即一個季度)上報到粵海關監督。粵海關監督再根據所屬各關上報的數字,加以匯總,分別常、洋兩稅按年或按結上報到中央,由此可知,粵、潮等關仍為一個統一的關稅奏銷單位。從薪費支放的角度,我們也能看出潮海洋關與粵海關監督之間的財政關聯。粵海關監督所編造的奏銷清折中,就有“支潮州關稅司經費”、“潮州關津貼經費”等項目,也就是說,潮海關稅務司經費標準雖由總稅務司署確定,但經費的發放和支銷仍由粵海關監督辦理。另外,從1861年開始每年攤在潮海關頭上的支“造辦處米艇銀”三萬六千余兩,雖在潮海洋稅項下動撥,但也一并列入粵海關收支考核簿中開除項目內。[20]總之,截至清末,潮海常洋兩關關稅報解、奏銷仍歸并于粵海關監督,潮海各關仍可被視為粵海關這一財政單元的一部分。
結合以上考證結果,我們可以歸納如下:1860年1月1日,汕頭開埠,派往潮州新關的海關委員開始征收夷稅,按1842年稅則實行;1月19日,潮海開關,由稅務司對美國船只征稅,仍按1842年稅則征收;10月1日,對各國船只按新定稅則征稅,常、洋兩稅開始分開奏報。潮海開關以后,汕頭口岸形成常、洋海關并置的局面,洋關由潮海關稅務司控制,征收洋稅,常關由粵海關監督屬下的監督委員管理,征收常稅,這種關稅分開征收方式與其他通商口岸海關并無二致。但無論潮海常關還是洋關,它們的關稅奏銷、稅款支放仍然集中于粵海關監督之手。汕頭并非最早的五個通商口岸之一,但卻先于閩海、浙海等關建立稅務司制度;雖建立稅務司制度,但從財政角度而言,常、洋兩關卻仍與粵海關有一定的從屬關系,這是潮海關的特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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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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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54.3
A
1001-4225(2010)04-0040-06
2010-01-20
陳勇(19568-),男,安徽桐城人,史學博士,安徽大學經濟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