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背后的劇毒
——A型肉毒毒素使用情況調查

肉毒毒素，這個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近年來風靡國內外美容界，其中的A型肉毒毒素，被大量用于除皺、瘦臉甚至瘦身領域。為了了解肉毒毒素的使用情況，本刊記者調查走訪了十幾家美容機構，并且采訪了兩位業內專家，一位是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平安門診部副主任醫師陳光宇，另一位是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整形美容中心主任醫師李東。

應用在先 獲批在后

記者了解到，保妥適（Botox）是當今最常用的A型肉毒毒素的商品名，由一家名為艾力根（Allergan）的公司生產。2006年10月，葛蘭素史克(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宣布將愛力根公司生產的保妥適引入中國，目前已獲得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用于治療眼瞼痙攣、面肌痙攣、相關局灶性肌張力障礙，并且可以用于暫時性改善65歲及以下成人由于皺眉肌或降眉間肌活動障礙引起的中度到重度皺眉紋。據悉，這是目前國內惟一獲得SFDA批準并同步在中國內地市場用于改善皺眉紋的肉毒毒素產品。

另外，中國也是最早具有生產A型肉毒毒素能力的少數幾個國家之一，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是我國惟一有資格生產A型肉毒毒素的單位，其生產的A型肉毒毒素商品名為衡力。

為加強對A型肉毒毒素的監督管理，2008年7月，衛生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決定將A型肉毒毒素及其制劑列入毒性藥品管理。記者了解到，在獲得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前，肉毒毒素早已在我國眾多整形美容院和醫院的整形美容中心廣泛應用于除皺、瘦臉。去年在上海召開的國際整形美容學術研討會上，上海市第九人民醫院整形外科副主任、中華醫學會整形外科分會副主委祁左良教授透露，該院從2002年起就開始進行肉毒毒素的拓展性使用，至2008年使用者達8711人。但是這種“拓展性使用”在保妥適獲得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前，可以說都一直處于超范圍用藥的尷尬狀態。

價格相差懸殊 質量良莠不齊

據了解，目前美容機構進行除皺美容的方式包括激光、微創拉皮和藥物注射等，肉毒毒素之所以近幾年來大行其道，陳光宇分析是因為“性價比高”。據他介紹，注射肉毒毒素很便利，不痛苦，不會造成臉部腫脹，效果立竿見影，而且對于求美者來說花費不多。

肉毒毒素的注射技術門檻兒很低，因此很多正規和不正規的美容機構都嗅到了其中的商機，千方百計地通過各種渠道獲得或真或假的肉毒毒素。記者隨機咨詢了幾家美容機構，向其主動要求注射肉毒毒素來去除眉間紋，并詢問報價，得到的答復是從三五百到三五千不等。據陳光宇介紹，國產的衡力進價一支（100U）約為600～700元，進口的保妥適進價一支（100U）約為1900元，因此那些報價三五百元的肯定不是正規的肉毒毒素。

陳光宇告訴記者，正規的醫療美容機構使用肉毒毒素時都是按“每支”的價格來報，而很多美容院為了多賺錢，是按部位收費的，比如魚尾紋是一個部位，眉間紋是一個部位，他們報價時承諾“除皺部位收費多少”，但實際用了多少藥消費者并不清楚。

陳光宇醫生有著四年的注射A型肉毒毒素的經驗，他說：“目前國內獲批的只有衡力和保妥適兩種。有些美容院使用的肉毒毒素是從國外進口的，非常便宜。聽說廣州市場上有些肉毒毒素進價才20～30塊錢一支，但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還有的代理商將保妥適稀釋后分裝，一支變成好幾支來出售。這種特別便宜的肉毒毒素一般沒有包裝，質量肯定無法保證。”

A型肉毒毒素到底安不安全？

▲目前，進口的保妥適可用于美容除皺，而國產衡力在美容方面尚未獲得國家批準使用

陳光宇表示：“藥用的肉毒毒素是減毒的、無毒理性的毒素，保留了神經毒的藥理作用，主要作用于神經末梢。可以說，從正規渠道購進的合格產品，且由有經驗的專業醫生來操作是安全的，因為這些醫生對注射劑量、部位、方法等掌握得比較好，并且對注射以后的結果有預期的界定。比如衡力用于咬肌肥大，一般注射量為40～50U，并且要注射到肌肉當中，不能注射到血管內，以防止隨著血液循環進入其他臟器。但是現在市場上也出現了很多濫用的情況，這樣的話風險就很大。”

對于A型肉毒毒素的安全問題，中華醫學會整形外科分會副主委祁佐良表示，“一次注射不超過400U都是安全的。”對此陳光宇對記者解釋說：“400U是安全的，但不是注射到面部，而是小腿，每個小腿打兩支，打進去之后就存留在局部，不進入血液。但無論進口的保妥適還是國產的衡力，其說明書上都沒有‘瘦小腿’的適應證，這方面可能都是醫生借鑒國外經驗自己探索的。”陳光宇同時也表示，對于這種超出說明書的用藥，出了問題肯定得醫生自己承擔責任。“我們用衡力這個產品已經五六年了，還沒發現任何中毒的癥狀，國家對這個藥的管理嚴得近乎苛刻，如果出現問題那肯定是醫生使用不當所致。”

記者查閱資料后發現，在過去的一年中，曾暴出數起注射肉毒毒素不當而導致嚴重后果的事件：在美容中心注射了肉毒瘦身針一周后，石女士中毒休克，送往醫院搶救后，做了氣管切開手術方才復蘇，隨后，她將美容中心及其經營者告上法院，直到2009年4月才獲賠；2009年7月北京的兩名女演員由于注射肉毒素不當，被送入了重癥監護室，ICU搶救了3天才脫離危險，并險些致殘；10月16日北京又有一位年輕女歌手注射肉毒素不成功，反倒失去了往日甜美的歌喉。

“他們用的肯定不是正規的藥，或者不是‘第一手’的藥！”陳光宇表示，“那兩個女孩子用的藥才800塊錢，而且是在家里打的，所以才會出事！”

陳光宇對記者說：“注射A型肉毒毒素時一般都由有資質、有經驗的醫生來操作，正規的醫療美容機構會將客人的信息詳細登記，而且注射后15分鐘之內要留觀，不能離開。”

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整形美容中心主任醫師李東也對A型肉毒毒素的合理使用表示放心：“這個藥就像青霉素一樣，打到一些特殊體質的人身上才會發生不良反應，但是它的致死率比青霉素低幾十倍，你說它安全不安全？藥本身是可控的，打不好是技術問題。”

放開政策 助國產品牌拓寬市場

雖然越來越多的消費者成為肉毒毒素美容的擁躉，可是到目前為止，在中國大陸，肉毒毒素說明書中“適應癥”寫明可用于美容除皺的只有保妥適一種。李東向記者介紹道，目前世界上有美國、日本、中國、英國、韓國、德國等少數幾個國家有能力生產A型肉毒毒素。可以說中國是較早具有生產能力的，但是進入臨床美容試驗卻比較晚，因為藥監局一直不批。談到這里，李東頗有微詞：“藥監局行政不作為——既不批也不管。”所以長期以來，國產A型肉毒毒素衡力在除皺、瘦臉等美容方面的使用都處于“超范圍用藥”的灰色地帶——國家沒有批準，但也沒明令禁止過。

近日，記者在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的官方網站上看到一則“關于招募注射用A型肉毒毒素美容適應證臨床試驗受試者的通知”，通知內容是：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注射用A型肉毒毒素（衡力）新增除皺適應證，經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在國內七家大型醫院皮膚科進行臨床試驗，該試驗已經進入招募受試者階段。這七家醫院中有包括協和醫院在內的北京的四家三甲醫院以及上海、長沙、昆明各一家醫院。

對此，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國際合作部部長陳平紆對本刊記者表示，就算將來衡力新增除皺適應證的臨床試驗通過之后，也必須嚴格遵照國家對A型肉毒毒素管理的相關政策，只能供應給有資質的醫療單位，而不能賣給一般的美容院。

記者調查中發現，雖然國產肉毒毒素衡力的價格較便宜，且使用較早，但絕大多數美容機構采用的還是進口的保妥適。對此，陳光宇覺得這是因為“國家對衡力的流通渠道控制得很嚴格，只走國家藥批，由國藥控股進行統一銷售，只有具有正規資質的醫療美容機構才能購買，并且在簽訂協議之前，衡力的代理商都要實地檢查美容機構的各方面條件，包括醫師資格、硬件設施甚至搶救條件等都要逐一核實。”所以，市場上的國產肉毒毒素衡力不是那么容易進到貨，一些小的美容院拿不到衡力。

此外，對于衡力這種具有國產知識產權的美容界新寵，李東更希望國家在政策上給與支持：“中國有幾個自主品牌的藥？現在不是保護，而是保守。國家相關部門應該有一個正常的程序，幫助這種民族品牌的藥得到發展。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行政部門要支持中國醫藥的發展和創新，必須有一個制度來保障。”同時他也建議相關部門“在可監管的范圍之內放開政策，如果有問題，藥監局可以幫助企業和使用部門來完善，而不是一直壓著不批”。

鏈接1：肉毒毒素的由來

肉毒毒素是一種具有劇烈毒性的蛋白質，共分為7種類型。在調制或儲藏豆腐乳、豆豉、甜面醬、臘肉、罐頭等食品時，如果原料或成品污染了自然界中廣為分布的肉毒梭菌，在缺氧、溫度適宜及營養充足的條件下，可能會產生肉毒毒素，它是生物毒素中最強的一種，等量肉毒毒素要比氰化鉀毒性強10000倍，在國外的生化武器中曾有使用。

有報道稱，“根據推算，肉毒毒素的中毒量和致死量為2500～3500單位，1mg能殺死兩萬只老鼠”。為什么世界上最毒的毒素偏偏被挑中注射在最需要細心呵護的面孔上呢？這其實是一個意外收獲。早在19世紀就被發現，由于它能導致肌肉松弛性麻痹，所以上世紀70～80年代開始，臨床上常用它來治療眼肌痙攣等多種病癥。1986年，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眼科教授瓊·卡拉瑟斯在給病人注射這種毒素治療眼肌痙攣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病人臉部的皺紋消失了。瓊·卡拉瑟斯的丈夫是一位皮膚科教授，而后這名教授和丈夫開始了合作研究，將A型肉毒毒素引入到了皮膚除皺領域，并于1990年首次發表了相關報告，從而引發了美容史上的“保妥適革命”。

鏈接2：北京市藥監局在奧運會前夕偵破肉毒大案

2008年6月10日，北京市藥品監督管理局稽查處接到北京某知識產權代理公司舉報，稱北京某生物制品公司存在出售假冒A型肉毒毒素的違法行為，這無異于在即將召開奧運會的首都北京存放了一顆隨時有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接到舉報后，案件承辦人員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和緊迫性：生產A型肉毒毒素的毒株原液與炭疽同屬致死戰劑，在國外恐怖襲擊中有多次使用記錄，如果舉報情況屬實，將對奧運安全構成嚴重威脅。案情重大，時間緊急，執法人員立即向公安部、國家反恐辦公室、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匯報相關情況。上級單位迅速決定將此案定性為奧運安全保障反恐第一大案，并做出“從快、從重、從嚴查辦”的批示。

根據批示，藥監稽查執法人員會同公安干警于6月11日對犯罪嫌疑人孫寧進行了突擊抓捕，并連夜對其進行了訊問。根據犯罪嫌疑人交代的線索，執法人員又立即奔赴北京、山東等地進行追查。僅在10日內，執法人員一舉搗毀北京、山東兩地制售假冒A型肉毒毒素窩點3個，抓獲孫寧等犯罪嫌疑人21名，收繳“A型肉毒毒素”制劑58061支、“A型肉毒毒素”毒株原液35毫升。本案的及時偵破，有效地清除了埋藏在首都北京的重大安全隱患，踐行了藥監稽查戰士力保平安奧運的誓言。同時，該案件也為國家有關部門將A型肉毒毒素列入毒性藥品管理的決策起到了積極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