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電影 《純真年代》與小說的異同

一、引言

1920年出身于紐約名門的美國女作家伊迪絲?華頓發(fā)表了她一戰(zhàn)后最重要的長篇小說《純真年代》，并憑借此書于次年獲得了普利策文學獎，成為美國文學史上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女作家。正如其傳記作家R.W.B.劉易斯所指出那樣，華頓的作品“是歐美女性在現(xiàn)代歷史、社會環(huán)境下的遭遇以及她們所受的各種困境、背叛、排斥的永久見證?！薄都冋婺甏返闹饕楣?jié)發(fā)生在19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老紐約”，即，紐約上流社會，講述了面對不可動搖的傳統(tǒng)習俗，出身于正宗上流家庭的男主人公紐蘭?阿切爾和愛他的兩位女性:大家閨秀梅?韋蘭及其表姐埃倫?奧蘭斯卡之間的愛恨情仇。作為一位女性作家，華頓以細膩的筆觸、獨特的視角審視了她所生活的那個時代、那個階層中女性的命運和地位，并對她們覺醒中的女性意識予以關(guān)注。

1993年，同樣出生于紐約的著名導演馬丁?斯科西斯在花了七年時間研讀原著，又經(jīng)過兩年多的籌備后，終于成功地將這部小說搬上了大銀幕，并于1994年榮獲第66屆奧斯卡金像獎五項提名和最佳服裝設(shè)計獎，成為萬千影迷心目中的經(jīng)典佳片。作為一名男導演，在忠實原作的基礎(chǔ)上，斯科西斯對這部浸盈著女性意識的作品做出了自己的解讀。本文將從敘述視角的角度比較該電影與小說的異同。

二、紐蘭?阿切爾——敘述的中心意識

第三人稱有限視角，即，故事完全經(jīng)過一個人物中心意識的過濾來發(fā)展的技巧，被認為是亨利?詹姆斯對現(xiàn)代小說的主要貢獻。[2]素有“亨利?詹姆斯的忠實追隨者”之稱的華頓無疑借鑒了這一敘述手法。但與詹姆斯不同的是，詹姆斯在《淑女畫像》等代表作中往往通過女主人公聚焦故事，創(chuàng)造了許多追求文化進取和自我完美的新女性形象，而作為女性作家的華頓卻選擇男主人公紐蘭?阿切爾作為中心意識來聚焦和過濾事件。女性主義敘事學的開創(chuàng)人蘇珊?蘭瑟(Susan S.Lanser)在《虛構(gòu)的權(quán)威:女性作家與敘事聲音》一書中將敘述模式分為三種:作者的、個人的和集體的敘述聲音模式。她認為女性小說家之所以避免采用個人型敘述聲音，原因可能是“她們擔心自己的作品會被誤認為是自傳作品”，[3]從而難以建立一種可信的敘述聲音，容易受到公眾的抵制。相反，男性聲音則容易獲得讀者的信任。蘭瑟提出，在西方過去的文學傳統(tǒng)中，話語權(quán)威大都“當然地附屬于主導意識形態(tài)中受過教育的白種男性，只是緊密程度有所不同而已”。[4]

華頓顯然意識到了女性聲音所面臨的困境，因而選擇紐蘭作為敘述的中心意識。作為一個出身于紐約上流社會的年青紳士，紐蘭不僅喜好讀書、喜歡思考，并且見多識廣。通過賦予男主人公比周圍其他人更開闊的知識視野和更高的道德水準，華頓輕而易舉地建構(gòu)了紐蘭的敘述權(quán)威，因此，在和老紐約“家族”問題的最高權(quán)威西勒頓?杰克遜爭論埃倫是否應該離婚，是否與她丈夫的秘書有曖昧關(guān)系時，紐蘭關(guān)于“女人應當有自由——跟我們一樣的自由”(第36頁)[5]的論斷才更令人信服。這一敘述模式在電影中得帶了很好的再現(xiàn)，斯科西斯利用蒙太奇、推鏡頭、空鏡頭、閃回等手段將紐蘭的意識流動、情感變化生動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

透過他的眼睛和極其細膩的心理活動，觀眾看到了紐蘭從最初對埃倫種種“不得體”、“不合宜”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的不滿，到為其煥發(fā)的自由精神、獨特的思想所吸引，再到陷入兩難選擇時的掙扎與彷徨。通過紐蘭眼光的過濾，觀眾看到了埃倫和梅的不同。在眾人眼中，梅的形象甜美清純，像一朵素雅的鈴蘭，是個幾近完美的“屋內(nèi)天使”，但紐蘭卻清楚地認識到梅的純真是社會制造出來的虛飾物，膚淺刻板，固守習俗，在她恬靜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片感受力的空白。而埃倫卻性感奔放、真誠率直、不落俗套，像一朵艷麗的黃玫瑰，是一位敢于蔑視老紐約的陳規(guī)陋俗、追求獨立的“新女性”。她受過良好的教育，富有藝術(shù)修養(yǎng)，有著活躍的思維和敏銳的洞察力。紐蘭對“新女性”的推崇以及對“屋內(nèi)天使”的質(zhì)疑正彰顯了華頓強烈的女性意識。

另外，華頓還通過以紐蘭為首的上流社會男性的怯懦軟弱和優(yōu)柔寡斷來體現(xiàn)男權(quán)的困境和危機。以其作為中心意識，紐蘭的心理和性格得到了完美地呈現(xiàn)。較之于埃倫的率直灑脫，紐蘭無疑是軟弱的。雖然他對傳統(tǒng)習俗深惡痛絕，對上流社會虛偽的倫理道德心懷不滿，但他的反叛只限于內(nèi)心世界。面對冷峻的現(xiàn)實，他沒有勇氣與梅解除婚約;在梅別有用心地為埃倫“餞行”時，他只能聽任擺布，眼睜睜看著愛人孤零零地離去;甚至在梅過世之后，57歲的紐蘭站在埃倫的公寓前，咫尺之遙，卻無法提起勇氣去見埃倫，只能黯然離去。對于他來說，“玩味行將到來的快樂，常常會使他比快樂真的來到時感到更深切的滿足。當這種快樂十分微妙時尤其如此。”(第4頁)紐蘭懦弱無為的性格，實際上是華頓對男性神性光環(huán)的顛覆和解構(gòu)，紐蘭的言行和心理反映了男性權(quán)威喪失的事實。

三、從“第三人稱敘述視角”到女性畫外音

通過采用第三人稱敘述，華頓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別，從故事中抽離出來，用一種客觀、超然的狀態(tài)來敘述故事。在一場場的歌劇、一次次的宴會中，華頓將“老紐約”社會的全貌、維多利亞晚期舊有的社會秩序和結(jié)構(gòu)真實地描繪出來。讀者因此能夠了解到如果明戈特家要舉辦“正式宴會”就必須“增加3名男仆，每道菜兩份，中間上羅馬潘趣酒”(第40頁);人們?nèi)绾未┲潘恪暗皿w”、晚餐后什么時間出門訪客、聽歌劇什么時候到場、禮服翻領(lǐng)上插什么花、女士從巴黎訂做的衣服要放多久才能穿等等。這些威力強大的社會習俗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牢牢地綁住了包括紐蘭在內(nèi)的所有“老紐約”人，按照主人公紐蘭的說法:“他們實際上都生活在一種用符號表示的天地里，在那里真實的事情從來不說、不做，甚至也不想，而只是用一套隨心所欲的符號來表示”(第39頁)。

憑借電影的優(yōu)勢，馬丁?斯科西斯將原著中提到的“老紐約”的華服美食精致地呈現(xiàn)出來。但作為一名男性導演，他顯然忽視了女性作家的邊緣地位，似乎沒有洞察到華頓采用無性別的中性掩飾手段以期建立敘事權(quán)威的良苦用心，為電影設(shè)置了一個嚴肅平和、無所不知的女性畫外音。

四、結(jié)語

《純真年代》是伊迪絲?華頓結(jié)構(gòu)技巧、敘述策略最為完美的小說之一。意識到在當時男性主導的社會文化語境里，女性沒有參與社會話語的權(quán)利，女性作家很難建立起可靠地敘事權(quán)威，華頓轉(zhuǎn)而采用男主人公紐蘭作為敘述的中心意識，通過男性視角來關(guān)注婦女所處的困境和她們覺醒中的女性意識;同時，她還采用隱藏其女性身份的第三人稱敘述來對敘事進行補充。而在電影中，斯科西斯雖然較為成功地呈現(xiàn)了以紐蘭為中心的敘述，卻忽視了華頓欲掩飾其女性身份的努力，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1]張瑩.體驗人生瞬間與遵從傳統(tǒng)習慣的困境[J].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8 (1):108.

[2]王敏琴.亨利?詹姆斯的敘述角度論及其發(fā)展軌跡 [J].外國文學, 2003 (2):75.

[3]蘇珊?蘭瑟.虛構(gòu)的權(quán)威 [Z].黃必康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2, 21.

[4]同上, 6.

[5]伊迪絲?華頓.純真年代[Z].趙興國, 趙玲譯.南京:譯林出版社, 2002, 36.以下出自該書的引文只標出頁碼，不再一一作注。