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部分老年醫院生存狀況調查

在人口日益老齡化的我國，開辦老年醫院是一項保證“老有所醫”的社會公益事業。目前，北京市老年人口數量已達到254萬，到2020年將達到350萬，占戶籍總人口的30%。從2001年9月北京市宣武區廣外醫院掛牌“宣武區老年病醫院”開始，北京市在3個月的時間里，相繼有5家醫院掛上了老年醫院的牌子。據北京市衛生局宣傳處信息中心副主任馬彥明介紹，北京市的老年病醫療體系將以北京市老年保健及疾病防治中心為依托，北京老年醫院為龍頭，各區縣各建一所老年醫院，形成老年病綜合治理網。

據北京老年醫院院長陳崢介紹，目前，北京市非營利性老年醫院共16家，包括市屬三級醫院：北京老年醫院，民政局主管的二級醫院：北京市老年病醫院，區屬醫院：西城區老年醫院（北京市第二醫院）、東城區老年病醫院（北京市隆福醫院）、崇文區老年病醫院（崇文區第一人民醫院）、北京市宣武區老年病醫院（北京市宣武區廣外醫院）、北京市房山區老年病醫院、北京市通州區老年病醫院（通州區泌尿臨床醫院）、北京市大興區老年病醫院（籌建中）等。日前，記者對其中7家老年病醫院分別進行了調查采訪，對它們目前的生存狀況、定位、發展模式及未來前景作了詳細的了解。

醫院大多“羞掛”老年招牌

記者調查發現，北京市城區4家老年病醫院仍保留綜合醫院的身份，沒有列為專科醫院，而遠郊區縣3家老年病醫院都是專科醫院。陸續開辦的老年醫院大多數并不是新成立的，而是以各城區原有的綜合性醫院為基礎，加以老年無障礙通道等設施改造后，再增掛一個“老年病醫院”的牌子，比如，城區的4家老年病醫院都屬于這種情況。此外，還有運行了幾年后加掛第二名稱的情況，比如通州區老年病醫院2001年由通州婦幼醫院改建而來，2008年加掛了通州泌尿臨床醫院。

記者發現，西城區老年醫院、東城區老年病醫院、宣武區老年病醫院3家城區老年病醫院對外都沒有掛出老年病醫院的牌子。率先邁入老年醫療市場的北京各家老年病醫院，大多是二級醫院，處在專家云集、設備齊備的三級醫院和有政策強力護航的社區醫院的夾縫中。在最初增掛老年醫院牌子的半年多時間里，各家老年醫院門診量下滑得非常明顯，經濟上受到不小的影響。“2001年12月掛了老年醫院的牌子以后，醫院的門診量大幅滑落。盡管我們一再強調首先是家綜合醫院，服務對象是各個年齡層的患者，但好多其他年齡層次的人認為我們既然掛牌老年醫院了，就是專門給老人看病的，看婦科、皮膚科的人就不來了。后來只好把老年醫院的牌子取下來了。”北京隆福醫院的院長盧艷麗這樣對記者說，目前北京隆福醫院一半的門診量來自非老年患者群。

與東城區老年病醫院“同病相憐”的還有崇文區老年病醫院和西城區老年醫院。崇文區老年病醫院掛牌后，醫院門診量出現滑坡，醫院索性在正面還是掛“崇文區第一人民醫院”，“崇文區老年病醫院”則擺在了側邊。記者觀察到，正面的牌子很清楚，而左側的老年病醫院的牌子，如果隔著馬路不仔細地看，掩映在茂密的樹影間的招牌并不顯眼。副院長高迎介紹說：“掛牌前就診的就是老年人居多，掛牌后還是老年人多，而年輕的干脆就不來了，特別是手術室受沖擊很大。”

為了驗證這種說法，在3家城區老年病醫院旁邊，記者分別對路人和到醫院就診的病人進行了隨機調查，每家醫院各選擇6名調查對象，都是20歲～40歲的人群，平均有2～3名的人只知道各家醫院的綜合醫院身份，并不知道它們是老年病醫院，記者詢問，如果知道這家醫院是老年病醫院，今后還會不會來看病，結果每家醫院的調查對象中均有2～3名表示擔心老年病醫院只能給老年人看病，可能因此會選擇去其他醫院。

老年病醫院陷于兩難處境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各家老年病醫院不愿掛出老年病醫院招牌，另一個原因是在政策和資金上沒有得到政府相應的傾斜和支持，這個招牌掛得心不甘情不愿。在這種情況下，單以老年病人為服務對象，醫院財務將會捉襟見肘，很難支撐下去。老年病醫院面對的人群本身就是弱勢群體，老年人生理、病理特點有別于年輕人，其診療手段也往往與常規手段不同，這迫使老年醫院必須在技術培訓、資金投入等方面加大力度。同時，老年人住院時間長、護理工作量大、花費多，比如像醫保規定的闌尾炎等6種單病種收費，老年人與年輕人相比，醫院實際付出的醫療費用會有較大的差異。然而，作為一項公益事業，在專項經費方面，老年醫院沒有像養老院那樣享受單獨的政策扶持，有關部門對老年醫院應有別于其他醫院的定位和服務范疇。

“醫保及其他政策沒有給予老年醫院相應支持，醫院的生存和發展就存在著很大壓力。”北京市西城區老年醫院高爾勤院長如是說。目前，北京醫保政策的標準是根據整個北京市醫療機構的數據測算出來的，老年醫院和其他醫院一樣享受統一的醫保政策，在床位周轉率、次均費用、住院天數等醫保標準上與普通醫院沒有差別，對老年醫院在報銷的比例、范圍及患者選擇就診醫院等方面也沒有給予適當的政策傾斜。高院長認為，“讓老年醫院和其他醫療機構一樣，執行統一的考核與管理指標，老年醫院就很難與其他醫院競爭。政府既然辦老年醫院，就要發揮老年醫院跟其他醫療機構不一樣的作用，在政策上要有一個傾斜和引導。比如到老年醫院就醫，醫保可以為老年人多報銷哪一部分，引導老年人到老年醫院或老年護理院就醫，可以從人滿為患的三級醫院分流一些病人。”

北京市東城區老年病醫院（北京市隆福醫院）院長盧艷麗也談到，目前政府對老年醫院在政策上，和其他醫院并無二致，沒有提供任何優惠條件，由于老年醫院大多是二級醫院身份，還因此受到諸多限制，比如給很多手術設置“門檻”。隆福醫院在心臟介入手術方面經驗豐富，但現在設立了大型手術的準入制，這對老年醫院的發展是比較大的限制。對三級醫院來說，高齡老年人的手術風險大、收益低，比如75歲以上老年人常伴有多種疾病，像做前列腺癌手術的病人，往往伴有冠心病、高血壓、糖尿病，手術風險大，手術后的護理難度大。三級醫院不想接的這些病人，隆福醫院可以接，也有能力接，到目前為止，75歲以上老年患者的手術量占到隆福醫院總手術量的40%，醫院做過高齡達96歲老人的手術。此外還有收費和成本、承擔的風險不匹配的問題，老年人的疾病往往是多種疾病伴生，醫療風險很大，如果沒有在收費上有所區隔，很多項目反而是越做越虧的。

“現在政府對老年醫療保健和急診急救的政策支持還沒有完全到位。讓老年人就醫時負擔降低，政府還有很多可為之處。”高爾勤院長介紹，總體看來，老年人群是一個在社會中收入相對較低、患病比例又較高的弱勢群體，并發癥多、慢性病多，大多需要長期康復治療。據統計，老年人的平均住院時間是非老年人的1.5倍，住院費用是非老年人的1.8倍，經濟負擔相對較重，老年患者常常因經濟條件所限，使病情的診斷、治療受到拖延。現在北京市90歲老年人的報銷比例達到98%，雖然已經很高，但2%的自付比例，加上一些治療所需要的自費項目，比如床位費、護理費等，對于退休工資有限、常年依賴醫療服務的老年人來說，經濟負擔還是非常大的。

高爾勤院長還談到，政府有關部門對老年疾病的評估更多地局限在急性期中期治療，在如何促進康復、加強生活自理能力的培養方面，還缺乏足夠的認識。老年醫院更強調一個連續性的診療管理服務，比如讓老年醫院的工作人員，對老年患者進行定期回訪、指導和評估。老年人對這部分資金沒有能力支付，政府應該將其作為公共衛生的管理項目給予支持，保障這部分工作投入的資金回報，老年醫院才能協助政府做好這一人群的健康監控。醫務人員的定期回訪和指導，能在患者家中解決很多疾病的隱患，不需要占用過多的醫療資源。

北京老年醫院院長陳崢介紹，北京老年醫院作為全市老年醫療、護理、康復、臨終關懷等醫療服務的龍頭單位，把老年醫療看作是一項系統工程。老年病與其他專科疾病相比，特點是患者多病共存、年老體衰、智能障礙和需要社會照料。老年人的特殊醫療需求，如老年綜合癥（癡呆、跌倒、尿失禁、老年抑郁等）、醫源性疾病、長期照料和臨終關懷等服務，在單純內外科是無法解決的，需要的是多學科整合診療模式。老年醫療服務只靠單一一家老年醫院也無法完全實行，應該由各級老年醫療機構，如老年病醫院、綜合醫院老年病科、護理醫院、康復醫院、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和家庭共同完成。根據老人健康和疾病的不同階段提供相應的連續性醫療服務，實現分級管理、無縫銜接，構建老年健康服務體系。北京市隆福醫院院長盧艷麗也告訴記者，從醫院的整體規劃來說，想做一個大的集團體系，把老年人群體的養老、護理、康復、醫療四大板塊工作完整地做下來。一部分老年人失去自理能力，居家養老變得不現實，就可以由專門的養老院來照料，治療腦血管的后遺癥住護理醫院，疾病的恢復期住康復醫院，疾病急性發作則住到醫院，這樣對老年病人來說很方便，健康的老人也覺得社會沒有拋棄他們。“我們很熱切地想做這個事業，但因為空間受限，目前只能解決醫療這一塊。目前隆福醫院開放床位262張，實際需求是400張。如果本院無法拓展，我們也可以到別的城區發展護理、康復等其他幾項工作，但首先要有一個政策的指引和傾斜。”盧院長說。

“在資金上，政府應該加大對老年醫院的投資力度。”幾家老年病醫院的院長都向記者表示這一觀點。北京市隆福醫院院長盧艷麗介紹，政府撥款只占醫院人員所有工資的13%，醫院總共要負擔700個職工的87%的工資，每年工資支出就2000多萬元，醫院現有在職在編人員570人，加合同工有近700人，離退休職工500人，雖然從2009年起離退休職工的工資由政府承擔，但醫院每年還要拿出幾十萬元的公用活動費。醫院每年運營成本要1.4億元，都需要自己解決，包括對大型儀器設備設施改建等投入，對于設備等方面醫院只能每年靠自身拿出幾百萬元維持，因而設備比較陳舊。另外，在人才引進方面，政府也應該積極給予政策資金上的支持。作為老年醫院，各個科室都要很強，才能為老年人形成綜合救治網絡。

高爾勤院長認為，醫改方案明確了凡是政府舉辦的醫療機構，基礎設施設備的投入是政府的職能，但還應對各醫院的設施設備有一個評估。財政應該設置專門的事業發展基金，評估中心應在前期就介入評估，影響醫院安全運行和發展的設施設備，優先予以更新。

老年醫院還須強調特色

北京老年醫院地處北京西郊溫泉，院內古樹茂密，空氣清新宜人，在喧囂的京城找不出第二家這樣公園式的醫院。院長陳崢表示，北京老年醫院是在艱辛曲折中走出的探索之路。2001年為改建老年醫院，醫院在環境、設施方面投入了2600萬元，將于2012年完成的二期工程預計投資2.8億元，建成后醫院規模將是原來的2倍，成為全國最大的老年醫院。即使這樣，要讓人們認可老年醫院，仍然需要加強醫療特色，加大對老年病醫學人才的培養力度，才能吸引大量區域外的老年人來就醫。

北京市隆福醫院（東城區老年病醫院）這幾年發展較快，得益于醫療方面有自己的特色，皮膚科、針灸科、中醫科等，在東城區和北京市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使得這幾年醫院門診量和住院率大幅攀升。房山區老年病醫院也正是強化了醫療特色，才在8年時間里得到飛速發展。房山區老年病醫院是在一無資金、二無設備的情況下建設而成，2002年9月，房山區衛生局研究決定，老年病醫院與區第一醫院機構合并，將其作為第一醫院良鄉分院歸口管理。房山區第一醫院副院長劉永洪笑談，第一醫院的領導層當初也不太情愿接手，但既然接手了，就要把老年病醫院辦好。房山區第一醫院先從心內科等科室抽調27名技術骨干，充實到了老年病醫院各個科室；又將第一醫院50多年的管理經驗和學科優勢延伸到了老年病醫院，使其以雄厚的綜合實力和嶄新的團隊，獲得了全新的發展。在此基礎上，老年病醫院不斷加強對老年醫學的臨床研究，提供適合老年人特點的治療方案、護理方案，今年上半年共接門急診病人9.97萬人次，住院病人3673人次，與去年同期相比有較大攀升。現在房山區老年病醫院220張床位常年緊張，劉永洪副院長表示，再增加一倍床位都還不夠。

老年病醫院挑戰和機遇并存

記者調查發現，在遠郊區縣，老年醫院艱難誕生并勉強生存著，但前途并非一片黑暗，經過一段時間的累積，未來的發展前景還是樂觀的。

北京市大興區老年病醫院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該院辦公室主任趙振生告訴記者，大興區委區政府對老年醫療事業非常重視，2006年大興區老年病醫院就通過了開業審批，4000平方米的新門診樓里已安置有包括彩超、CT、心電圖、X光機等全新未開封的醫學儀器。一個月前，大興區政府又把30畝地劃歸大興區老年病醫院，再劃撥4000萬元資金給老年病醫院建一個8000平米的7層病房樓，編制床位260張。大興區政府各部門都給予全力支持，預計兩年后病房樓和食堂等配套設施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調查過程中，記者試圖從其他醫院和各老年醫院的相互評價中，側面勾勒出老年醫院生存發展的大致情況，得到的印象是，9家醫院中，有1/3處于穩步上升的態勢，門診量和住院率逐年增長，但也有幾家醫院處于生存狀態不大理想的狀況。比如，從規模和醫療水平來說，北京老年醫院是龍頭老大，醫院面積和環境都比較理想，政府對它的支持力度也很大。但作為老年醫院，它需要有個自身發展過程，目前它的病源主要來自周邊區域。比如，崇文區老年病醫院門診90%以上也是周邊的老年人群，設置床位150張，實際開放105張，日門診量800～1000人次,醫院面積較小，發展受到一定限制，效益也談不上很好。通州區老年病醫院原有床位50張，原址通州區永順東街152號，逢通州區新華大街改造，幾個月前搬到次渠衛生院的大樓里，只開著門診，病房還關閉著。

雖然目前2/3的醫院發展狀況并不理想，但好幾家老年醫院的床位都相當緊張，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全市老年人對老年醫院的需求還是比較強烈的。比如房山區第一醫院、北京市隆福醫院（北京市東城區老年病醫院）的床位缺口都在200張左右。大興區老年病醫院趙主任對醫院未來滿懷信心，“通過對大興區幾家私營養老院的調研，我們發現，這些養老院的硬件條件無法和我們相比，其100～200張的床位都住得滿滿當當，只要我們醫院定位準確，服務項目發展全面，各方面的投入達到一定水平，可以解決老年人的醫療問題，病人會自動上醫院來的，尤其是一些空巢老人。”趙主任說，“由于老年醫院做的是公益性事業，不可能像企業那樣追求利潤的最大化，因而要更多著眼于公益性服務，比如會設置十幾張臨終關懷病床，滿足社會的需求。”

作為老年醫院，從無到有，由小到大，整個社會對其都會有一個認知的過程。如今，老年人群養老問題的形勢還不是特別嚴峻，但如果不盡早解決，在未來十幾年內將會成為相當大的社會問題。政府在政策和財政投入方面都要充分，避免將來被動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