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俊林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關于“質日”簡的名稱與性質*
蘇俊林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出土文獻中,有這樣一類簡,它們悉數列出全年日干支,并在日干支下記事。這類竹簡,應該稱為“質日”。“質日”不是官方檔案或文書,而是一種私人文書,主要是將自己平時的活動及生活中遇到的重大事件,記錄下來,以備自己需要時查閱。“質日”可能是官吏向上級匯報時使用的“底子”。“質日”體現的行政色彩,或許與其主人的官吏身份有關,或許與官吏的考核有關。
岳麓秦簡;質日;歷譜;私人文書
Abstract:Among excavated literatures,there is a kind of bamboo slip w hich listed the Chinese Sexagenary Cycle(ganzi),and kep t a record of events under the Chinese Sexagenary Cycle.This kind of bamboo slips should be named“Zhiri”.It is a p rivate document,not an official archive.Itmainly reco rded his daily life and the important events he experienced in the purpose for his ow n consultation w hen it is necessary.“Zhiri”could be the officers’draft befo re they reported to their superio rs.The administrative meaning reflected by“Zhiri”have something to do w ith the ow ner identity,or be related to evaluation for the officer’s wo rk.
Key words:Yuelu bamboo slips of Qin dynasty;Zhiri;Lipu;p rivate document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從香港購回的一批珍貴秦簡中,有一部分“質日”簡。該類簡共三組,分別為秦始皇二十七年、三十四年和三十五年質日。本文擬以岳麓“質日”簡為主,參照其它類似簡牘,對該類簡的名稱和性質,進行分析和討論。不當之處,請各位方家指導。
在岳麓“質日”簡出現之前,已經出土了與其相似的簡牘,如周家臺秦墓的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①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關沮秦漢墓簡牘》,中華書局2001年,第93頁.原簡無篇題,此為整理者擬定.銀雀山漢墓的七年歷見日,②吳九龍《:銀雀山漢簡釋文》,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233頁)“,日”前一字字跡模糊,學界有“歷”、“視”等釋文,本文從《銀雀山漢簡釋文》,稱其為“七年歷見日”尹灣漢墓的元延二年日記等。③連云港市博物館等《:尹灣漢墓簡牘》,中華書局,1997年。第74號有“元延二年”字樣,整理者據此題名為“元延二年日記”,第3頁。此處所引三組文獻,都是依據公布內容的文獻。其它尚未公布內容而只公布了篇題的類似文獻,將在后文中提到。這類竹簡有一個共同特征:悉數列出全年日干支,并在干支下記事。這類記事簡,因為以前并無完整的篇題出土,或者不能完全肯定地釋出可能為篇題的文字,故而在如何定名這一問題上,爭議很大。
這類記事簡,羅振玉、王國維稱為“歷譜”;④羅振玉、王國維《:流沙墜簡》,上虞羅氏宸翰樓印,1914年。中華書局1993年重印本,第83頁.鄧文寬稱為“歷日”;①鄧文寬《:出土秦漢簡牘“歷日”正名》《,文物》,2003年第4期.尹灣漢墓整理者稱為“日記”;鄭傳斌稱作“歷記”;②鄭傳斌《:出土秦漢簡牘中的“歷記”》《,中原文物》,2004年第4期.趙平安認為應稱“記”;③趙平安《:周家臺30號秦墓竹簡“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的定名與性質》,長沙市文物考古所編《:長沙三國吳簡暨百年來簡帛發現與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華書局,2005年,第315—322頁.李零則認為,“視日”和“質日”才是此類簡的真正名字。④李零《:簡帛古書與學術源流》,三聯書店,2004年,第286頁.這幾種定名,“歷譜”一詞可能并不適合這類記事簡;“歷日”一詞,出現較晚,不能說明秦代的情況;“日記”一詞則顯得比較口語化;而“歷記”、“記”這兩種說法,又缺乏文獻證據。唯有“質日”一說,最為可信。
岳麓書院“質日”簡的問世,為確定這類簡的名稱,提供了新的證據。岳麓秦簡共三組《質日》,都自有篇題,分別為“□七年質日”(0602號簡背面),“卅四年質日”(0611號簡背面),“卅五年私質日”(0092號簡背面)。⑤“□七年質日”在陳松長先生的《岳麓書院所藏秦簡綜述》(載于《文物》,2009年第3期,下簡稱《綜述》)一文中,為“□□年質日”“,七”字為后來在殘片中發現的,經拼合,與“年質日”完全綴合。“卅五年私質日”為整理小組最近對秦簡進行紅外線掃描時發現,故而《綜述》中未提及.這三支簡都位于篇首,而且,在0611號簡“卅四年質日”、0092號簡“卅五年私質日”字樣之前,還有“·”——此標記一般認為是篇題的標志。將“□七年之日”、“卅四年質日”、“卅五年私質日”看著篇題,應該是沒有問題。
查閱類似簡牘,自有篇題的,有周家臺秦簡的第80號簡背面的“卅六年日”,⑥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關沮秦漢墓簡牘》,第99頁.睡虎地漢墓 M 77的“元年質日”、“七年質日”,⑦湖北省文物考古所、云夢縣博物館《:湖北云夢睡虎地M 77發掘簡報》《,江漢考古》,2008年第4期。《簡報》說共發現十組質日,只公布了“元年質日”、“七年質日”兩組質日的篇題,未公布內容.銀雀山漢墓的“七年歷見日”,張家山漢墓M 136的“七年質日”。⑧荊州地區博物館《:江陵張家山兩座漢墓出土大批竹簡》《,文物》,1992年第9期.從原簡看,周家臺第80號簡背面的“卅六年日”,“年”、“日”二字之間,并無一個字的空白。但是,也很難說不是漏寫的原因所致。銀雀山漢簡“七年歷見日”,因“日”字前一字的字跡模糊,出現“歷”、“視”等不同釋文,但是也可能為“質”字。睡虎地漢墓M 77的“元年質日”、“七年質日”,張家山漢墓M 136中的“七年質日”,雖未見到圖版,但是發掘者如此釋文,應該是有依據的。從篇題的書寫格式看,這類文書的篇題有一個范式:年份+質日。年份當指該文書使用的具體年代,而“質日”則應該是該文書的名稱。多組自有篇題的“質日”的出現,對確定這種文書的名稱,是很有幫助的。我們認為,在秦代及漢初,這類列出全年日干支并在日干支下記事的文書,極有可能是稱為“質日”的。⑨關于“質日”的定名,李零先生也有論述,見其文《視日、日書和葉書——三種簡帛文獻的區別和定名》(載于《文物》,2008年第12期)。劉紹鋼、鄭同修在《日照海曲簡<漢武帝后元二年視日>研究》一文中也說“:這類主要是記事內容的竹簡,都可以定名為‘質日’,是沒有問題的。”見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編《:出土文獻研究》(第九輯),中華書局,2010年,第52頁.在“岳麓書院藏秦簡(第一卷)國際研讀會”上,⑩2009年6月3日至5日在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舉行.與會學者也一致認為,應該定名為“質日”。我們認為,定名為“質日”,不僅適合簡牘的整理原則,而且可能更符合其內容和性質。
“質日”多是在預先編制成冊的歷譜上面,記錄其主人活動經過或事情。這類由歷譜和記事文字共同構成的文書,應該說已經不同于那些由月朔大小、日干支、節氣、建除等構成的歷譜了。它們應該有自己的特殊的用途。關于“質日”的性質與用途,學者們已經進行了比較深入的討論。鄭傳斌認為它們“是一種比較重要的官文書檔案”。??鄭傳斌《:出土秦漢簡牘中的“歷記”》《,中原文物》,2004年第4期.李零說:“‘視日’是與歷日的安排或歷日的占驗有關。……主要是供作填寫政事記錄,類似值班日志那樣的歷表,是檔案中比較特殊的一類。”??李零《:簡帛古書與學術源流》,三聯書店,2004年,第286頁。李零先生所稱“視日”,與我們所稱“質日”是同一類簡,只是稱謂不同而已.蔡萬進認為:“很可能是官府要求編制和保存的一種檔案性、實錄性文書。”??蔡萬進《:尹灣漢簡<元延二年日記>文書淵源探索》《,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科版),第37卷第1期(2004年1月).那么,“質日”的性質如何?又是作何使用?我們覺得,還是應該從“質日”的具體情況進行分析。
第一,從出土情況看,“質日”應該不是官方檔案或文書。
如果“質日”是官方檔案或文書,就應該集中保存于官府機構之中,以便需要時查閱。但是,我們發現,質日簡多出土于私人墓穴,而不是官府機構之中。周家臺“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出土于周家臺30號秦墓,睡虎地的“元年質日”、“七年質日”出土于云夢睡虎地77漢墓,張家山“七年質日”出土于張家山136號漢墓,“元延二年日記”出土于尹灣6號漢墓。岳麓秦簡的質日,因為不是直接從墳墓中發掘出土所得,故而無法明確其來源,很可能也是來自于私人墓穴之中。在目前已經公布的明確屬于官府檔案的簡牘中,如里耶秦簡、居延漢簡、敦煌漢簡以及走馬樓吳簡等,都不含“質日”類文書。這類文書多出土于墓葬中,明顯帶有私人色彩。
第二,從“質日”的形制看,“質日”也不可能是官方檔案或文書。
現今出土的幾組“質日”中,形制不完全相同。周家臺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簡長29.3~29.6厘米,寬0.5~0.7厘米;①《關沮秦漢墓簡牘》,第154頁.元延二年日記簡長23厘米,寬0.4厘米;②參見《尹灣漢墓簡牘》的《簡牘尺寸索引》中“簡一”到“簡七四”,文中所引數據為完整簡脫水前數據。第174—178頁.岳麓秦簡秦始皇廿七年質日和卅四年質日簡長約27厘米、寬0.6厘米,卅五年私質日簡長約30厘米,寬0.5厘米。③陳松長先生在《岳麓書院所藏秦簡綜述》(載于《文物》,2009年,第3期)一文說“,質日”《(綜述》中分兩種,一直簡長約30、寬0.5厘米,一種簡長約27、寬0.6厘米。該文后又說二十七年和三十四年為一類,三十五年簡“比較瘦長”,屬于另一類。據此得出文中數據。此只是大概數據,并不絕對。如下文中提到的0633號簡,屬于三十四年質日,長28.4厘米.
雖然長短、寬窄都有所差異,但是,這些簡都是單行抄寫的,而且多數分為六欄,④本文所引用的這五組質日是分六欄抄寫的,但是,并不是說所有質日都是分六欄抄寫的。如銀雀山漢簡的《七年歷見日》,就是分十四欄抄寫的.兩欄之間空間相當有限。以岳麓秦簡0633號簡為例。整支簡長28.4厘米,(天頭、地腳)分別為 1.5、1.6厘米,六天干支12個字所占長度分別為:庚午(1.2厘米),庚午(1.2厘米),己巳(0.8厘米),戊辰(1.4厘米),丁卯(1.1厘米),丙寅(1.3厘米)。以上數據見表1:

表1
除去天頭、地腳及六天干支文字所占長度,尚余18.3厘米。即便平均的話,兩欄之間的空白也只有3.05厘米。實際上,兩欄之間的空白也不是完全相等的。如“己巳”到“戊辰”的空白為3.9厘米,而“戊辰”到“丁卯”的空白只有2.1厘米。在2.1厘米的空白上,“騰”一字就占用了0.7厘米。如此有限的空白,也就決定了記事文字的有限性。故而,在“質日”中,存在倒書的現象,即本欄空白處不夠,倒著書寫在上一欄,表示為下一欄的記事。如周家臺秦簡的第49號簡中,記載著“宿長道(倒書)丁亥史除不坐椽曹從公”,⑤“倒書”二字并非原簡內容,而是為了表示“宿長道”是倒著書寫的。此特意說明.下同.岳麓秦簡的第0633號簡上,記載著“治傳舍(倒書)戊辰騰與廷史”。從記事內容涉及的人物看,一天的記事最多涉及兩人,如上引的0633號簡。在如此有限的空白上,記載兩個人的事情就需要倒書,那么,要是記載更多人的話,又如何記載呢?秦漢時期郡縣吏員數量眾多,⑥關于秦漢時期郡縣官吏情況,安作章、熊鐵基所著《秦漢官制史稿》(齊魯書社,2007年1月第2版)一書已經進行了詳細論述,并繪制了《漢代地方官吏組織系統簡表》(見該書第714——717頁)。從書中論述及該表可推測,秦漢時期郡縣屬吏數量當不在少數.如果“質日”是官方檔案或文書,那么,一天中記載兩個以上人物的情況,應該是經常存在的。問題在于,如果本欄內容太多,需要在上一欄倒書,而上欄已經記事,沒有留下空白或空白太少,又該怎么辦呢?如果“質日”是官方檔案或文書,這些矛盾會經常出現。要解決這樣的矛盾,只有像居延漢簡,如下簡:
第五燧卒高登治墼[]治墼八十 治墼八十除土 除土 除土 除土 除土 除土⑦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41頁,簡27.12.
居延漢簡中的這支簡,只記載了身份、人名、事件,而沒有記載時間。但是,從簡文的分欄書寫格式看,很可能是前面專門有一支簡記載日期的(只是這只記載日期的簡已經殘缺,我們沒有看見)。即第一支簡列出具體日期,從第二支簡起,每人一支簡,每支簡順次記下此人在相應日期所從事的工作。只有這樣,才不會產生記事文字多而單簡容字有限的矛盾。上述例證雖然屬于西北邊塞普通士卒日常活動的記錄,但作為日常行政記錄的一種,從中仍然可以窺見當時官府吏員日常活動記錄的影子。“質日”有限的空間顯然不適合用于吏員眾多、事務繁雜的官府行政記錄。
第三,從其內容看,“質日”應該是便于自己(質日主人)查閱的私人文書。
1.“質日”中無事件行為者的記錄才是質日主人所為。從記事文字的行文方式分析,我們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有些記載記錄了事情行為者,而有些事件則只記錄了事情內容,沒有記載該事件的行為者。我們對幾種質日類文獻的記事文字,分是否記有事件行為者進行統計,并計算了它們在記事總數量中所占比例,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除岳麓秦簡秦始皇“卅四年質日”以外,①岳麓秦簡秦始皇“卅四年質日”中,記有事件行為者(它們都不是質日主人)的記錄所占比例之所以會如此之高,可能是因為當時發現了某件大事,涉及到很多人,這些人的行為被質日主人記錄下來所致.其它質日類簡的記事文字中,記有事件行為者的記錄很少,最多的占到12.5%,為岳麓秦簡秦始皇“廿七年質日”,最少的為《元延二年日記》,186件記事中,明確記有事件行為者的只有一件,占總數量的0.54%。質日類文獻的大多數記事文字,都只記載了事件內容,而沒有記錄事件的行為者。我們認為,那些明確記載了的事件行為者,都不是質日主人,而沒有事件行為者的記錄,應該為同一個人所為,這個人才是質日的主人。至于不記自己名字、官職或身份,當為其有意省略。那么,為何要省略呢?我們認為,質日”是其主人的私人記錄。
2.“質日”主要是用于記錄者本人查閱的私人文書
“質日”中省略自己的身份性標識,并不影響自己查閱文書時候的理解。從岳麓秦簡“卅四年質日”看,別人所做的事件需要記錄時,都記有他們的名字或身份,如“騰會逮監府”、“廷史行南”等等。因為只有清楚記下他們的名字或身份,在查閱的時候,查閱者才知道該事件為誰所為。因為有了“別人的事需記錄名字或身份”的前提限定,當記錄自己所做之事,不記錄自己的身份性標識,查閱的時候,也知道是自己所為。如此,既不影響自己查閱文書時候的理解,而且簡化了記事時文字的書寫。如果“質日”是作為官方檔案或文書,由于質日篇題和內容中沒有質日主人的姓名、官職等身份記錄,因此,他人在查閱質日的時候,對于大量無事件行為者的記錄,就無從確定某事為何人所為。在沒有出現質日主人身份性標識的情況下,只有是質日主人自己查閱,才不會對記載事件產生誤解。從用途上看,“質日”主要是便于自己查閱的一種文書。“質日”簡的日干支,存在錯寫的情況。如周家臺30號秦墓的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岳麓秦簡秦始皇廿七年質日、卅四年質日中,都有日干支寫錯的情況。李學勤先生認為,周家臺30號秦墓竹簡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中,將日干支誤寫,可能是“因為簡只供私人記事使用有關”,②李學勤《:初讀里耶秦簡》《,文物》,2003年第1期.這種看法得到張培瑜先生的認同。③張培瑜、張春龍《:秦代歷法和顓頊歷》,湖南省文物考古所《,里耶發掘報告》,岳麓書社,2006年。第738頁.李忠林先生也說:“周家臺秦簡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實為私人記事簿冊,其中的誤記和筆誤就非常多了。”④李忠林《:周家臺秦簡歷譜試析》《,中國科技史雜志》,第30卷第3期(2009年),第329頁.岳麓質日簡中的日干支誤寫情況,可能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質日簡中存在的這種干支誤寫情況,可能正好說明了“質日”的私人文書性質。前面已經從出土情況分析了質日的私有性質,加之“質日”本身書寫上的誤寫,說“質日”是私人文書,應該是可以成立的。
前面,我們已經論述了“質日”這類私人文書,是可以不記錄身份性標識的。那么,在官方檔案或文書中,是否需要記錄身份性標識呢?
在居延漢簡中,有一些官方檔案或文書,為日常工作的記錄。我們先將其摘錄如下:
(1)第十六隧長王□□ 乙巳王敞跡∠ 壬子王延跡
戍卒王延 丙午王延跡 癸丑王敞跡∠
戍卒王敞 丁未陳樂成跡 甲寅陳樂成跡
戍卒陳樂□ 戊申王敞跡∠ 乙卯王延跡
卒王延省 乙酉王延跡⑤甘肅文物考古所等編《: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燧》,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327頁,簡E.P.T56:290.
(2)候長宣候史拓八月乙巳盡甲戌積卅日日跡從第卅 南界盡鉼庭 北界⑥甘肅文物考古所等編《: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燧》,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05頁,簡E.P.T51:396.
(3)二月十二日見卒桼人:卒解梁葦器
卒沐惲作席
卒邴利作席
卒郭并取蒲①甘肅文物考古所等編《: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燧》,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362頁,簡E.P.T59:46.
(1)(2)為“跡名、跡簿”,(3)為“作簿”,這些都是官方檔案或文書。②李天虹認為“,跡”為邊塞戍卒“循查天田和邊塞的行跡”,為邊塞戍卒的日常工作之一。“作簿”為“記載鄣卒和省卒從事雜務勞作的文書”。分別見于李天虹的《居延漢簡簿籍分類研究》(科學出版社,2003年)一書,第121、134頁.官方檔案或文書,在記錄事情的時候,身份性標識是必不可少的。一般來說,需要記錄每個人的名字。或為全名,如(1)王敞、王延、陳樂,(3)解梁、沐惲、邴利、郭并;或者只記名,不記姓,如(2)中的宣、拓。宣為候長,拓為候史。不記其姓,通過其職位及任職時間,可以確定宣、拓的全名。可以說,身份性標識是官方檔案或文書必不可少的內容。
與居延漢簡這樣的官方檔案或文書相比較,“質日”明顯不同。主要表現就是,是否記錄身份性標識。居延漢簡這樣的官方檔案或文書,身份性標識是其必不可少的內容,而“質日”并不一定記錄身份性標識。只有在記錄他人所做事情的時候,“質日”才記錄身份性標識,而在記錄自己所做事情的時候,則省去身份性標識。究其原因,當與其性質和用途有關。居延漢簡是官方檔案或文書,主要是官方存檔或上報;“質日”是私人文書,主要是自己查閱。
3.“質日”中記事的天數,也可以說明其私人屬性。
“質日”的重要用途就是記事以便查閱。但是,我們發現,在已經出土的幾組“質日”中,有記事文字的天數并不多。現將其統計如表3:

表3
表3中的幾組“質日”,有記事文字的天數,并不是一樣的。最少的為岳麓秦簡秦始皇廿七年質日,共24天,占全年總天數的6.78%;最多的為尹灣元延二年日記,為186天,在總天數的52.54%。五組“質日”中,有記事文字天數的平均數,只占全年總天數平均數的17.91%,所占比例非常低。
如果“質日”是官方檔案或文書,那么,有記事文字的天數,不可能會如此低。因為官方檔案或文書,在記事對象的選擇上,不是由記錄者決定的,而是由工作需要決定的。由工作需要決定的記事,應該是每個工作日都有記事。如果這樣,“質日”在記事天數上,應該遠遠超過上表中的數據。
“質日”中有記事文字的天數及其在全年中所占比例說明,只有“質日”是私人文書,才可能出現上表中的情況。因為私人文書只是記載自己、或者與自己有關的事情。記載的對象非常有限。記載的目的,主要是便于自己以后查閱。如果自己覺得某件事情不太重要,就可以不記。質日主人在記錄事件選擇上的主觀性,是導致“質日”中記事天數參差不齊的原因所在。
4.“質日”記事所記的人數和事件數量,有別于官方檔案或文書。
“質日”中每一天的記事文字并不多,所記的人數和事件,也非常有限。就現有幾組“質日”看,每一天的記事文字,大多是記一個人一件事,很少是記兩人一事,或者多人多事。周家臺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的53天記事中,有50天只記一人一事,占其記事總天數的94.34%。元延二年日記中,即便將“旦謁宿舍”、“旦休宿家”之類算作兩件事而排除在“一人一事”之外的話,其記一人一事有138天,占其記事總天數186天的74.19%。岳麓秦簡廿七年質日和卅五年私質日,幾乎全是記一人一事。卅四年質日中,可以確定為記一人一事的有22天,占其記事總天數75.82%。可以說,“質日”記事所記的人數和事件數量,絕大多數是一天記一人一事。
官方檔案或文書是日常工作情況的記錄,是以所在單位為記錄對象,這就決定了其一天之中的事情記錄,很少是記一人一事。以居延漢簡為例。E.P.T59:46簡記載了二月十二日解梁、沐惲、邴利、郭并四人一天的事情,E.P.T51:396記載了候長宣、候史拓二人的事情。27.12簡當為一份文書中的一支簡,記載了高登至少九天的事情。可以說,在官方檔案或文書中,很難看到一天只記一個人一件事,大多是記載多人一事,或多人多事。質日與官府檔案的差別,于此可見一斑。
第四,“質日”體現的明顯的行政色彩,并不能決定其官或私的屬性。
在“質日”類簡中,記載的事件,很多都與政治相關。這或許是學者認為其是官方文書或檔案的原因所在。但是,我們認為,“質日”體現的明顯的行政色彩,并不能決定其官或私的屬性。
的確,“質日”的記事內容,很多都與日常行政事務有關。以岳麓秦簡“卅四年質日”為例,其中不僅出現了“右史”、“監公”、“廷史”這些官職,“傳舍”、“監府”等官府機構,還出現了“歸休”、“視事”的吏休制度,和“失以縱不直論令到”的秦代法律。這些記錄,都具有很強的行政色彩。但是,憑此我們就能說“質日”是官方檔案或文書嗎?我們認為,這種說法還有待商榷。
我們認為,“質日”簡強烈的行政色彩,應該與其主人的身份有關。“周家臺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的主人,可能是“佐史一類的南郡官署屬吏”,①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關沮秦漢墓簡牘》,中華書局,2001年,第158頁.“元延二年日記”的主人,為東海郡太守府屬吏師饒。②連云港市博物館《:尹灣漢墓簡牘》,中華書局,1997年,第165頁.從岳麓秦簡“卅四年質日”的記事文字看,其主人也應該是一名地方官吏。作為一種記事文書,它所要記載的,主要是自己生活中發生的大事,或者是與自己職務相關的事情。我們看“卅四年質日”中的記事內容,都與質日主人的職務相關。作為一名官吏,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對自己可能產生重大影響的(或者說對自己而言算作大事的)事情,大多是與自己職務有關的事件,如官員往來、升遷,外出公干等等。這些事件都不是小事,都需要記錄在案。這些需要記錄在案的事件,都具有很強的行政色彩。
“質日”強烈的行政色彩,可能也與其用途有關。查《漢語大字典》,我們發現,“質”字的如下幾個義項,或許與質日簡的性質有關:1.底子。《儀禮·鄉射禮》:“凡侯,天子熊侯,白質;諸侯麋侯,赤質。”鄭玄注:“白質、赤質,皆謂采其地。”2.對質,驗證。《禮記·曲禮上》:“夫人之諱,雖質君之前,臣不諱也。”鄭玄注:“質,猶對也。”李零先生認為,“質”字有“比對”的意思,③李零《:視日、日書和葉書——三種簡帛文獻的區別和定名》《,文物》,2008年第12期.取后一種意思。
“質日”是自己使用的文書,主要是將自己平時活動及生活中的大事,記錄下來,以備自己向上級匯報時查閱。蔡萬進先生認為:“也不排除官府官吏為了便于向長官匯報,以備查對準確而將自己出行與在署時活動作一記錄。”④蔡萬進《:尹灣漢簡<元延二年日記>文書淵源探索》《,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科版),第37卷第1期(2004年1月).我們認為,這種推測是比較可信的。向上級匯報情況,需要有所依據。我們認為,“質日”可能正是“便于向長官匯報”而作的“底子”。它本身并不是官方檔案或文書,但是,因為它是便于自己向上級匯報情況時查閱而作的“底子”,從而也導致了其內容的行政色彩。“質日”由自己保存,死后隨同其它生前使用過的東西,一起埋葬。
當我們正在為“質日”為官或私的屬性進行討論時,岳麓書院秦簡整理小組又有重大發現。最近在對岳麓秦簡進行紅外線掃描時,整理小組發現,原來排在三十五年質日的第一枚,即0092號簡背面有字跡。從字跡看,應當釋為“卅五年私質日”。雖然“私”字字跡有點模糊,但是筆畫痕跡尚能辨認,為“私”字無疑。與“□七年質日”、“卅四年質日”有所不同的是,“卅五年私質日”多出了一個“私”。這個“私”字,或許正好可以說明“質日”簡的私有屬性。三組“質日”中,或有“私”字,或者沒有。或許這正好說明,“質日”的私有性質是大家公認的,篇題中有無“私”字,也沒有多大關系。
經過分析,我們認為,這類悉數列出全年日干支,在日干支下記事的竹簡,應該稱為“質日”。“質日”不是官方檔案或文書,而是一種私人文書。它主要是將自己平時的活動及生活中遇到的重大事件,記錄下來,以備自己需要時查閱。“質日”可能是官吏向上級匯報時使用的“底子”。“質日”體現的行政色彩,或許與其主人的官吏身份有關,或許與官吏的考核有關。
本文主要討論了質日的名稱、性質及用途,對于質日的其它方面,還沒有論及。其一,質日簡內部,是否還有進一步的分類,尚未可知。其二,“質日”的形成過程如何,是官府要求編寫,還是官吏自發編寫,我們也尚未知曉。其三,睡虎地秦簡的《編年記》、周家臺秦簡的三十六年歷譜、尹灣漢簡的《元延三年五月歷譜》等等,也有記事文字。這些記事簡,與“質日”有什么關系?關于這些問題,還有待于資料的出土和研究的進一步深入。
附記:本文的寫作過程中,得到導師于振波教授的精心指導。文章草成之后,呈請岳麓書院陳松長教授審閱,蒙其提出了許多寶貴的意見。在此致謝!
The Name and Quality of the Kind of Bamboo Slips of“Zhiri”
SU Jun-lin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K206.3
A
1008—1763(2010)04—0017—06
2010-05-28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岳麓書院藏秦簡的整理與研究》(09BZS001)資助
蘇俊林(1984—),男,四川儀隴人,湖南大學岳麓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