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約記者 董俊
原產于中國的大豆曾是我們民族的驕傲,然而時過境遷,今天的中國正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豆危機。
為何中國大豆市場需求旺盛,而國產大豆發展卻頻頻受阻?為何短短幾年之內,中國竟從大豆生產大國、出口大國變成進口大國,從品種資源大國陷入受制于個別跨國種子公司的處境?面對國產大豆岌岌可危的局面,有專家甚至悲觀地預言,如果任由目前局面發展,10年后或許在市場上難覓國產非轉基因豆油,20年后或許所有豆制品都將被進口轉基因大豆充斥。
如此形勢,國產大豆究竟應該如何破局?
據史書記載,大豆,我國古稱“菽”,為五谷之一,包括黃豆、青豆、黑豆等。中國人在黃帝時代就開始種植大豆,世界各國栽培的大豆都是直接或間接由我國傳播出去的。曾幾何時,中國人種植的大豆比全世界其他地區種植的總量還要多。大豆曾是中國在國際市場上最具競爭力的農產品。
自2001年中國加入WTO、2002年取消大豆進口關稅和配額限制之后,國外大豆潮水般涌入中國,國內大豆供需對國際市場依賴程度越來越高。大豆進口量由2006年的2600萬噸,猛增到2008年的3744萬噸,2009年繼續增長到了4255萬噸,占國內大豆總需求近2/3;2010年上半年進口大豆2580萬噸,同比增長了17%,預計全年將達5000萬噸。
大豆對外依存度太高,對國產大豆形成巨大沖擊,影響也已波及到國內豆農的利益。由于國外轉基因大豆價格低廉,出油率高,使得東北大豆無論是種植面積,還是國內榨油廠家對國產大豆的使用量都在下降。今年年初,黑龍江省農委公布了一則農情調查情況:2010年黑龍江省大豆種植面積將在2009年減少20%的基礎上再次減少,預計下降到6500萬畝,減少560萬畝,跌幅迫近10%。
豆農種植欲望的下降來源于種豆收益不高和進口大豆的雙重脅迫。據了解,由于大豆種植成本增加,銷售價格降低,比較效益差,大豆的畝效益遠遠無法與水稻、玉米相比。2009年,玉米公頃產量8噸,公頃產值12800元,公頃成本6500元,公頃效益6300元;而大豆公頃產量2.7噸,公頃產值9600元,公頃成本5500元,公頃效益4100元。效益比玉米每公頃低2200元左右,如果與水稻相比則低得更多。致使大豆種植面積出現滑坡。農民給記者算了一筆賬,5年前種一畝大豆能收入200元,今年種一畝大豆只能收入50元。
盡管國家在近兩年出臺了一些保護豆農利益的政策,2009年更是把部分壓榨企業納入了收儲補貼名單之中,但是起到的作用并不十分理想。
如今,進口大豆在我國的壟斷地位不斷加強,國產大豆在不斷被邊緣化。“2008年以來,雖然海關總署預警,國家政策頻出,但卻力不從心。2009年我國進口大豆達到空前的4255萬噸,是國內總產的3倍,且外資掌控我國近80%的壓榨能力,順理成章地控制了產品銷售環節,并繼續將觸角向大豆產業相關領域延伸。”中國大豆產業協會副秘書長盧林綱表示了他的擔憂。
振興中國大豆產業,依靠技術創新提升產量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還要從大豆整個產業鏈的恢復上來做考慮。
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農產品貿易與加工格局正在經歷一場重大的變革。跨國公司憑借其資本、規模優勢迅速進入中國市場,快速擴張;中國大豆加工企業的壓榨能力和實際壓榨量不斷萎縮,國內大豆加工業以北方產區為主的結構已徹底改變,南方及沿海地區有外資背景的加工企業已經占據了大豆加工業的主導地位。
據業內人士分析,目前,國內大豆深加工企業基本形成了三股勢力:以豐益、嘉吉、路易達孚、ADM等為代表的外資企業,他們不但是油脂壓榨企業,而且控制著全球大部分大豆貿易;以國內中糧集團以及旗下的相關企業為另一股勢力,他們既擁有自己的貿易渠道,也擁有自己的食用油品牌,主要是以進口大豆深加工為主;東北企業以黑龍江九三油脂集團為代表形成了第三股勢力,最弱勢的正是東北油脂壓榨企業,他們主要依賴國產大豆,而通常所說的國產大豆其實就是東北大豆,其中黑龍江的大豆就占了1/3以上。
自2004年,中國大豆美國采購,導致隨后一年里中國1000家規模以上大豆壓榨企業被壓縮到90家,其中64家被外資控制,占據中國榨油總量份額的85%。據黑龍江省大豆協會的一位負責人介紹,今年4月黑龍江省內68家規模以上的大豆加工企業絕大多數處于停產狀態,并全部停止收購大豆,總的開工率跌至2成以下。企業停產是因為虧損。除去補貼,企業每加工1噸國產大豆要比進口大豆成本增加近200元。
“外商壟斷大豆加工業,以此突破,給中國大豆產業鏈‘換血’,把擁有定價權的進口大豆植入我國大豆產業的系統中,表面看似差別不大的豆子卻隱藏著巨大的玄機。”盧林綱說,由于美國政府長久以來實行的農業補貼政策,使其大豆價格可以處于成本之下進入國際市場,有著明顯的競爭優勢,對加工企業而言,國產大豆劣勢盡顯。
“跨國糧商控制了加工業就掌控了產業的話語權和定價權。”盧林綱說,“2008年國內大豆喜獲豐收,卻遭遇進口大豆低于成本的價格傾銷,農民賣豆難;大豆主產區加工企業全線停產、停收等現象也就不難解釋了。”
對外經貿大學中國開放經濟研究院院長夏友富教授對此也不無擔憂地說:“大豆問題不是簡單的食用油問題,大豆加工業是大豆全產業鏈的核心,上承種植業下啟飼料、養殖業。”跨國糧商通過壟斷國內壓榨環節,不斷向上下游滲透,利用手中低成本大豆,向上打擊種植業、壟斷物流收儲環節,向下擠壓相關產品市場、掌控飼料養殖業。短期效應是搶占市場份額和行業利潤,長期必將通過排擠、打垮內資產業,把其打造的“全產業控制鏈”完全復制到中國。“屆時與人民生活密不可分的肉、禽、蛋、奶以及食用油都將受控于他人,價格也將出現人為的劇烈波動,最終帶來的是嚴重的糧油安全問題,是營養健康安全,甚至是社會問題、主權問題。”
近日有消息稱,美國農業部在東北中心城市沈陽設立的農業貿易處揭牌,這是繼北京、上海、廣州和成都之后,該部門在華設立的第五家辦公室,也是深入中國東北糧倉的重要觸角。據悉,沈陽農業貿易處旨在幫助美國的農業、漁業和林業產品在東北地區推廣銷售。
由于美國政府長久以來實行的農業補貼政策,使其大豆價格可以處于成本之下進入國際市場,有著明顯的競爭優勢,對加工企業而言,國產大豆劣勢盡顯。
東北是我國大豆、玉米和粳稻的主產區,是中國最大的糧倉之一。中投顧問研究總監張硯霖表示,美國對華農產品戰略布局進入沈陽,主要是看中了東北農產品市場的優勢,意在擴大美國在中國的農產品市場,加強對中國農產品市場的主導權和話語權,同時助推美國農牧林業產品進入中國,拓寬在中國東北地區的優勢市場。
“眾所周知,進口大豆之所以能迅速侵占我國油脂市場,一個主要的優勢就在于產量高、價格低廉。”黑龍江大豆協會副秘書長王小語介紹說,目前,國產大豆的畝產量在200~230斤左右,而美國大豆可達到370斤/畝,巴西甚至可以達到400斤/畝。進而導致國產大豆的價格一直比進口大豆高15%左右。
9月8日,袁隆平在21世紀論壇上表示,“國產大豆搞不贏轉基因大豆,我們2/3的要靠進口,這是個大問題!”他還透露,國家十分重視農產品的戰略安全問題,科技部已經專門立項:發展雜交大豆。據其介紹,一旦成功,產量可增加30%。
“如果雜交大豆研發成功,無疑將縮小產量之間的差距。這可以說是跨時代的意義。”王小語稱。他還透露,其實,袁隆平院士所說的增產30%是個很保守的數字,雜交大豆單產超過轉基因大豆并非不可能。
事實上,農業科技進步對大豆增產起著關鍵作用,其中品種和栽培技術兩要素對大豆增產的貢獻率就達68.2%。目前,由于大豆新品種推廣滯后、栽培技術老化、新技術措施不配套、現有品種混雜等因素,使我國大豆單產長期徘徊在120公斤左右。其實,我國大豆增產潛力是很大的。目前,有些地區和有些品種的單產和含油率已達到或超過世界先進水平。如黑龍江農墾系統,種植大豆1000多萬畝,2002~2007年年均畝產達168.7公斤,高產區可達194.3公斤。更為可喜的是,我國大豆有些品種畝產已達300~400公斤,如“中黃35”畝產為311.8公斤,“金張掖”畝產達436.8公斤。有些新栽培技術要比常規技術增產10%~30%,如“三壟”栽培技術可增產10%,窄行密植技術可增產20%,行間覆膜技術可增產30%以上。
大豆單產增加將會刺激豆農的種植積極性,種植面積逐年減少的尷尬也會隨之緩解。“如果單產能達到300斤,大豆的收益會明顯增加。”王小語說。
產量的增加對于整個國產大豆行業無疑將是個巨大的刺激。“產量能夠提高并穩定下來,就能確保加工企業有穩定的貨源,甚至能長期開工,而不至于每年加工幾個月,休息大半年。”北京首創期貨農產品行業分析師董雙偉說。
據了解,為了加快國產大豆產業技術創新,2009年7月,在國家大豆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的倡議下,國內大型大豆加工企業、大學和科研機構共同組建了大豆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聯盟成立一年來,向科技部提交了《大豆產業發展與科技創新調研報告》,報告從產業發展現狀出發,論述了產業科技創新狀況及5~10年產業科技研發的目標與任務,提出了9個方向、32個研究課題。同時針對今年大豆產業情況向黑龍江省委、省政府提出“根據大豆價格走勢,動態對農戶和加工企業進行補貼”、“建立非轉基因大豆保護區 ”等政策建議;逐步構建“轉基因與非轉基因兩種價格體系”及“設立黑龍江省大豆發展專項基金”等具體意見。
大豆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理事長馮曉說:“通過聯盟這個平臺,聯盟內部共簽訂科技攻關合作項目7項,總金額3億元。這7項中:黑龍江陽霖油脂集團有限公司建成了國內首條年產3000噸大豆粉末油脂生產線,開發出的大豆粉末油脂系列產品已在全國銷售;山東谷神生物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和江南大學共同開發的功能性醇法濃縮蛋白產品已正式投入市場,遠銷美國、俄羅斯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通過高校、科研院所與企業共同建立研發團隊開展技術攻關,大大提高了企業的科技創新能力,解決了制約產業發展的共性關鍵性技術問題;通過重點龍頭企業的示范帶動作用,促進大豆加工業的整體技術進步。同時,為企業培養鍛煉了一批科技人才,解決了企業研發能力弱的問題,使大豆生產企業由目前的解決生存問題過渡到快速發展壯大階段,從而為將來與國際企業抗衡奠定了基礎。
振興中國大豆產業,依靠技術創新提升產量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還要從大豆整個產業鏈的恢復上來做考慮。中國大豆產業協會副會長劉登高表示:“中洋大豆之爭,已不再是數量的對比,也不是中外加工企業競爭,而是兩個國家大豆產業鏈之間的抗衡。”
王小語表示,修復我國大豆產業鏈是關鍵,要做大做強一批國內企業,建立完整自主的產業鏈條,這樣才能促進產業的良性發展,抵御外部沖擊。
專家劉忠堂也坦言,國產大豆單產低、效益差,要想與進口大豆競爭還需要政府扶持。他建議現在的補貼資金應該用在大豆整個產業鏈上,而不是其中的某一個環節。
據悉,發改委已牽頭編制了《油脂油料產業規劃(2009~2020)》上報至國務院。作為參與規劃編制的主要專家之一,中國糧油學會常務副理事長王瑞元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我國絕大部分油脂加工企業很少涉足油料收儲、物流、貿易、深加工等產業鏈的上下游環節,產業鏈短,競爭力不強。因此,“扶持一批具備全球競爭力的骨干油脂企業”,成為這一規劃中最核心的內容之一。
面對中國大豆產業發展的嚴峻形勢,國產大豆能否走出危局,浴火重生?今年5月,農業部原副部長萬寶瑞在《求是》發表了一篇關于《振興我國大豆產業的根本途徑》的文章,這是難得的權威聲音。文章所提出的觀點和對策是他在長期的調查研究中,對中國大豆產業發展戰略的全面思考。萬寶瑞認為,國家政策的導向和支持作用顯得尤為重要。
他指出,振興我國大豆產業的根本途徑在于:首先,要推進大豆產業發展機制創新工作。今后,有關部門應對大豆產業發展機制創新工作給予更多扶持,以加快推進大豆產業社會化服務體系建設。當務之急是要把試點縣合作社專用大豆儲運設施列入糧食物流建設項目,支持大豆質量可追溯體系建設,建立我國“非轉基因大豆種質資源保護區”,并將食品專用大豆納入“農超對接”計劃。
其次,要完善大豆產業扶持政策。國家應將扶持三大糧食作物的政策延伸到大豆,增加大豆主產區豆農貼息貸款額度,按大豆的生產銷售年度調整貸款還款期限。制定支持糧食部門收購國產大豆政策和企業利用國產大豆的有關優惠政策。建立內資企業聯合采購制度,增強內資企業在國際市場的大豆定價話語權。探索制定壓榨企業配比使用國產大豆制度,學習泰國“每進口一噸大豆必須認購一噸國產大豆”等措施,并通過其他合理政策,鼓勵企業按一定比例使用國產大豆。
第三,加大對大豆產業的科研投入。建議制定我國大豆科技中長期發展規劃,加大科研投入,組織力量集中攻關,解決大豆產業發展的關鍵問題。重點建立并完善我國大豆育種研究體系,鼓勵發展具有自主育種體系的種子公司。加強大豆超高產品種選育、配套技術及其應用效果的研究,著力培育超高產大豆新品種。加快大豆新品種、新技術推廣,進一步提高優質大豆單產。
第四,建立東北“非轉基因大豆保護區”。一般非轉基因大豆價格比轉基因大豆高出20%~25%。目前,我國在國際市場上已逐步形成了非轉基因大豆的品牌效應和價格優勢,我國生產的非轉基因大豆在歐洲、日本、韓國等市場深受歡迎。國家應在黑龍江、吉林、遼寧和內蒙古等地區建立非轉基因大豆保護區,嚴禁轉基因大豆進入保護區,以確保國產大豆的競爭優勢。
由此看來,破解國產大豆危局,必須從國家糧油安全、農業產業安全、農民就業安全的立場反思貿易政策、產業政策;必須從大豆產業的發展體制和機制創新做起,提高產業整體競爭能力,防止大豆產業悲劇在棉花、玉米等產業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