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駟
大連國際陶藝交流中心 大連116021
古代陶樂器的啟示
——談當代陶藝的“器”、“藝”、“道”之間關系
張駟
大連國際陶藝交流中心 大連116021
首屆中國陶瓷藝術大會獲獎論文()銀獎
大約至新石器時代,以原始部落為基本組織的社會形態已經形成。在這一時期,祭天祀地,萬物有靈,以及慶祝豐收,祈愿狩獵,期冀人口繁衍,趨避災害等原始宗教禮儀,就成為人們至高的精神活動。由此,在原始氏族部落中,專門設置相關的設施,并有巫師等人專項負責宗教信仰禮儀活動的安排。
這些宗教禮儀活動逐漸走向嚴密和正規,形成規則和體系,一代一代相傳并豐富完善。宗教活動要體現人的虔誠和尊卑,要體現社會秩序的嚴格和束縛,要有一套相應的制度,于是就產生了“禮”,可是人們的生存形式除了制度、秩序等約束,還需要社會和睦相處,凝聚力量,以增強氏族部落的實力,來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和擴張能力。于是歌舞活動就成為人們的集體文化活動的主要形式,也是人們獲得精神愉悅的手段,由此又產生了“樂”。就這樣,禮、樂兩種活動貫穿于原始宗教信仰中。
原始宗教活動由禮和樂組成。這就需要相應的樂器來引導、鼓動和烘托氣氛。在原始社會,我們祖先發明了陶,大量的陶器用于生活中。而宗教活動中使用的樂器也由專人用陶制成。與罐、壺、碗、瓶等生活用具不同,陶樂器是為敬天祭地而用,是為慶豐避災而用。制作和燒制陶樂器時,對它的虔誠和敬畏是極為莊重的。因為人的所有的希望、擔憂、悲傷等精神需求,都需用陶樂器發出的聲音,作為人類的心聲,去向天神地祗祈禱,去向自然之靈溝通,讓人類能力外的神靈們實現人的愿望。
原始人視陶樂器為神圣之物,認為它們是天地造化的產物,是代表自然神靈和物產類別的所在。由風聲的啟發人們制作出陶塤;由雷電雨聲的啟發,人們制作出陶鼓(也稱土鼓);由水聲和鳥鳴的啟發,人們制作出陶鐘和陶鈴;由動物吼叫聲的啟發,人們制作出陶角;由人和動物的踩踏聲、敲擊聲的啟發,人們制作出陶缶……于是各種形態并能發出各種音質的陶樂器就發揮著承載人們精神活動的作用。可以說,陶樂器絕不是一般的生活用具,它們是人們精神的寄托和依托。從考古實地發現陶樂器平時存放于特殊場地(廟宇,祭場等),用時由巫師等專人以一種儀式取出,使用后再供奉在特殊場地中。當巫師離開人世后,他或她所用的樂器,就隨其而葬,永遠與神靈相守。

《造化元·遺產》該作品2010獲年中國首屆陶瓷藝術大會暨第九屆全國陶瓷藝術設計創新評比展傳統類作品銀獎
在我國古代典籍中,關于陶樂器的記載多有出處,如《詩經》中“天子誘民,如塤如篪,是說天子教導子民們,要像塤和篪這兩種樂器那樣和諧相處,相得益彰。《禮記·明堂位》記有“伊耆氏之時”已有“土鼓”。還有一些古籍中對陶樂器進行了描寫,像“擊缶而歌”“鼓為通天地之器”等等。
還有一些古籍中記載制做樂器的心態和境界,這里我們引用一段《莊子》中對制做樂器的描寫,會使我們對遠古時代陶樂制作者有所了解。《莊子》里這樣寫著做樂器者梓慶的故事:梓慶說,每當他制做樂器時,都“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齋以靜心”,直到“轍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然后入山林,觀天性行,軀至矣,然后成見璩,然后加手璩,不然則已。”這樣做是為了”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可見,有著虔誠信仰的古人,在制作樂器時,不是將它視為普通器物,而是與天地造化相聯系,與心之境界相融匯,也就是說要進入大智大慧的“大道”之境,才能會使樂器有靈有情有通神化之功。我們僅從已出土的陶塤、陶鼓、陶鐘、陶鈴、陶角、陶缶等陶樂器的器形,裝飾紋樣、功能配件,神態氣勢等方面看,就會頓有感悟。
我們欣賞古代陶樂器時,在認識層次上會有這樣的感受:首先我們看到一個“器”,是因為它的做工精到完整、細膩;其次我們看到它是一件“藝”,構形生動,裝飾華美,穩重大度;再是我們經品味看到了“道”,在龐大的宗教場面中,在愉快的精神釋放中,在載歌載舞的慶豐氣氛中,這件陶樂器的氣韻、境界、傳神,靈音妙韻等等,會有一種肅穆和敬畏,一種思索和感悟,一種心的凈化和靈魂的升揚……
古代陶樂器啟發了我們,當代的陶藝作品是否該有這樣的“真身”?當代的陶藝創作是否該有這樣的“心”境和“藝”境?筆者作為一個陶藝探索者,或者說是個十幾年的陶樂藝術“探求”者,我認為中國當代陶藝應該有一個回歸,這就是對陶藝作品中“器”—“藝”—“道”各層面的理解。
技術為成器之基礎,具體到陶藝制作中,就是要掌握垃坯、泥條盤筑、泥片卷塑、泥板粘接、捏塑接塑等成形工藝;還有施釉、刻畫等裝飾手段;再加上裝窯燒造操作規程等。這些都是陶藝制作(或陶瓷器皿制作)的基本技術。如果將這些技術能熟練的掌握并操作自如,就屬于技巧了,俗語說“熟能生巧”,即是這個道理。
掌握了做陶技巧,甚至是幾種技巧的組合使用,這需要對泥料、釉料、窯性有較長時間的摸索,達成人與材料和工具之間的和諧,更要達成人的心與手的和諧,這樣才能手隨心動,心到手到的制做作品。以這個為基礎,再上升到思想和理念的高度,才可能創作出陶藝作品。只是由于制做作品者僅僅注意技巧,或者說僅僅保持在技巧這個層次上,即使認為自己的所做之陶為“陶藝”,其實稱其為陶器更恰當。
并不是說,在掌握了制作技巧后,所做的罐、瓶、盤之類稱之為陶器,而人物、動物、或其他陶塑就超過了器皿就可叫做陶藝了。是“藝”還是“器”?不在于陶品的形式,更不在于作品的制作復雜與否,而在于有沒有思想、情感和理念。如果有思想,能超躍技巧的程度,盡管是一個罐子,也屬于藝術品。相反,即使做出一堆人物,如果沒有思想,沒有生命,那么也只能成為“陶器”。從很多陶藝畫冊上或很多展覽上,我們能看到很多這樣的名為“陶藝”,實為陶器的作品。當然,為鼓勵陶藝新人,為普及陶藝文化,這樣的接納和包容無可厚非,甚至應當給與獎勵。但是我們現在只就“器”與“藝”進行分析,其目的還是為了包括陶藝新人和陶藝家在內的陶者們都有提高藝術水準的空間和途徑。從這個意義說來,注意這方面的討論,真正的目的是在于建設,是良性發展,而不僅僅是否定,更不是比較鑒別。尤其是對一些暫時無法評說的作品,切不可輕易對其評價為“器”還是“藝”。
一件作品是“器”,還是超躍了“器”,除了外人的評價評論,創作者自己應當有所把握。在陶藝文化正在普及的當今,在陶藝資訊十分便捷的今天,通過鑒賞和品讀一些真正成功的作品,就會有所體味。
這里的“智”是智能、才智、心智等的綜合。“感”就是感覺、感受、情感、感應等,智感兩字看似較生硬地組合,其實這個組合詞語更能表達藝術創作中心理活動和精神釋放的本來意義。對于陶藝創作者來說,有感而發,有智而為,所做作品才能完全反映出作者的精神寄托,并將這種精神期冀溶入創作過程中,會使作品有種氣勢,有獨到個性,能促動人感動人。當一件作品完成后,就是作者的精神凝固所在,也是作者的精神寄存所在。由于創作前的所有準備創作過程中的全神投入,有關構形、色調、尺度、比例等也會順其自然而成。這樣的作品確可稱為“藝”,達到“藝”的成色,其作品便是陶藝作品。
能將陶器做成陶藝,實在不是容易的事,需要長期的思考,需要長期的準備,需心智的投入,需要反復推敲,甚至需要多次的失敗折磨,“勞其筋骨,苦其心智”,方能成就作品。對于真正的陶藝品,當陶藝家在成就它的同時,它也在成就著陶藝家。抑或是人與作品在互相成就,相依相托,相支相撐。如是,作品必然會有其鮮明的形象和獨特的氣質,會被賞讀者長久的回味并隨著歲月沉積,讓人品味人生,品味社會,品味自然。
當然,一件成功的陶藝作品,除了對作品自身的把握與審視,燒造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對火候的掌控,對泥料釉色在火中變化應對等,決定這作品的傳神之彩。“無火不成陶”這句話就應改為“無火不成藝”。對于看火燒窯者,其實是在進行二度創作,當屬陶藝制作過程的一個階段。如果我們的陶藝家不僅僅停留在“泥塑”或“彩釉畫”的階段,而參予燒制的過程中,那么一定會使陶藝作品提高其藝術水平。因為從古至今,很多陶藝精品的神彩是靠火來實現,成功的陶藝家應該對火有期待,也有預期。如果認為陶藝品就是把生泥燒成熟陶,或者認為陶藝創作只是用泥造型,用釉裝飾就是屬完成主體,而燒制僅僅是它的附屬工藝,那么我們至少可以說,這樣的陶藝家缺失了一些陶的本分。心智也好,才智也好;感受也罷,情感也罷,如果不將這些融入到燒制過程,或者預留到火焰中,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陶將不陶,藝將不藝。
既然我們要將陶成藝,就要將成藝的過程盡心參與,盡心把握,這樣就會多有收獲,多有突破,多有創新。

《滄石云水》張 駟
“慧”者既是聰慧,慧眼,慧心,慧根等的意思;“悟”者可謂覺悟、頓悟、體悟、參悟等,是對事物本質把握的精神活動;“道”者可以表術為“實現目的最理想途徑”,“事物的理想境界”,“超乎常規的美感”等等。
中國道家哲學,其核心便是“道”。對“道”的理解是用言語所不能準確表達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意”“象”“氣”等確能傳達老莊哲學中“道”的意蘊。對于陶藝創作而言,最高層次當是意境。而意境的所得,就與對“道”的理解相類似。古代先哲們認為要想獲得對“道”的理解,就需要對道進行感悟,體悟,頓悟,所為“悟道”一詞就是這樣得來的。佛教禪宗也講求“悟”,與道家所說的“悟”有相近的意思。所以由慧心,慧根等內在精神探索去領悟、頓悟天地宇宙的根本,大千世界的境界,就成為藝術家窮其畢生的努力。只可惜“悟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所收獲的,即使能悟道的人,也因個人的“慧質”高低,“悟度”寬窄,而結果不同。有人能成“大道”,有人能成“中道”,有人只得“小道”。但無論如何,能去自覺感悟“道”,或多或少總有收益。
陶藝家將“藝”上升至“道”,是意境和境界的突破,是最高層次的“實踐智慧”,是以“藝”為平臺的升華。“道”起源于“藝”而高于“藝”。進入“道”的層次,可謂陶藝的至高境界。
我國傳統文化中講究“取類比象”即是通過比喻、示范、引導來以“象”說“象”,使人們由對身邊熟悉的“象”的體悟,過度到對陌生的“象”的體悟,從中領會關于“道”的意蘊,我們稱為“心領神會”。而人們一旦得到“道”的意蘊并獲得成就時,就會“得意忘象”,再去領悟新的更高的境界。“道”是無形的,經過慧悟就是轉化為有形的實體,而陶藝作品就是一個實體。如果有“道”的境界集聚于上,陶藝便上升為“陶道”,這是陶藝的至高層次。出神入化之作由此而得。陶藝創作需要刻苦,更需要體悟;需要感受,需要慧心。而這些就需要陶藝創作者具備深厚的文化積累和精神貯存,如此,才能在悟道之中有所收益。否則,學識不夠,智慧不豐,是很難悟道的“入道容易,悟道難”,“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其實這些話語已經道出了“悟道”的重要性。
從陶藝創作范疇而言,僅靠基本技巧,只能成“器”;靠心智和理念情感,或可得“藝”,而靠悟道所為,才能成“大藝”亦稱之為“道”。
用現今社會鮮活的語言,以對陶藝創作投入的心血、精力的程度,來描述陶藝作品層次,就是“炒”出來的陶藝屬“器”,“燉”出來的陶藝為“藝”,“熬”出來的(煲出來)的陶藝為“道”。
陶藝需要創新,創新是艱苦努力的結果。而將陶藝創作上升至“道”的層次,那么必定會出現既涵括中華民族文化蘊涵,又有時代文明精髓的作品。我們總是談創作出新,總是談設計出新,為什么總難于出新呢?社會浮躁人心浮躁,功利色彩過濃,避難就易等客觀主觀原因糾纏一起,對人的精神世界是巨大的影響和傷害。只有潛心創作,甘于寂寞,窮思悟道,才是出作品,出大藝的基礎和保證。
如果中國的陶藝界能大興“悟道”之風,陶藝出新、出精、出神,將是令人相信的前景。
[1]中國樂器》中國戲劇出版社 2007年10月版
[2]《中國陶器定級圖典》中國文物專學會專家委員會 商務印書館20007年版
[3]《“道”“技”之間—中國文化背景的技術哲學》

《自在·塤》張 駟
張 駟:一九五五年生于大連市一個制陶世家。一九八三年畢業于大連總工大學電子工程系。先后從事過工程技術、新聞編輯、營銷企劃、文化學術研究、音樂創意策劃等工作。一九九四年建立練泥村陶藝工作室。作品多次獲得國家、省、市展覽獎項。現為大連國際陶藝文化交流中心藝術總監,中國陶瓷協會會員,中國塤文化學會研究會員,大連市陶藝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