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進平 播種綠色

| 文 · 本刊記者 馮嘉雪 圖 · 除署名外由受訪者本人提供

杜進平 播種綠色

| 文 · 本刊記者 馮嘉雪 圖 · 除署名外由受訪者本人提供

年輕時的杜進平相信，人可以通過努力改變命運，上大學讓他這個鄉下孩子從農村走進城市。在中國農科院工作時，他通過不斷地進修、學習，順利被劍橋大學錄取，并在英國開始了全新的生活。然而14年后，他選擇了回國。如今，已過不惑之年的杜進平感嘆，其實在每個人的命運中，總有一些是無法改變的。14年后，站在兒時就已熟悉的土地上，內心深處的聲音在耳邊縈繞：理想的種子只有撒播在這里，才能實現自我的真正價值。

創業的3年中，杜進平回家的次數用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談及創業的辛苦，杜進平感觸頗多，盡管在回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創業之初遇到的重重困難，卻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杜進平創辦的“依科曼”是一家專業從事綠色植物保護的公司。盡管綠色植保技術早已在發達國家的農林業得到了廣泛應用，但在中國卻還是一片尚未開墾的處女地。正是看中了綠色植保廣闊的發展前景以及它在食品安全體系構建中的重要作用，杜進平才帶著多年積累的先進技術和研究經驗回國創業。

但是當杜進平一口氣完成了十幾項產品開發，準備構建起一個病蟲害綠色防治技術系統時，依科曼卻陷入了嚴重的資金不足。彼時，杜進平曾迫切希望得到一份“中小企業創新基金”，但卻被“專家評審團”拒之門外?！笆聦嵶C明，我們研發的瓜果實蠅新型誘殺劑解決了威脅中國熱帶瓜果幾十年的嚴重問題，卻沒有得到任何來自農業部和科技部的研究資助。”杜進平說，近幾年國家有關部委撥給國內科研院所用于與實蠅防治相關的研究經費高達幾千萬元，而他們提出的5年后將實現的目標，依科曼早已在2009年就實現了。

面對無奈的現實，杜進平清楚只有依靠自己的智慧來解決問題。最終，通過市場策略的調整，他帶領公司順利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經過幾年的耕耘，依科曼也終于在2010年迎來了市場的爆發性增長。

同時，“千人計劃”的出臺也讓杜進切實感受到政府對于海歸人才的重視。2009年，作為第二批入選“千人計劃”的海歸人才，杜進平獲得了中央財政給予的100萬元資助。拿到這筆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還債，創業之初，他曾經向一些朋友借款，這次他按照名單一一還款，并向所有幫助過他的人表示感謝。

除了資金資助，杜進平認為“千人計劃”也給海歸人才提供了一個公平競爭的平臺，“以前我們根本沒有資格申請一些國家級的科研經費，但根據規定，今后各部委應對‘千人計劃’的入選者一視同仁。”此外，“千人計劃”的入選者也有資格成為一些國家級項目的推薦專家，而過去往往只有院士和大學知名教授才能參與相關的推薦和評審工作。

“‘千人計劃’是我們海歸很早就期待國家出臺的政策。”杜進平說，“千人計劃”對于推動中國高科技企業發展、產業升級換代以及人才戰略的構建，都將有深遠的意義和影響。正如三十年前鄧小平號召將國內人才送到國外學習一樣，三十年后的今天，在“千人計劃”的帶動下，會有越來越多的海歸選擇回國貢獻他們的力量。

徹底改變

在農村長大的杜進平最初的理想是做一個工程師，眼看著父輩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希望自己能過上一種全新的生活。上大學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重要選擇。填報高考志愿時，杜進平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將華中農業大學作為“墊底”填進了志愿。那次落筆，讓他這一生與土地結下了不解之緣。

本科畢業后，杜進平考入中國農業大學攻讀碩士研究生，但作為家中的長子，他不能再給家庭增加任何負擔了。

80年代中后期，市場興起經商的熱潮，杜進平也在校園中發現了“商機”。當時學校的教學條件十分簡陋，杜進平就和兩個同學聯手，制作了大量幻燈片方便老師的教學工作。短短三個月內，他們就賺得了3萬元。杜進平成為當時少有的“學生萬元戶”，也初次體會到“解決問題，創造價值”的樂趣。

碩士畢業后，杜進平進入中國農科院農業研究所。由于從事的病害蟲防治屬于應用型研究，因此那5年中，杜進平的工作都是在田間地頭度過的。

長期的學習和工作，杜進平漸漸發現國內高校和科研院所存在嚴重的機制問題，然而他卻無力改變什么。“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毕衲莻€年代的眾多有志青年一樣，杜進平出國了。

1993年，杜進平進入劍橋攻讀博士學位，開始從事生物殺蟲毒蛋白Bt的結構和殺蟲機理的研究。這個看似精專的專業其實并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與社會脫節，相反，在劍橋大學，杜進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一方面，他每天都能接觸到來自不同國家、專業、文化背景的同學，大家可以就不同問題進行學術和思想交流；另一方面，他在市場經濟體制下開始了一種全新的學習。

杜進平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閱讀《國富論》時的感受：“為什么這套200年前就被蘇格蘭經濟學家研究透徹的市場理論卻長期被中國拒絕接受？”閱畢《國富論》，一幅關于市場經濟的圖畫開始在杜進平的腦海中慢慢展開。

從劍橋畢業后，杜進平被英國杜倫大學生物及生物醫藥系聘任，繼續從事農業害蟲防治和昆蟲分子生物學方面的研究。同時，他所在的團隊經常會與一些企業共同開展項目研發。從事研究的同時，杜進平又在杜倫大學商學院攻讀了MBA。其實，那個關于商業的夢想，他從未放棄。

艱難發芽

杜進平說，在英國的十幾年，對他的改變是翻天覆地的。雖然后來過上了舒適的中產生活，但大學那種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并不是他想要的。

“在我們這代人的內心深處，成就感與賺錢多少無關，而是來自于對社會的影響力。對我而言，影響力不是成為一個知名的學者，而是讓這個社會變得更美好?！倍胚M平說，袁隆平這個讓中國人遠離了饑餓的科學家就是他的榜樣。由于長期從事綠色植保工作，因此，“將綠色植保技術帶回中國，讓中國人的餐盤中少一些農藥殘留，就是我理想?！?/p>

所謂綠色植保，是通過利用天敵、微生物農藥、植物源農藥等綠色防治技術來防治農（林）業病蟲害，從源頭解決化學農藥對人類健康和生態環境造成的危害。過去的數十年中，化學農藥雖然具有高效、快速、經濟、簡便等特點，但隨著人們對農藥的濫用，其對環境、人體的負作用也凸現出來。因此從20世紀70年代起，一些發達國家就開始嚴格限制有毒農藥的使用，并通過大力推廣綠色植保技術，為國民提供安全、營養、質優的蔬果。

相比之下，中國的綠色植保技術應用卻是一片空白。進入2000年后，隨著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及對環境保護日益重視，發展綠色植保技術已勢在必行。2000年，杜進平曾經第一次回國考察創業環境，但他卻感覺創業的時機未到。同時，他也開始密切關注國內的市場和政策。

2007年，國家出臺政策，停止對甲胺磷、對硫磷、甲基對硫磷、久效磷和磷胺5種農藥的使用。杜進平認為，這為生物農藥在中國的發展騰出了空間。便堅定了回國創業的決心。2007年11月，杜進平在海淀創業園注冊成立了“依科曼”。

按照最初的設想，杜進平計劃通過純綠色手段系統地解決某種農作物的病蟲害問題，他先是從保護地蔬菜栽培入手，一口氣完成了十幾項產品的開發。如果農民按照依科曼的方法開展防治，就無需再噴灑化學農藥，自然也不會產生農藥殘留的問題。

然而由于同期研發的產品數量太大，杜進平在一年內就耗盡了幾乎所有的資金。如此，公司已無力進行產品推廣以及下一步的研發工作。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原本有一家美國風險公司曾有意對依科曼投資，但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讓對方收回了承諾。同時，盡管國內也有一些私人投資者對依科曼很感興趣，但由于綠色植保的技術復雜度、風險度較高，市場前景尚不明朗，故一直沒人敢于出手。

最艱難時，杜進平一度想用30%的股權換取投資人200萬元的資金，但即使這樣，他也沒能融資成功。杜進平說，創業之后，自己幾乎天天都在生死線上掙扎，但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懸崖邊上的“冷風”。

從市場尋找資金無門，杜進平轉而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政府，然而，無論是農業部還是科技部，他的項目資助申請都沒有得到批準，理由不是依科曼公司不具備申請資格，就是他們沒有得到專家評審的通過。這讓杜進平近乎絕望：“我們這些海歸帶回來的新理念、新技術就像種子，我們可以做到讓它們在中國的土壤上發芽，但從小苗到參天大樹，需要不斷地澆水、施肥。如果國家的扶持政策不到位，這些小苗得不到及時培育，如何能長大呢？

轉危為機

杜進平曾到一家韓國的綠色植保公司參觀，最讓他羨慕的不是對方優越的硬件，而是韓國政府對于綠色植保產品的扶持政策。在韓國，農民使用綠色植保產品能得到政府80%的補貼，這意味著綠色植保產品的價格要比農藥更具優勢。

然而在中國，杜進平一方面要面對初創型公司融資難的問題，另一方面又要面對綠色植保產品缺乏政策支持的現實。關鍵時刻，他決定調整公司的商業模式：放棄之前同時推廣多種系列產品的策略，改為從部分產品入手，針對一些化學農藥解決不了的問題，針對性地推出相關產品。

2008年，杜進平了解到，南方由于柑橘蛆蟲的大面積爆發，導致果農損失高達100億元。因此，食誘劑就被杜進平選為依科曼切入市場的首款產品。

依科曼研發的食誘劑系列產品包括瓜實蠅誘劑、橘小實蠅誘劑、柑橘大實蠅誘劑等。它們可分別針對不同種類的蟲害進行防治。其中，橘小實蠅誘劑被稱為“熱帶水果的頭號殺手”，它防治的橘小實蠅對很多熱帶水果都會產生危害，而柑橘大實蠅誘劑主要針對危害柑橘的大實蠅。

2009年，在農業技術推廣站的示范下，果農了解到，依科曼研發的新型實蠅誘殺技術綜合應用了食誘技術、昆蟲信息素技術、高分子緩控釋技術等多項研究成果，兼具食誘和性誘效果，實現了雌雄同誘，真正實現了對果園的有效保護。同時，為了更好地在打開地方市場，杜進平還注冊了湖北谷瑞特生物技術有限公司，專注于產品的市場營銷和技術服務。

經過兩年的示范推廣，依科曼的食誘劑系列產品已獲眾多省市果農的初步認可。前不久，奉節市柑橘辦主任剛剛登門拜謝杜進平。原來，近幾年奉節的柑橘產業一直受到柑橘大實蠅的威脅，果農人心惶惶，政府憂心忡忡。因為柑橘既是奉節的支柱產業，也是三峽庫區移民的主要經濟來源，大規模的害蟲爆發會直接危及社會穩定。2010年，奉節果農試用依科曼的產品后，果樹的蛀果率由30%以上驟降到3‰左右。果農不再為生計擔憂，政府也安心了。

事實上，食瓜果實蠅誘劑之所以能迅速在國內市場打開局面，除了其本身的優勢外，根本原因在于它解決的是傳統化學農藥產品無法解決的問題。也就是說，通過避開與農藥產品展開正面競爭，依科曼可以在“藍?！敝斜M情地發揮優勢，而無須等待政策的推動。

盡管實蠅誘劑幫助依科曼打開了國內的綠色植保市場，但并不是所有產品都能像其那樣能在當前市場中與化學農藥展開競爭。因此杜進平建議，國家應該建立補貼機制，推動綠色植保產品盡快被市場接受。

杜進平透露，現在部分地方政府也會采購一些綠色植保產品，但這些零星采購顯然還不足以推動綠色植保產品的大面積推廣?！拔覀兿Ｍ吹降氖穷愃朴谕苿蛹译娤锣l那樣的扶持機制。針對綠色植保產品，國家需要建立系統完整的補貼機制，幫助綠色植保企業降低進入市場的難度，從而推動中國綠色植保產業的發展。”

杜進平說，依科曼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在政府的推動下，才能實現對農民的教育，并提高綠色植保產品的價格優勢?！斑^去這些年，政府為了建立食品安全體系，將工作重心放在了‘堵’上，即嚴格監管農產品的農藥污染情況。但如果政府把有限的資源用于為農民提供替代農藥的產品上，既使綠色植保產品具有一定的競爭優勢，又對農民進行相應的技術培訓，我相信中國的食品安全問題將能得到更好地解決。”

新的希望

“下一步我們準備與湖北省和重慶市有關部門合作，開展柑橘大實蠅的聯防聯治?！倍胚M平說，經過兩年多的摸索，他總結出了一套市場推廣方針：“草根拉動，專家推動，市場放大”。

所謂草根拉動，即與各地方植保站合作，通過他們在基層的層層布點，向農民示范使用依科曼的產品。事實上，依科曼今年已在全國11個省市開展了大規模的技術示范。專家推動即植保系統專家既直接向農民介紹依科曼的產品，還建議地方政府開展群防群治，由政府來進一步推動相關工作的展開。最后，在依科曼、植保專家和政府的共同努力下，綠色植保產品將會越來越快地得到市場的認可。

2010年，即使在西南地區大旱，熱帶瓜果產量嚴重下降并導致農民防蟲積極性降低的情況下，杜進平預計，依科曼的銷售額仍將達到千萬元以上。

尤其讓杜進平欣慰的是，今年依科曼的產品在湖北和湖南兩地獲得了爆發性的增長?！敖衲晡覀儠煤酶N這兩塊新市場?！倍胚M平說，過去三年，依科曼在沒有政策扶持的情況下，完成了產品的技術研發，“今后三年，我們要繼續運用我們的智慧做好營銷。等到政策出臺時，我們就能如虎添翼?！?/p>

現在的依科曼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生存期，而隨著綠色植保市場的啟動，杜進平也欣喜地看到，政府對海歸創業企業的資助力度在日漸增大。

2009年，依科曼成為海淀創業園中首批參與“金種子”計劃的企業，獲得了50萬元的園區投資。融資難問題不僅困擾過杜進平，也曾困擾眾多像他一樣回國創業的海歸。因此盡管獲得海淀創業園50萬元的投資時，依科曼已不再為資金所累，但杜進平認為這是政府對創業型企業提供投融資服務的一次良好嘗試，因此他愿意第一個嘗試。

“金種子”計劃的運作模式是以在孵企業為目標，以創業投資為重點，以技術和融資平臺服務、專業咨詢服務、培訓服務為支撐，以和在孵企業共同成長為驅動力，以建立工作小組為保障措施的創業孵化投融資體系。

杜進平透露，根據協議，依科曼可以在公司發展到一定階段時要求政府資金退出，同時按照同期存款利率償還本息。對于政府以股權投資的方式對創業型公司提供幫助，杜進平十分贊賞，“這種方式一方面能緩解企業的資金壓力，另一方面能促使政府資金得到高效地使用并保證資金回收。”

前不久，依科曼又在海淀創業園的擔保下，從一家商業銀行獲得了第一筆貸款?！半m然這筆獎金規模有限，但我希望以此為契機，在銀行中建立起公司信用?！倍胚M平說，過去他曾數次向銀行申請貸款，但由于沒有抵押，因此從未獲批。此次海淀創業園的牽線搭橋，讓他看到政府正在嘗試新型貸款擔保的服務模式。

杜進平說，如果今后政府還有類似的創新服務模式推出，他都愿意第一個嘗試。作為一個海歸創業者，他希望有朝一日依科曼能成長為綠色植保行業的領軍型企業，同時他也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為后來的海歸創業者掃清創業路上的障礙，讓更多海歸帶回的“種子”能順利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