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特性與特征
——觀《程嬰救孤》有感

■王暉

人物的特性與特征
——觀《程嬰救孤》有感

■王暉

在表演藝術中，人物的特性與特征始終是藝術創作的核心。生活中，我們經常會聽到這樣的話：“這個人非常特別”。這其中的“特別”兩個字，其實包含的就是某個人的特性與特征。藝術是生活的濃縮與提煉，自然，琢磨的對象便是這些在生活中顯得很“特別”的人。并且，一切有行為特征、性格特征的對象，無不成了藝術領域所“獵捕”的對象。

在戲劇發展進程中，一代又一代藝術家奉獻著陳郁芳醇、歷久彌新的藝術瑰寶。我們徜徉在經典的天地里，在視覺感官得到極大滿足的同時，亦獲得極大的啟迪和收益：藝術作品，尤其是舞臺藝術塑造的人物，那種形神交融的力量，無疑是激蕩心靈之海的最強音。

《趙氏孤兒》無可厚非是中國最有國際影響力的一部著作，從元刊本至今，已經有很多作者為其改編。河南省豫劇二團憑借其超凡的文化戰略眼光和對經典名劇的時代審視,以宏大的演出陣容和對藝術精益求精的認真態度,推出了根據古典名劇《趙氏孤兒》改編的大型豫劇《程嬰救孤》,獲得巨大成功。

豫劇《程嬰救孤》更多的是關注程嬰這個人，由此將復仇的主題升華到具有普遍意義的一個民族在善與惡面前的整體態度。劇中，程嬰等人救的不僅僅是一顆復仇的種子，而是一種民族精神。不僅如此，改編后的《程嬰救孤》其悲劇的意蘊更加豐富。劇中有程嬰為救孤失去自己的親生兒子；有為救孤忍辱在“虎口”里寄居為生，被世人唾罵為喪盡天良的民族敗類；而16年以后，他本可以結束這樣的痛苦，但又為護孤，最終慘死在屠刀下。如此把這個人物的悲劇色彩推到極致，觀眾可以在程嬰一次次失去、一次次痛苦中感受他偉大的人格魅力。程嬰成了舞臺上具有獨特魅力的人物，他是區別于其他人物的“這一個”。由此也奠定了他作為舞臺人物的特征與特性。

走近程嬰，解讀程嬰，我們越加發現他身上諸多特別之處。先說身份，他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草澤醫生。然而，我們在他舉手投足的神態間，分明看到一個內斂、勤勉、誠懇的傳統男性形象，這首先給他的性格特征定下了伏筆，可以想見，若無精湛的醫技和厚德的品格，他是沒有資格結交諸多名流權貴的。倘若沒有后來的節外生枝，或許他的一生將會在安逸富庶中度過。然而命運將他拋向了奔騰的激流。趙府獲罪滿門慘絕，公主臨產招他伺病，此第一關，亦是對他的第一次考驗。若不是他具備先前的性格特征，在別人看來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怎么還會應承呢？可以說，他踏進趙府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憂憤、悲涼、忐忑的心緒在形色間展露無疑。人物特性的厚度得到了奠定。第二關：危厄當頭公主托孤。在那樣危急的情勢下，倘若明哲保身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也許，十有九人會那樣做。這時，程嬰的獨特性格，也就是他的人格魅力開始逐步顯現。在經過最初的內心斗爭后，他義無反顧地應承了公主，自此，程嬰開始了他悲愴的宿命。程嬰的飾演者，梅花獎和文華獎的獲得者李樹建很好地把握了這個角色，在劇中以前須生、后老生的表演形式，將程嬰的高尚人格再現舞臺，在唱腔上，他用悲涼的豫西調風格表現程嬰的悲壯。

人物的命運牽扯著觀眾的心神一路跌宕。人物形象因此愈加飽滿，他們的特性與特征愈加淋漓盡致地得到體現。

為絕程嬰之疑，義士韓厥自刎。這是又一個獨具魅力的人物。韓厥和程嬰的人生軌跡不同，性格特征各異。然而，大義是他們的共性，某種程度上，韓厥的舍生取義將程嬰的形象塑造又往前猛推了一把，此時的程嬰，心志愈堅。韓厥的豪氣與膽識已經植入了他的魂靈深處。因此，當他面對賢妻嬌兒，做出了人生最難的抉擇時，觀眾自然會猜到其結果，以己子易孤兒，滴血的是心，撕裂的是魂。人生之痛莫過于此?？吹竭@里，觀眾在一腔熱淚的拋灑中捫心自問，世間除了程嬰，還會有第二人么？

此劇曾被外國戲劇團體移植演出，劇中，代表程嬰的人物，在緊要關頭為了保住自己骨肉，不得已出賣了孤兒。也許，從人性的角度這是一種殘酷現實的體現。然而，作為觀眾，領略與體味的必將是一番全然不同的人生感悟。

舞臺上，《程嬰救孤》在鏗鏘中敘述一段蕩氣回腸的往事。程嬰、韓厥、公孫杵臼，都是代表的一類人物，他們一個個大義凜然，視死如歸，正如《史記》所言：“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成，不愛其軀。”其品德，扣人心弦，具有強烈的感染力，這種“大義”的行為，自古就是被國人所敬仰和推崇的。

程嬰的另一個輔助形象是公孫杵臼。在誰去告密孰死孰生的爭執中，公孫的立場可謂理性而慷慨：“你舍親生我舍命”。在那樣的境況下，選擇死亡反而是最容易的，亦成全了自己的人格?？梢韵胍姡闪恕案婷堋闭叩某虌虢窈蟮穆松鷮惺苤鯓由蝗缢赖耐纯?。因此，公孫死的慨然襯托了程嬰生的戚然。這是程嬰性格特征的又一次體現。的確，除了程嬰，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將孤兒的命運安排的如此妥帖，公孫了解程嬰，觀眾此時也已全然了解了程嬰，特定的性格成特定之事，程嬰性格中亦剛亦柔、能屈能伸的確是他人之不及。這樣的宿命盡管無奈，然卻是最好的安排與選擇。至此，所有的重擔已經全部轉移到了程嬰的肩上，他既要委屈地茍活，不得已討好屠岸賈為孤兒的安然成長創造條件，又要承受一切本不該承受的屈辱與苦難，他的忍辱負重讓作為明眼人的觀眾辛酸。觀眾已經完全融入了他的感情世界，委屈與苦痛令觀者感同身受。至此，程嬰作為舞臺人物，他的性格特征已經飽滿到了極致。

十六年后，真相大白。歷史的真實已經被湮沒。程嬰究竟是怎樣的人生結局觀者知之甚少，隨著改編和移植的變更，不同版本有著各自的塑造依據。而在我眼中，豫劇版的《程嬰救孤》更能彰顯程嬰的人格魅力。在惡人屠岸賈失去理智的殺戮下，程嬰再一次救下了孤兒，這次，他終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樣的結局盡管與觀眾的愿望相悖，但它的震撼力卻是強勢的、永久的。他死的安然，死的幸福。這樣的結局是他十六年前就已經有了準備的，他的死，是性格特征中剛與義的再豐滿。他用死換來了永久的生，永久永久生在觀眾的心靈一隅。

這便是人物的魅力，確切地說，是人物性格特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