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李璐瑒
如何客觀地衡量中藥質量,一直在業內有所爭論,有人認為以傳統的“手摸、眼看、口嘗、鼻聞”等方法就能鑒定中藥品種的真偽優劣,也有人認為中藥質量檢測還需要借助更多現代化的方法。北京、上海等城市近年都出臺了新的中藥飲片標準,標準一出,難免招來非議,有的企業質檢人員表示新的標準有很多漏洞,甚至一些品種按照標準根本檢測不出來結果。但不管怎樣,中藥企業的生產涉及質量控制,官方的標準還是要遵循,另一方面,老祖宗流傳下來的經典誰也不敢輕言廢棄。在21 世紀的今天,對于我國人民同疾病斗爭的重要武器——中藥,應如何對其進行客觀、可行的質量控制?近日本刊記者來到位于天壇西里的中國藥品生物制品檢定所,專訪了中藥民族藥標準研究與檢測中心主任林瑞超博士,請他對現代中藥質控發表了一些意見。
記者:林博士您好,關于中藥品種的真偽優劣,您認為是應該以傳統的“手摸、眼看、口嘗、鼻聞”的方法來鑒定,還是應該靠現代化儀器來判別?
林瑞超:總的來說要靠多種方法相結合。如果傳統方法能解決,就不需要再借助高精尖的儀器;但對于一些易混淆的品種,僅靠傳統方法不能完成鑒定,就應該借助先進的理化方法,比如對于中成藥,藥材都混合在一起了,里面的成分、含量只能用儀器來檢測衡量。具體還是應該遵照藥典或衛生部、藥監局頒布的一些中藥質量標準來執行。
記者:我接觸過一些傳統中醫藥的捍衛者,他們認為,評價中藥質量的好壞還是要靠老祖宗傳下來的傳統方法,現代化的技術無法真正體現中藥的真偽優劣。
林瑞超:這里涉及一個如何傳承和發展的問題,傳統的方法講究對中藥性狀的描述,沒有性狀肯定難以體現一個藥的好壞。比如拿來一顆六味地黃丸,性狀都擺在那里,看得見摸得著,但里面的成分是五味藥還是六味藥就需要通過一些理化和顯微鑒定。那些支持傳統中藥的人,他們所堅持的傳統鑒定方法可以鑒別那些有外觀性狀的藥材或飲片,在這方面確實可以提供很多有效的信息和依據。
記者:您談到中藥質控人員的繼承和發展,現在的中醫藥大學培養出來的專業人員和傳統老藥工、學徒肯定不一樣,您能具體談一談該如何繼承、如何發展嗎?
林瑞超:也不能說完全不一樣,中醫藥有這么多年的歷史,經過前人無數次的試驗、總結,人參就是人參,當歸就是當歸,都有一定的性狀描述;對于怎么樣是好、是優質、是地道,也都總結出了一套理論和標準,這些都要傳承下來。但是事物都是處在發展變化的過程當中的,比如氣候環境的變化、藥材種植學的發展、野生和栽培的差別等,面對這些改變,中藥要怎樣進行鑒別?這就需要不斷總結新的方法。比如說你這個人,十年前沒有胡子,現在有了,但是人還是你這個人,那我就不能以當年沒有胡子的標準來評價你。此外,和幾十年前相比,我國的人口也在增加,野生的藥材資源已經不夠用了,所以現在提倡中藥的規范化種植。這其實也是為了保證質量,應該加以推廣和嚴格規范。
記者:您好像很強調中藥材資源有限的問題。
林瑞超:我國的人口數量在不斷增長,1949 年的時候是四億五千萬,現在都十三個億多了,但土地面積卻沒法增加,還是那么大的土地,野生的中藥材肯定不夠用,所以現在不少中藥材都得靠種植。至于種出來的藥材好壞,就要有新的方法和先進的儀器來檢驗。傳統的方式并非不可取,只是它得以成熟化、系統化經過了幾千年的時間,現在針對新品種再去摸索已經來不及了。

▲金銀花原植物
記者:那么您提到的這個中藥材資源有限的問題該如何解決呢?比如說這方面有人舉出金銀花的例子,傳統認為金銀花只有山東的濟銀花和河南的密銀花是道地的,但是現在把山銀花也作為金銀花來使用,山銀花一直以來都是混淆品甚至偽品,這樣人為地擴大藥用資源沒有繼承傳統,而是違背了傳統。
林瑞超:實際上現在在藥典里山銀花和金銀花是分開來的兩個品種,至于說某些醫院或藥品生產企業用山銀花當金銀花來使用,這確實是普遍存在的一個問題。
記者:堅持傳統中藥理論的人肯定不同意把山銀花也列入金銀花的可用范圍。
林瑞超:這些人在這個問題上的堅持是對的,應該首先尊重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然后再探討已經出現的問題,
記者:但是現在已經不是“探討”了,藥材質量標準已經定下來了。
林瑞超:這里就有脫節的問題。藥典里收錄了山銀花,是把它和金銀花明確分開的。但是如果醫生開藥,或者醫院在進藥的時候,沒有傳統的道地飲片的概念或者沒接受過這種傳統中醫藥的教育,當出現沒有“金銀花”的情況時,他就會用山銀花代替,這是需要糾正的。現在的中醫藥教育,和具體從事這項工作,存在著一個教育和繼續教育的問題。正如我和一位中醫藥大學校長談到的,現在大學的專業畢業生幾年學下來能記全藥典里的品種的人并沒有多少,這就是現在的中藥監管、使用當中一個脫節的問題,值得好好探討。
記者:這個“脫節”包括傳統和現代的脫節么?
林瑞超:當然,這個脫節是說,傳統的在那里,現代的也在那里,如何進行有效的整合和連接,包括使用、監管等很多方面。
記者:說到中醫藥的教育,有人提出現在的中藥學教育中,生藥學與中藥學的概念模糊不清,甚至很多中藥學的畢業生都說不清二者的關系和區別。
林瑞超:這個問題的由來是這樣的,生藥學的英文是pharmacognosy,全世界是統一的。我們剛開始設置該專業的時候,特別是在西醫院校設置時,“生藥學”用作了這個專業的名稱。生藥學的側重點是鑒定,包括品種鑒別,理化、顯微鑒別等;中藥學與生藥學的區別主要是,中藥學還要研究藥物的性味歸經、功能主治,不單單要鑒別,還要掌握藥的用途。換句話說,生藥學討論的是一種藥的基源出處、化學成分、習慣用哪一種,而中藥學還要研究“怎么用”。
記者:我理解二者的一個重要區別是,中藥學是在傳統中醫理論的指導下去研究中藥,是同中醫理論結合在一起的,而生藥學是脫離中醫理論來專門討論一種藥。
林瑞超:可以這么說。實際上在整個大的學科劃分當中,中醫學是一個一級學科,中藥學也是一個一級學科,中西醫結合也是一個一級學科。而生藥學不是一個一級學科,它只是藥學下面分出來的一個二級學科。所以,中藥學要比生藥學大,它屬于一級學科,底下還細分了中藥化學、中藥鑒定、中藥制劑等學科。可以說,這兩個學科的基礎是相同的,后面的發展就不一樣了。
記者:您怎么看待“道地藥材”這個提法?“道地”肯定是傳統中藥提倡的一個中藥材質量標準,但是現在的中藥質控標準似乎還不能體現“道地”。
林瑞超:“道地藥材”也叫“地道藥材”,這只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一個提法。所謂“地道”就是給我們現在評價中藥質量的一個參考,不應該太拘泥于這個概念。比如說中藥砂仁,“道地”的砂仁出自廣東,叫“陽春砂”,但是現在那個地方已經沒地了,都工業化了,再講求“陽春砂”就不現實了,就要移栽。所以我個人認為,不用叫“道地”或者“地道”,應該提倡的概念是“優質藥材”。“地道”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好藥,質量上乘。而“優質藥材”的概念把產地、質量等都包括進來了。
記者:您認為“道地藥材”的概念只能作為一個參考?
林瑞超:當然,比如在上面那個砂仁的例子中,“道地”只是質量評價的一個參考。不過,它還可以成為藥材栽種方面的一個參考,能節省時間和成本。比如人參,道地的產區是吉林長白山,種到南方就成了蘿卜,那我們就可以參考長白山這個“道地”,不用跑到江蘇試一下,再跑到福建試一下,就在東北進行栽培,從而產出優質藥材,所以,“優質”這兩個字才是最關鍵的,“道地”只是一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